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城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倾城舞姬出家为僧,末代皇帝守着古寺每日扫地。
小小的邹城,小小的隼寂。
初始时只是听周围的朋友提起,莫名的感动,随之是长久的为之惋惜,用他的话讲,他已沉浸在这个故事中,心中是排山倒海般无法宁静的心痛。这一切,只为幽幽古寺的那道轻掩的门,门内是长久的忘记与决绝,门外是长久的无言与守候。
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隼寂想,如果能到一次古寺,说不定能够了解那旷古的悲怀。
隼寂。
隼寂回头,哥哥隼陌正温柔的看他,他笑得很真诚,却不知为何总是让人觉得苍白而凄凉。
有什么伤心地事么?
隼寂总是重复着问同一个问题,隼陌却总是继续微笑着摇摇头。
不了解,虽然是兄弟,却一直不清楚哥哥在想什么。隼寂一直以为隼陌对自己有些厌恶,因为不管隼陌多么的开心,只要一见到自己就会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悲伤表情。
为什么讨厌我呢?为什么讨厌我还对我笑呢?
问了几百次,几万次的问题,却因为是在心中的呐喊而从来没有结果。
小寂,我载你回家吧。
隼陌幽幽的问着,满是温柔的言语与略带悲凉的表情让隼寂不知如何是好。
你,又何必如此呢?
隼寂转身绕过了横在自己面前的隼陌,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边跑一边挥手。
我要到邹城的古寺去,你先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隼陌的视线,一缕潇潇的秋风吹过,通红的枫叶相互摩擦着发出淡淡的沙沙声,隼寂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隼陌望着越来越荒凉的秋景,推动自己身边的脚踏车,顺着隼寂离开的小路,慢慢的前行着。
濯濯青风,扰乱他心中湖水的宁静,像是蜻蜓点水般,邹城古寺这四个子,经隼寂的口说出时,在他心中激起一层层涟漪。
清风,清风,你看我这身好看么?
清风,清风,你看,我这样可好?
亘古的轻声细语,仿佛穿越了时空,声声扣入他的脑中。
清风,清风,我们去古寺吧,清风?
一张清秀的脸,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她笑着,拉着那人的手,在微风中行走于风景幽幽的小路。
清风,我们一起去古寺,——可好?
清风只是任她拉着,四处的跟着她跑,看她笑,看她害羞的望向自己的表情。
很喜欢,眼前这个人的微笑。
清风一遍一遍的念着微笑的名字,织舟,织舟,织舟。
她叫织舟,织舟。
织裙舟上,繁花落地笑无忧,沁水秀,殇殇泛莲舟。
织舟,织舟,清风所重视的女子。
清风依旧,只是舟泛洲。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织舟喜欢拉着清风的衣袖,清风喜欢织舟面对自己的微笑。
自打懂事起,清风就和织舟在一起,静静的小院,他拉着她的手,看过秋叶落尽春回暖,冬雪纷纷夏繁华,一年又一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数不完,四季交替,人依旧。
清风,清风。
织舟又在叫他,他笑,淡淡的却充满幸福感。
清风,我们一起去采莲可好?
织舟一袭淡粉的长纱,粉嫩的脸上是清风最喜欢的无邪笑颜。
手牵手,小舟上织舟随手挑着河中的莲花,粉红色的莲花,水灵灵的衬着织舟的脸,清秀的宛若下凡的仙子。
清风不知,自这日后,织舟便不再是自己一人的织舟。
他笑着,在舟上为织舟摘几个莲蓬,折几株美丽的莲花。
悠悠的乐曲从湖面的另一方传来,只一曲,便迷醉了湖中人。
清风,清风,我们去看看可好?
清风摇着小舟,载着织舟,慢慢的驶向声音的源头。
清风,清风,快看,那人在跳舞。
清风放下船桨,抬头望去。
一袭白衣,一只泛青的白玉笛。
那人一边吹着曲,一边翻飞般的跳着舞,轻盈的看不清舞步,曼妙的让行人忘记了脚步,清风只是呆呆的看那人跳舞,听着轻灵的曲子,像是着魔般听不见一旁织舟的呼唤。
清风,清风。
一曲罢,清风被织舟拉了拉衣袖,他这才发现,织舟已经这样唤了自己很久。
什么事,织舟。
清风,那人说,他叫晴雨,晴雨。
潇潇晴时雨,跃阳舞云曲。
晴雨,晴雨,第一次,见过这般的男子。
晴雨单手执着纸扇,在人群间寻着落下的铜币。
对上清风的眼,他便将纸扇在他身边拿过,却不在看他。
晴雨不像织舟那般乖巧,满眼中尽是冷漠的淡然,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客。
织舟追上去,丢了一包碎银子过去,对着晴雨傻傻的笑。
晴雨只是看了眼在晴雨身后清风,然后对着正笑得傻傻的织舟认真的问,真的要都给我?
织舟认真的点头,然后无邪又拿出怀中的玉佩送该他。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我们不认识。
因为喜欢你的笛声,喜欢你的舞。
织舟依旧一脸天真,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晴雨。
晴雨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你给了我,你自己不就没有了么。说完把银子和玉挑了出来,想要还给她。
织舟背过手去躲了躲,对着晴雨摇头道:清风说,给了别人的东西就不能要回来,你收着,我家里还有很多,要是不够的话,清风还有。
说完回头看了眼一直都看在眼里的清风,示意他过来。
他是你的兄长?晴雨满脸玩味的笑容,看着织舟问道。
清风是像兄长一般的人,是好人哦。
织舟满脸认真和幸福的表情,看的晴雨愣了愣,然后略有所感似的笑开了。
织舟。
清风叫着织舟的名字,想带她回去。
晴雨,使他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无论是那略显哀伤的笛声,轻盈却悲天的舞蹈,还是那淡淡的笑,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满心的不安。
命中注定的相遇,总是会伴随着血雨腥风。
记忆中,隼寂从来都没叫过自己哥哥,只有一次,隼陌刚刚放学回来,头顶上传来隼寂纤细的声音,他一遍一遍叫着那个从未被他用过的称呼,哥哥,哥哥。
哥哥,小小的隼寂满脸幸福的可爱微笑,圆圆的脸颊上是微红的被掐红的痕迹。
隼陌眯起眼,看着隼寂脸上的痕迹心生疑窦,他第一次没有对着这个心爱的弟弟温暖的笑,而是快速的转身跑向隼寂经常去玩的公园一角。
他没看到,隼寂看到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后怨恨的表情,他也没看到他转身对着正在书桌前的父亲满是委屈和怨念的哭泣场景。
隼寂不知道为什么隼陌会听到自己的呼唤后转身仓皇而逃,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时会满身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隼寂只是再没叫过隼陌哥哥,隼陌也再也没见过隼寂如此灿烂坦诚的对自己笑。
隼陌只是,想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弟弟,所以他会气冲冲去找比自己高很多的地痞打架,就算是被打倒在地,还是一次一次的爬起来,直到对方承诺再也不会找自己弟弟的麻烦。
隼寂想,哥哥是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到每次见到自己都不禁面露悲怆的表情,讨厌自己到即使是轻轻的一声哥哥的呼唤都会使他仓皇而逃。
隼寂曾经满是羡慕的看着周围的玩伴微笑着扑向各自的兄长,一句哥哥,让他终日无法睡眠,还小的他问过自己的父亲,结果却换来父亲用力拉扯着自己胖胖的脸颊,父亲这样嘲笑着他,告诉他只要叫出口就可以,哥哥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然后,看着隼陌怪异的表情,对着已经跑开的背影,他哭得既丢脸有委屈。对着始作俑者的父亲,他扯着嗓门喊了许久的骗子。
骗子,骗子,他一点都不高兴,他逃了,生气的逃了。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使自己不堪,又何必如此给我难堪呢?
隼陌推着车到了古寺门口,却始终看不到隼寂的身影。放好车,他悄悄的走进寺院,院中的一颗参天古树,提早掉尽了树叶,光秃秃的树干直指苍天,荒凉感顿上心头。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叮当作响,隼陌循声而去,一个僧人打扮的人迎了出来。
请问施主有何事?
我找人。隼陌微微做偮,礼貌的说道。
哦,您是找隼寂施主吧,他在后院的小林中。
隼陌道过谢,然后又慢慢的踱到后院,远远地望去,却不禁湿了眼。
隼寂正吹着一只通体泛青的玉色短笛,在小小的树林间一边吹一边转着圈,随之而来的,是稍显笨拙的舞蹈。
一上,一下,笛声悠悠,消了亘古愁。
隼寂没有注意到一直在看着自己的隼陌,只是自顾自的想要演绎住持口中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只是四个字,却谈何容易。
夕阳西下,隼寂满是遗憾的收好笛子,想要还给之前慷慨借之给自己的住持,回头却发现隼陌正满眼泪水的看着自己。
悲伤地,苍白无力的,不再是略显悲戚的勉强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没头没脑悲恸欲绝的眼泪。
隼陌哭了。
这是当时隼寂在见到隼陌的唯一的想法,隼陌,因为自己哭了。
隼陌!
隼陌看着隼寂,伸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换上一如以往的笑容,温柔的道:隼寂,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家。
有时真想,就这么抛下他,不回那个共同的家,只身一人慢慢的去旅行。
隼寂这样想着,却还是跟在隼陌的身后,心不在焉的走着。
隼寂,你是隼寂吧。
隼寂和隼陌一起回头,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正善良的对着他们笑。
他是你哥哥?
隼寂皱眉,然后狐疑的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你是?
我,女子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开了,我叫小莲,莲花的莲。
你怎么认识我?
隼寂对小莲的微笑心生好感,笑问道。
我有看你跳舞哦,方丈说,你叫隼寂。
有什么事么?一直沉默的隼陌问道。
给你。
小莲递给隼寂一条红绸,然后回眸一笑,像小鸟似地跑开了。
她是谁啊?
隼陌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隼寂,想寻个究竟。
隼寂看着表情复杂的隼陌,不禁觉得好笑,只是随口答着,小莲啊,她不是刚说完。
你真不认识他?
才怪。
隼寂恶作剧般的丢下一句话,坏笑着向回走,好像那林中一幕未曾发生。
隼陌是不会因为自己哭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血缘的一层薄纱,他一定是,被夜幕的风沙迷痛了眼。
清风,清风,我们一起去古寺看晴雨吧。
依旧是熟悉的呼唤,却自那日起多了个姓名,晴雨,晴雨,每次叫自己的时候总会听到同样的姓名。
晴雨那日在湖边的一举一动,至今历历在目,妖娆的舞姿,断魂的笛声,清冷中中一丝悲切,繁华中一丝漠然。似乎这满世的繁华都入不了他的眼,莺莺燕燕的似锦繁花也因他的傲然而失色。
晴雨说,他只是游历四方的一个孤儿,因为喜欢羁旅生涯而自愿被放逐,路过邹城,喜欢邹城的古寺,所以打算长住。
古寺虽好,但是盘缠也是必要的,花光积蓄修了古寺的庙宇,当然要出来讨活路。
织舟笑的很开心,松开清风的手拉住晴雨的袖子,那,你来我家可好?我家吃住都不收你钱的。
晴雨笑着摇头,屈指点了下织舟的眉头,道:傻瓜,我都说我是为古寺而留在邹城,又怎么会住去你家。
织舟转身看清风,想让他一起帮忙留晴雨回家小住几日,清风心下却犯难起来,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一来家里未必会答应,而来自己心有余悸,不想织舟和晴雨有更多的来往。思前想后,竟看着晴雨发呆了很久。
织舟觉得有些冤了,干脆也赌气瞪着他们俩。
晴雨一眯细长的凤眼,看着织舟笑道:你别急催我,这样反倒弄了这位公子一身不是,我是不会去你家的,就在古寺,不躲也不跑,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来就是了,我请你喝茶,吃甜脯。
晴雨闻此笑开了,连连答应,还硬是伸了手指过去,我们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自那日后,织舟便每日拉着清风去见晴雨,时不时非要清风和晴雨比比吹箫,自己拿了晴雨平日里系在腰间的红绸舞起来,笨拙的常常引两人发笑。
那时清风问晴雨,为什么不教织舟跳舞呢?你既然跳得好,若是教了她,她不久无需再这么笨拙的找不着门路。
晴雨只是‘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绘于其上的江山图在他手中若隐若现。
若是她有天分,即使不用教也可以,再说了,她若是跳的像我一样好,那岂不是很无趣?
清风闻此有些嗤之以鼻,讽刺道:怕是晴雨公子你自负天下无人能比,那你可愿当真一试高下?
试?怎么个试法?素闻清风公子文采武略非凡,却不知原来公子还是好舞之人。清风笑的玩味而邪恶,他故意挑了事端逗逗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清风闻此不禁有些羞愧,硬头皮道:七日后邹城为进京舞姬选秀,看公子能否进京夺魁。
晴雨笑,合上折扇起身一行礼:那就多谢清风公子抬爱,小弟我定会全力以赴。
清风也起身还礼,那就恭祝晴雨公子旗开得胜。
本还在跳的尽兴的织舟见此,不禁好笑道:晴雨如果夺冠,那我以后岂不是见不到他了,那可不行,晴雨你答应过我,你就在古寺,不躲也不跑。
晴雨只是莞尔一笑,拉了织舟手上的红绸过来,道:我把这红绸送你可好,以后你想见我了,拿着这红绸找我,不管我在那里都来见你,不躲也不逃,这样可好?
织舟开心的接过红绸,笑的深幽:好,织舟记得,晴雨你勿忘了。
织舟的一点点与平时的不同,这些清风都看在眼里,织舟必竟不再是小孩子,现在的织舟,是个温文尔雅,略感悲情的女子了,风华正茂,却依旧是因为眼前的晴雨纠缠了心绪。
七日,不过弹指一挥间。
邹城之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名媛佳丽,软香玉镯,莺莺燕燕,繁华的扰乱行人心绪,迷乱了观者的眼。
烟花之地,酒醉金迷。
织舟和清风在台下坐着,看着台上眉飞色舞,蝶衣绯绯,一时竟觉得无趣。
晴雨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足足等了几个时辰,只见晴雨依旧是一袭白衣,系在腰间的红绸如雪中玫瑰般绚丽的舞动着,依旧是凄厉妖娆的舞步,完美的挑不出瑕疵。
舞罢,台下掌声不断,喝彩声不绝。
他,终是胜了这场游戏,舞步天下,也挫败了清风最后的勇气。
古寺的宁静也自此被打破,每次织舟拉着清风见想见晴雨时,早是被慕名而来的人挤在门外,曲曲折折的费劲周章,见了他,却再也不见往日那番轻松的晴雨,皱着好看的远山眉,怨气的瞪着清风,直戳其软肋:都怪你,这下可好了。这古寺我怕是有生之年都出不去了。
织舟打圆场笑道:晴雨你不是喜欢着古寺,不能出去岂不更好。
清风看织舟的脸,却发现她同样怨念的看着晴雨。
清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织舟不是心仪晴雨很久了,那么现在如此,又是为何?
晴雨用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盯着织舟,笑:就算你喜欢清风,也不要护短至此,故意出言伤我,我本来就只好清静,玩笑话,莫当真。
织舟话中有话,依旧很伤人,只见她突然埋着头幽幽道:只觉得晴雨你还是早走的好,古寺即已非从前的古寺,想你也不想住下去了吧。
清风看着织舟句句都要赶晴雨走,只好拉了正和晴雨尴尬对立的织舟到身后,打起了圆场: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当初打赌只是玩笑,没想到如今会到如此的田地,织舟她一向与你相好,想是今天等急了,言语上多有些冒犯,公子勿怪。
相好?清风公子说笑,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容得下我这个外人,我只是一方旅人,恰巧路过此地,又偶遇二位巧得二位的帮助,想必是一时贪玩的小姐少爷觉得逗弄我这个天生天养的小人有趣,所以有幸相处至今,罢了,我正有意过几日继续向南走,我想再看看海。
那晴雨公子好走,恕织舟不能相送。
说完,织舟便转身拉着清风出了古寺。
清风有些不解,难道这世间的情谊都要如诗句中写的那般,剪不断,理还乱?
隼寂坐在隼陌的后车座上,看着四周的景物以极慢的速度向后倒退着,隼陌的后背因为骑车有些略微的抖动,隼寂伸出食指戳了戳,然后是隼陌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般颤抖了下。
隼陌没回头,继续认真的骑着车,幽幽的说:别闹。
你后背的脊骨敏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隼寂接着话说。
恩。
我是想让你骑快点,这速度到了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家。
恩。
隼寂像是报复般又戳了下隼陌的脊背,神游似的扭着头看着路边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景色,不顾正在当车夫的隼陌后背一阵发凉。
不禁想到什么似的拿出了装在口袋里的红绸。
望着同样鲜红的绸子,黑暗中隐约看到上面有斑斑的暗迹。
你明年就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么?
明年么,我从来没想到过我能在这么拥挤的世界中活到明年。
嚓。
隼陌猛的一刹车,后座的隼寂差点跌出去,扶着车后座然稳定下后,纵身跳下了车。
搞什么!会死人的!隼寂不禁吼道。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什么叫从来没想到过能活到明年,隼寂你生病了么?
隼寂看着眼前突然很认真的隼陌,然后一脸哭笑不得,说是代沟的话,他和隼陌貌似差不多大吧,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不知道有笑话这种东西的人。
我是开玩笑的,这句话却因为隼陌的一脸严肃打住,话到嘴边便连起本人都觉得诧异的变成了,是又怎么样?
隼陌突然陷入沉默,然后扔下自行车拉着隼寂向另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你干什么?隼寂大声的问。
带你去医院,不管是肾还是心脏,如果需要我都换给你。
隼寂有些后悔了,毕竟这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因为一时想要愚弄这个一直以为只有表面上相信自己的人,现在对着想要的好笑结果隼寂却笑不出来了。
一路上想着怎么开口道歉并说明真相,却终没能开口,总不能在隼陌大声吼着医生救命后,被诊断出自己跟本没事吧。现在他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希望隼陌能中途跑累了放弃带自己去医院的想法。
或许隼陌只是说说,隼寂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明亮的医院大门使他最后的侥幸都破灭了。
隼陌突然觉得隼寂拉着自己的手劲加大了,回头时发现隼寂脸色苍白。
隼寂?
然后,隼寂无力看着自己最不想见的一幕发生了,在自己错愕的那几分钟里,隼陌已经飞速的在医院内喊了救命,并带着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出来,明晃晃的直晃眼睛的是什么呢?哦,原来是担架。
隼寂虽然很挣扎,但是还是被按上了担架抬进了急救室。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经过一番检查后,隼寂又被推了出来。
隼寂干脆在临时病床上装睡,耳边是隼陌与医生交谈的声音,医生说:没事,就是太累外加有些缺氧,还有点营养不良。隼陌说:怎么会,你看他脸色那么苍白,而且到现在还没醒。
突然有双手拉扯隼寂手里的红绸,隼寂睁开眼对上一双水汪汪的泪眼。
你哭什么?
你偷拿了我的红布,还不还我?
你是谁啊,这块不是小莲送我的,怎么会是你的,再说了,天下的红布那么多,你怎么确定这块就是你那块?
这就是我那块,我让小莲帮我送给住在古寺的舞姬的。
你,舞姬?隼寂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当时是蹦了几下,不过我不是舞姬,八成是小莲送错人了。
隼寂将手里的红绸还给她,穿上外套想逃,却被那女生叫住。
给你吧,既然小莲要送的人是你。隼寂接过红绸,悻悻的从医院里逃跑了。
隼陌回到家时是在这件事的一个小时候,隼寂正在自己房间里摆弄着那条红布,在灯光下,他终于看清原来在回来的路上红绸上的斑斑暗迹是浅浅的一层血色。
是谁的血呢,怎么也洗不掉,深深浸入到这块红绸中的血迹。
再次相会时,已是物是人非。
清风本是被遗忘的帝皇众子嗣之一,却被意外的提拔为皇太子等待将来的荣华富贵。
晴雨被年迈的皇帝招进宫,成了笼中鸟。
本来要离开的,丢开那一抹红绸再做回一个流浪天涯的艺人,却在临行的前一日被迫召进宫。始作俑者竟是那曾经觉得最善良的织舟。
清风,清风,织舟穿着花纹繁复的衣裙在清风面前转了好几圈,笑着说:你看,我这样可好?
清风点点头,却不禁透出些许无奈,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进宫,然后对着满城的繁华眼中却空无一物。
清风是,晴雨也是。
只有织舟,笑的越发妖媚,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清风见到晴雨时,晴雨正被所谓的达官贵人按着喝下一杯杯的陈酒,清风上前解围,却被晴雨以冷眼相待。
清风给晴雨斟醒酒茶,晴雨推开,帮他添件棉衣,晴雨依旧推开。
一个因为歉意百番的呵护,一个却因为倔强全部拒绝。
清风叹气,问晴雨: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晴雨笑答:你问何必如此,何时又不是如此呢?你觉得欠我?你错了,我命该如此,倘若你真的不糊涂,就好生代织舟,织舟心里有你,她跟我念过千百遍,我都知道,你怎么能不知,你不能不知啊。
清风笑的很苍白,不知,确实不知,难道到头来,我竟是最蠢的那个,唯独我,深深地被埋在谷里了。
清风依旧时常跟着晴雨,晴雨推他,他偏要跟,他怕晴雨在这深宫中受尽委屈而无人帮他。织舟不一样,皇宫从来都是她游戏的地方。
时间久了,清风竟有很长时间未见到织舟,倒是宫里沸沸扬扬的再传,说是当朝太子有断袖之癖,迷恋天下第一舞姬而荒废了国事。
那日,织舟突然来找他。
清风清风,我们一起去古寺可好?
织舟幽幽的问,使清风误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你又要去看晴雨么,每天去都看不够。清风随口抱怨道,看到眼前华衣靓妆的织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误了口。
晴雨每日都在宫中,清风想看的话可以随时叫他过来。织舟淡淡的答。
织舟为什么每次都想去古寺呢?清风问。
因为什么呢?织舟歪起可爱的头,大概是因为想要找理由和清风一起出去吧。
织舟笑了,清风也跟着笑。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不理解织舟,不清楚织舟在想什么了呢。
在泛舟采莲时,在遇到晴雨后,还是在更久之前?
清风说不清,他只是看着织舟笑,织舟,织舟,这个自己喜欢了很久,保护了很久,在自己觉得快要放弃的时候又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子。
清风,娶我。
恩。
大红花轿,锦缎嫁衣,一切美轮美奂,天作之合。
晴雨站在邹城织舟家的小院里,望着一颗桃花树发呆。
像是一切终于有了结果般的叹了口气,转身时发现一身嫁衣的织舟正痴痴的望着他。
恭喜,织舟。
恩,恭喜。
织舟与晴雨相望了许久后,晴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锤了锤手掌,对了,结婚礼物,我为你奏一曲可好?
恩,好。
织舟点了点头,晴雨就抱起院中的古琴,一字一句的弹唱起来。
蠡湖情趣,小渡口舞箫音飘渺。
梦中邹城,古寺幽幽墙画斑驳。
笑轻薄,柳下梢,风随怨缘忧。
江城曲,叙别离,小舟荡荡草深囚。
伊人泪,径曲归,愁伤不剪,难道往事凄凄。
君饮一杯酒,名曰忆往昔,忘兮,忘兮,卿倾世兮,颓了朱颜,苍许。
红尘一骑,遥遥送夭夭,窈窕去,鬓发霜雪,诃和君远去。
待到空房旧,蛛丝疲,人散桃花泣,终是儿戏,儿戏。
织舟望着晴雨,突然笑道,晴雨,你看,我这样可好?
晴雨笑而不语,打开折扇把玩,接了纷纷落下的桃花瓣下来,交予织舟。
织舟不接,在院里转起了圈,跳着晴雨曾经跳过的舞步。
晴雨一挥手,手中的花瓣铺天盖地的飞散开,一些落在他的发丝间,一些落在地上,熙熙攘攘,沾满了织舟的嫁衣。
好看么?织舟问。
好看。
那我走了,晴雨,再见。
织舟提着嫁衣的裙摆慢慢的离去,临走时对晴雨粲然一笑。
清风和织舟,还有晴雨。注定般要面对别离。
一路上吹吹打打,从邹城到京都只有几步之遥。
织舟拉着清风说话,隔着盖头,小声的询问着:清风,清风,我们到了么?
还没。你不用着急,马上就到了。
清风,我们还要走多久呢?
不久,我们才刚上路啊。
清风,晴雨没来送我?
他提前回去了,他会在宫门前等我们的。
清风,我做错什么你都不气我,怨我?
恩,不气不怨。
说好了,清风。
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气不怨我,说好了,清风。
花轿停下,宫门前是阵阵的喝彩声,锣鼓喧天,礼花齐鸣,鞭炮声人声嘈杂,听起来好不热闹。织舟掀开盖头,望着正在舞台高处跳着舞的晴雨,出神的念着:晴雨、晴雨、清风,你代我送晴雨回古寺可好,可好?
直到见清风点头她才盖上了盖头,幽幽的跟清风念叨:不知道他恨不恨我,怨不怨我,要不是我,他怎么会不得已被带入这深宫呢,要是,我当初没有去找他,没带那段红绸去找他就好了。
要是没有带着那段红绸去找晴雨,晴雨就不会出古寺,就不会被事前安排好的侍卫抓住,就不会来这深宫。
皇帝说,要招天下第一舞姬入宫。
古寺是清净地,不出,便不会被勉强。
是她,凭一己私心拿了红绸去找他,以为即使是入宫,只要能见他便是好的,可惜她错的彻底。只为那不逃也不躲的红绸之约,他失去的远比她想给的更多。
晴雨不该是笼中鸟,现在,她想放他走,给他自由。
事过已久,却空怀余恨。
她不想在一切结束后还依旧带着些许的遗憾,不想在终点处还要徘徊着频频回首。
她只是一介女流,为不了什么大义,只为自己最重要的人,送上守候。
隼寂和隼陌两人,再次来到了医院的大门口,深呼一口气,幽幽的进了门。
741号,蒋织舟。
望着带着氧气罩的织舟,隼陌和隼寂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问过大夫,才知道是不治之症,惋惜之余,是对红绸的好奇。
送上一捧鲜花,提上一篮水果,隼陌坐在一边静静的为病人削着果皮,隼寂盯着昨天还好好的和自己抢东西的织舟,不禁有些不可思议。
织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段红绸。
这上的血是你的么?
织舟摇摇头,勉强的坐起来,拿掉了脸上的氧气罩。
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因为我想,那个人一定还在古寺里等她,等到红绸出现了,他就知道不用等了,她已经来过了。
古寺里除了住持没有其他人。
那一定是他还没有来。
你要等的人长什么样?我代你去找他来。
织舟摇摇头,不清楚,他是天下第一舞姬。
你说的不会是舞姬出家,皇帝扫地的故事吧。
织舟点了点头,有些虚弱的说,奶奶说,这块红绸是当时舞姬留下的,挂在皇城边,他要等一个叫织舟的女子,只要见了红绸,他便知道是她。
隼陌拉了拉想要跟其争辩的隼寂,问道:你就是织舟?那你找到他了么?
织舟摇了摇头,我不是,织舟早死了,可是他硬要等,所以要有人送红绸给他,让他不要再等下去了。
隼寂淡淡的笑,拉起织舟,为其多垫了一个垫子,那个故事我也听说过,古寺我也去过,可是我不知道原来还有个织舟。
织舟是皇帝的妻子,不过她在婚礼当天就死了,为了舞姬,为了她那个贪权的父亲。
怎么会?隼陌和隼寂不仅同时问道。
因为织舟想给深陷宫中的舞姬自由。
织舟娓娓道来,将故事的始末叙了个清楚。
然后织舟悄悄的拉隼寂过来,附耳到:你能不能带我去古寺?
古寺?你想去看看舞姬回来了么?
织舟又摇摇头,轻声说: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了,我想到古寺,我想将红绸亲手放到舞姬的桌上,告诉他,织舟已经来过了,让他不要再等了。
隼寂不禁有些感触,拿了红绸给织舟,明天,明天我用自行车载你过去。
隼陌对此很不赞同,他认为织舟现在在医院才最安全,拒绝借自行车给隼寂,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要做傻事。
第二天,隼寂趁医生不注意,背着织舟跳上了去往古庙方向的公交车。
座位上,织舟虚弱的喘着气。隼寂有些担心,帮她披好衣服,问:不要紧吧?
恩,不要紧。织舟勉强的笑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织舟么?
不知道。隼寂摇了摇头。
奶奶说,因为想要舞姬不要再白白的等下去了,太可怜,太可悲了。
然后就给你取名织舟?
织舟继续摇头,那块红绸是祖上传下来的,放了不知道多少年,虽然没人说得清那红绸是哪来的,它的故事却遗留了下来,希望后人如果有人遇到舞姬,就告诉他不要再等下去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几百年。
我本来叫蒋织云,后来因为喜欢上这个故事,所以相帮织舟,我觉得红绸一定是她留下的,为了安慰舞姬,后来我干脆把名字也改成织舟了。
然后你就找到了古寺?
织舟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
我本来想终于找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去找舞姬就病倒了,想去也去不成了。织舟的声音里满是哭腔,隼寂上前拍了拍织舟的后背,笑的很温柔:我们这不是马上就到了,古寺,就在下一站,我背着你走,不用五分钟就到了。
织舟还是摇头,满眼的泪流出来打湿了脸颊,你不懂,我知道,我一定到不了古寺了。织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
你不要紧吧,织舟!我们到了!
我想去,古寺,我还不要死。
公交车的站牌下,隼寂最终还是背起了织舟。
同样泪流满面,小声的回答着织舟,恩,我们去古寺,我带你去古寺。
短短的五分钟,喘息声中,隼寂背着织舟到了古寺,荒凉的小院里,住持拨打了急救电话。
织舟手中的红绸被隼寂接过来,轻轻放在了古寺的一间小阁。
听住持说,这件小阁传说曾经住过被遗弃的皇子,也或许是天下第一的舞姬。
天微凉,拿着住持送的笛子,隼寂郁郁寡欢的在小林中吹起一曲《江城曲》。
礼堂上,行礼毕,新人上茶,已是老态龙钟皇帝满是喜悦的接过清风手里的茶,然后是织舟的,只见织舟屈身行礼上茶,一翻手将茶泼在了皇帝的脸上,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刺去,顿时血见当场。
倒下的人却不是皇帝,他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却是晴雨。
晴雨笑的很苍白:见红绸,不躲也不逃,说好的。我不躲,也不逃。
织舟恍惚间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系着的红绸已被鲜血侵染,悲痛不已,扑向已经几近昏厥的晴雨,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这是我欠他的,他必竟是我父亲啊。
织舟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她不知道自己想给晴雨的自由那么难,他也不知道清风和晴雨会是兄弟,她不知道她会亲手杀了晴雨,也不知道清风会将突然涌进礼堂的侍卫们轰出了门外。
太多不知道,太多不清楚,然后是许许多多的不干,不愿。
想给他们幸福,会这么难么?
织舟突然笑了起来,解下手上的红绸交给了清风,然后引剑自刎了。
老皇帝上前给了清风一巴掌,怒道:你这是成何体统,胡闹也要有限度。
清风扶着脸,看着一脸无关的父亲,问:你不问问织舟为什么想杀你?你不问问晴雨为你伤势如何了?你不问问我接下来是不是要杀你?
你!皇帝一脸吃惊,不禁后退了几步。
丞相大人,怕是你傯甬织舟来当刺客的吧,多等几日,你都等不及了么?宁可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换这种两败俱伤么?
只是第二日,天下便换了主人,继位者清风。
邹城的古寺里,晴雨伤势渐好,见到清风便问,织舟可好?
清风笑答:好,那一日她顽皮够了,一定会再来找你。
那就好,那就好。
清风觉得将红绸直接交给晴雨不太妥当,怕他太伤心,于是将红绸交予了城南的织舟故里的亲戚,想如果有一天有人无意间将红绸还回去,也了了他一桩心事,却不想晴雨自此深居简出,再也不出寺门。
清风每日去看晴雨,却见他日渐消瘦。
晴雨问,为什么不带织舟来见我?
清风答,因为她太顽皮,每次玩得尽兴后已经太晚了,以至没有时间来古寺。
晴雨不语,只是将清风拒之门外,不见红绸,就永不相见。
决绝后,是清风每日守在门外的自言自语,细数着他和织舟,晴雨的过往,念着每天织舟喜欢的颜色,干等无趣,便捡了门前的旧扫把,每天扫着落叶,每天对着紧闭的门扉,等待,等待,等待它为自己开启的那一天。
说好的,不气也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