第五琦皱着眉头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这种伎俩让他们得逞的多了,于丞相的舆论影响怕也就不是朝廷能够控制的了!”
秦晋点了点头,此事还当真不能轻视。
现在,他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反对自己的势力在平定河北之前不冒头,非要等到天下大定了才冒头呢?
然则,这些事情已经足够他瞠目结舌的了,秦执珪杀人案牵连出的那些人暴露出了一个隐藏在长安城中的黑暗之网。
一旦有了突破,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容易多了,反复不断的拷掠,然后顺藤摸瓜抓捕被牵连出来的人,这其中不乏胥吏与在朝的官吏。
一个挨着一个的攀咬,竟在一夜之间抓捕了数百人。
第五琦意识到还可能有更多的人被攀咬出来,眼看着就要到了敲钟开城门的时辰,他特地请示了秦晋,封闭长安各门,直至揪出所有隐藏在城中的阴谋者为止。
秦晋同意封闭城门,但出于人心安定的考量,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第五琦只得马不停蹄的利用这短短的一日一夜,在长安城内又掀起了一次捕拿风潮。害的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因为这一次,第五琦抓人的方式也令人觉得害怕,但凡涉案者,连同族人子弟一个都不放过,悉数被抓进大狱。以至于,京兆府的大狱在一夜之间人满为患。为了安置人犯,他只得将人都押解至位于城中的神武军中军帅堂。这里在丞相开府以来一直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也是神武军和整个长安城的权力中枢。
眼下,秦晋将办公场所移到了丞相府,这里也就单纯的成了一座军营。
在这里,神武军以外的势力难以渗透,是个安全的所在。
大量的涉案人等,不论平民或是官吏,一律接受了最惨烈的拷打,不管是否即时招供,都要予以最严厉的惩治!
这是第五琦亲自下令并亲自督责的。
尤其是涉案的官吏,除了拷掠之外,还要写出上万言的自白书,除了交代所涉的关键人事,还要写出自己的心路历程,否则将会面临最残酷的惩罚。
秦晋执掌朝廷牛耳以来,虽然从不直接清洗惩治官吏,但以夏元吉为首的政事堂却是驾轻就熟,第五琦便没少干这种事。他自然深知,官吏们都是什么德行,没有几个人真正是宁折不弯的。
但是,今次涉案官吏中秩级最高的也仅仅是个门下省的给事中。给事中虽然秩级不高,地位不显,但事权可是不轻,掌管着朝廷诏命的收发,换言之,可以随时随地的了解着朝廷的各种动向。
秦晋得知这个情况以后,也深以为不安。如果朝廷的各项举措都被人如此轻易的窥知,问题就很严重了。
“看来,朝廷有必要再进行一次细致的清洗了!”
清洗二字,令第五琦精神一凛,他虽然参与过秦晋默许的历次清洗,但终究骨子里不是酷吏,对这种动辄破家灭门的清洗还是有着本能的抗拒的。
然则,严庄却兴奋的连一双眼睛都冒着幽幽的光辉。对于他而言,清洗朝廷官吏,无疑是树立威信,拉拢党羽的一个绝好机会。因为在他进入朝廷做官之前,基本格局就已经定下了,他很难再有更大的空间来加强自己的影响力。
可一旦清洗开始则不同了,他就有这大把大把可堪发挥的空间。
然则,令严庄失望的是,秦晋并没有将此事交给他负责,而是全权的对第五琦委以此任。
令严庄郁闷的是,他求而不得。第五琦却连声的拒绝。
“下吏负责事务甚巨,恐分身乏术而坏了丞相的大计!”
秦晋直接说道:
“其它政务可以缓一缓,或是交代给某些官吏具体经办,你只需要专心负责此事便可!”
第五琦无法推脱,只得返回政事堂进行预先筹谋,严庄没有借口溜走,也不想溜走,他还有更多的想法打算和秦晋交流一番。
“丞相认为,这些人究竟是何人主使?”
无论抓捕了多少人,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没有得以解决,那就是幕后操控这张网的人究竟是谁。
秦晋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还能是谁?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看来某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认为呢?”
秦晋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严庄直言说出了三个字:
“废太子!”
这也的确与他所判断的不谋而合,继而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秦晋忽然想起了至德初年,那个充满了活力而又昂扬向上的青年。同样是李豫,到了现在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残酷的政治斗争落败以后,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的勾结外虏侵害母国。
一个有为青年的毁灭,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李隆基、李亨父子心里藏了太多的污垢,是这父子两人一手摧毁了唐朝的百年盛世,又一手毁掉了子孙们本该满是阳光的人生。
但很快,秦晋就觉得,阳光这个词他用的太不恰当了。
李唐自建国伊始,就充满了权力斗争之下的尔虞我诈,在这残酷的斗争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屡见不鲜。就连为后人所称道的堪为帝王楷模的唐太宗,不也背负着杀死兄弟,囚禁父亲的恶名吗?
不论李世民怎样试图涂抹史书,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但仍旧难以将这个最基本的事实磨灭。
到了李隆基做皇帝时,则更加的丧心病狂,甚至在一天之间就杀了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舐犊情深……所有最基本的人伦天理在这个冷酷的帝王之家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李豫原本个大好青年,且不管他能否成为中兴之主,却硬生生在李亨的私心中被彻底毁灭了。
李亨曾经作为太子被其父李隆基打压了多年,可他本人一旦登基称帝以后,居然也有样学样的用同样的法子打压着身为太子的李豫,可惜李豫终究心性还是不够,李亨的身体又突如其来的垮掉了,以至于一切都失控了。
秦晋就是在李氏皇族的内斗中,在一个个偶然因素的推举下,一步步进入了中枢,最终而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除了为李豫的沉沦惋惜以外,秦晋并没有心慈手软的打算。
这反而坚定了他要彻底铲除这些隐患的决心。
“入秋之时,便是朝廷西征之日,在这段时间里,必须将朝廷中一切不稳定因素剔除。”
严庄是不赞同秦晋亲自率军西征的,他觉得神武军现在虽然控制了天下大势,但秦晋毕竟执政日短,声威资望恐怕都不足以在本人离开以后震慑住朝局。
但是,秦晋的决心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严庄劝了几句便知道没有办法改变秦晋的心意,于是就改变了话题。
“案件进展至此,秦执珪的罪名,也应该可以抵消了!丞相以为,何时释放较为稳妥呢?”
秦执珪的确是被冤枉的,他的倒霉只是因为与秦晋有着叔侄关系,自然可以无罪开释。
“此事你去经办吧,办好了可以恢复旧职,但要对他的身份予以保密!”
“下吏明白!”
严庄也随后离去,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次成功的为秦执珪脱罪,也终于可以对堂兄有个交代,同时也使他与宗族原本疏远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事实上,秦晋本不必如此,因为他并不亏欠齐郡秦家宗族,反倒是宗族还欠着他。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叔伯们明目张胆的欺负孤儿寡母,抢夺田产,如果遇到睚眦必报的人……假使遇到原本的秦晋,秦执珪怕是都难以脱罪了。
当然,秦晋并非出于妇人之仁的以怨报德,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宗法制还占着主流的唐朝,宗族的作用远比想象中还重要。
此前,秦晋的精力一直扑在平乱上,无暇顾及宗族事宜。现在借着堂兄的请托,则可以趁机将宗族子弟拉近与帝国的权力中枢的距离。
……
长安城西五里处的一片桑林边,五人五骑远远的望着东面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头。为首者深眉高目,显然不似中原汉人。
“好一个秦晋,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毁掉了我数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随着一声声催马长嘶,五人五骑绝尘向西而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一队骑兵也跟着呼啸而过,神武军的红色战旗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西内苑,今日进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演武,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吐蕃人为主的五千骑兵,今日将开始以围猎代训练。西内苑原本圈占了长安城西北面的大片林地,李隆基在位时曾不止一次的在此围猎,只是自打安史叛乱以后西内苑就再也没有过围猎的活动。
身穿一身轻便皮甲的秦晋立于马背上,手中握着一张骑弓,忽而催促战马,便在一片簇拥下加速冲向逃窜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