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端午后不久,是樊守成五十周岁的生日。
裴湛山近日也没什么要事,遂是与樊玲带着念念一道回到了苏州,为樊守成祝寿。
得知裴湛山要来的消息,苏州当地的军政要员俱是齐聚在樊府中,与裴湛山把酒言欢,倒是将寿星的风头全都抢去了,樊守成倒不在乎这些,见到女儿与外孙女回来,他自是高兴的,可在那高兴中仍是蕴着几分忧愁。
热热闹闹的寿宴结束后,裴湛山每日里应酬不断,樊玲倒是闲了下来,只带着孩子陪伴着父亲,念念眼下正是顽皮的年纪,只在外公家的园林里玩得乐不可支,樊玲让嬷嬷和乳娘看着孩子,自己则是走到了父亲身边,轻声问道,“爹爹,您怎么了?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
樊守成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念念,随着念念越长越大,倒是越来越像樊亭,尤其那眉眼,母女俩活脱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樊守成瞧着外孙女,自是想起了女儿,心头不免一阵酸涩。
“没什么,”樊守成摆了摆手,他看了眼樊玲,樊玲眼下也才刚满二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处于最有活力的时候,可他瞧着樊玲却是稳重了许多,再没了从前的活泼与开朗。
“玲玲,你跟湛山过得怎么样?”樊守成问出了一句话。
樊玲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本想回一句“挺好的”,但这三个字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自从她做过流产手术,裴湛山再没有踏入过她的屋子,两人的婚姻几乎已是名存实亡,不过是为了念念,勉强维系着罢了。
“就那样吧。”樊玲低下了眼睛,吐出了四个字来。
“你是他正儿八经讨进门的,你也管一管他,爹虽然在苏州,但有时候也能看见北地的报纸,爹看他前阵子又捧了一个电影明星,实在是闹得不像话。”樊守成皱了皱眉,忍不住对着女儿叮嘱道。
“爹爹,你女儿没本事,我管不了他。”樊玲唇角露出一抹凄楚的微笑,几不可闻地开口,“还是姐姐在的时候好,他自己就把自己管住了。”
听着女儿这样说,樊守成心里只觉不是滋味,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樊玲的发顶,叹道,“玲玲,你别怨你姐姐。”
樊玲的眼泪“刷”的一下滚了下来,“爹,我怎么会怨姐姐?我自己没本事讨丈夫欢心,与姐姐何干?”八壹中文網
“冤孽,”樊守成摇了摇头,又是叹了一声,“冤孽。”
傍晚时分。
念念玩得满头大汗,刚跑进前院,就见裴湛山的汽车开了进来,孩子眼睛一亮,喊了一声“爸爸”就向着汽车跑去,下台阶的时候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念念穿着白纱裙子,一双藕节般的小腿都是露在外头,这一跤摔得实在厉害,膝盖破了皮,渗出了血迹,念念先是一怔,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念念!”裴湛山下了汽车,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念念看见父亲,登时哭得更厉害了,裴湛山瞧着女儿膝盖上的血迹,脸色都是变了,“摔疼了没有?爸爸看看!”
乳娘和嬷嬷也都是赶了过来,一瞧见念念受伤,几人都是如临大敌,吓得簌簌发抖。
“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小姐,你们是怎么当的差?”裴湛山对着下人喝道。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嬷嬷和乳娘都是战战兢兢的,她们都晓得裴湛山对这个独生女儿一向是宠上了天,她们平日伺候时也都是提着一万个小心,可小孩子家的,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就算她们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能保证孩子不受点小伤呀!
“还不快去请医生!”裴湛山神色凌厉,对着下人吼道。
“是,是。”嬷嬷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快步离开去喊医生。
“念念别哭,爸爸给你吹吹。”裴湛山哄着女儿,对着孩子的膝盖吹了吹,念念仍是哭泣着,小奶腔细细弱弱的,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只哭的裴湛山心痛不已,抱着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念念怎么了?”樊玲听到下人的禀报,也是匆匆赶了过来。
看见她,裴湛山皱起眉,对着她问了句,“你去哪了?”
“我和凤姨聊了一会天。”樊玲解释着,瞧见了念念膝盖上的伤,樊玲眼底一颤,只快步上前抚上了念念的小脸,又是嗔怪又是心疼的开口,“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妈妈……”念念哭着喊樊玲。
樊玲张开胳膊,将孩子抱了过来,随行的军医很快赶到,裴湛山与樊玲两人都是十分紧张,将孩子匆匆抱进了屋子。
军医很快便为孩子处理好了伤口,只是一点小伤,上一些碘酒消毒就可以了,但看着裴湛山夫妇如此,那军医也不敢大意,谁让这孩子这样金贵,裴湛山的独生女儿,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军医额上起了一层细汗,不得不将碘酒涂了好几遍,才起身道,“大帅,夫人,小姐只是些皮肉伤,这两天伤口不要沾水,就没事了。”
“可她一直在哭,”裴湛山显然对军医的话不大相信,皱着眉道,“要不要去医院?”
军医很想告诉裴湛山,只怕还不等去医院,孩子的伤口就要愈合了。
“不用,大帅,小姐年纪小,难免娇气点,哄一哄也就好了。”军医斟酌着开口。
裴湛山对着他摆了摆手,没耐心再去和他啰嗦,军医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念念仍是偎在樊玲怀里,伤口本来都不疼了,可沾上碘酒又疼了起来,孩子哼哼唧唧的,对着裴湛山说,“爸爸,你和妈妈一起陪我。”
“好,爸爸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裴湛山抚了抚女儿的额发,在孩子身边坐下。
念念哼唧了两句,到底是小孩子,没过一会儿又是顽皮了起来,一会儿让樊玲抱,一会儿又让裴湛山抱,跟只小猴子似的,两人都是事事由着女儿,眼见着孩子恢复了活泼,裴湛山与樊玲才算松了口气。
裴湛山推开了所有的应酬,留在念念身边陪了孩子两日,直到金陵政府发来邀请,请他前去议事,裴湛山见念念已是又蹦又跳,与下人们着重吩咐了几句,命她们务必要看好孩子,方才驱车前往。
待裴湛山回来时已是翌日,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汽车里还走下一个年轻美貌,打扮精致的女子。
不是旁人,是樊守成的继女,樊家四小姐樊子妤。
樊玲看着这一幕,牵着孩子的手瞬间就攥紧了。
“妈妈,你捏疼我了。”念念昂起了小脑袋。
樊玲回过神来,她向着念念看去,与孩子道歉,“对不起,念念,是妈妈不小心。”
语毕,她复又向着院子里看去,就见樊子妤笑靥如花,跟在裴湛山身边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与他说个不停。
晚间。
樊玲来到了裴湛山的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了低沉的男声。
樊玲进了屋,喊了他一句,“大帅。”
“你怎么来了?”裴湛山抬起眼眸,与她问道,“念念睡了?”
“嗯。”樊玲点了点头。
“找我有事?”裴湛山继续问道。
“是,我是有事找您,”樊玲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说。”裴湛山吸了口烟,面上仍是淡淡的样子。
“您喜欢谁我不会去管,您想捧谁我也不管,可只有樊子妤,她也算是爹爹的女儿,只有她,你不要招惹。”樊玲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说出的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透着一股陌生感。
“你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件事?”裴湛山掐灭烟,声音仍是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樊玲哑着声音吐出一个字。
“我没这个心思,”裴湛山直截了当的开口,“昨天是她自己跟上来,我就是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才没有把她赶下去。”
“大帅,”樊玲垂下眼睫,幽幽地开口,“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姐姐比,可就这几天,希望你能约束一下自己,不要闹得太难堪。”
裴湛山黑眸一沉,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樊玲?”
“若我的话惹怒了大帅,我和您道歉。”樊玲说完,在眼泪冲上眼眶之前,转身快步离开了他的书房。
她的脚步匆匆,走到花厅时,有人出声唤住了她。
“爹爹?”樊玲回眸,发出一记低低的惊呼。
“您怎么在这儿?”樊玲连忙拭去泪水,与父亲问道。
“爹看见你去了书房,怎么,和湛山吵架了?”樊守成看着女儿的脸色,问。
樊玲摇了摇头,“我们没吵架。”
“玲玲,再过两天,爹要去东北走一趟。”
“爹爹去那儿做什么?”樊玲很不解,如今樊守成年岁渐渐大了,已是很少亲自去跑生意了。
樊守成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把樊亭的下落告诉樊玲知晓,“这个你不用管,你和湛山尽管在苏州住着,想什么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樊玲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开口,“爹爹,东北路途遥远,您要保重啊。”
“爹心里都有数,”樊守成看着女儿,感叹道,“玲玲,不管到什么什么时候,你都要把念念给照顾好了,就算……就算你以后有了自己孩子,也要好好地对念念。”
“爹,您想多了,”樊玲唇角有苦笑闪过,十分轻柔的说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