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
醒来时发现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悲伤在我的心里归于平静,仿佛黄昏进入寂静的森林。
汽车沿着蜿蜒的小路开进了山中,四处都能听到轻快的鸟鸣,蝉声萧瑟,夏季正繁盛的季节。紧紧关闭的车窗中隐隐的传来百草的香气,沁人心脾。侧目而望,车窗外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绿意,一眼便感觉身心舒畅。
他难得的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将车窗打开,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吹着他手中的书本,胡乱的翻过了好几页。正在开车的佣人瞥了一眼后视镜,语调轻浮的用右手敲了敲车窗。
“还是关上窗户的好,少爷,”毫不在意的提醒,像是习以为常,“山里湿气重,你这个样子再感冒就不好了。”
“没有关系。”少年轻声答道,一抹笑容浮上嘴角。自顾的望着远野的风景,任有些凉的风吹拂着额前的刘海。
对于这里最早的记忆,大概就是母亲讲的那些零碎的往事与关于活跃在姨母家老宅中神秘的小人儿的故事了。
那时的翔年纪很小,父母也没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地。
记忆模糊而朦胧,只记当时得每每快要到就寝时间时,自己还依依不舍的央求母亲给自己一个晚安吻,然后,在母亲擎着的烛台下的暖光中,她会讲起那些遥远而绮丽的关于自己童年时代的往事。
母亲柔声道来,那些美好的故事便像童话般在年幼的翔的眼前形成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图卷,深深的抓住了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的心。
翔自幼体弱多病,从懂事起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那张柔软却散发着死气的病榻上。一边在渴望中探寻外面的风景,一边开始慢慢习惯这种闭门不出的生活,沉默寡言,更多的时间耗费在那些书籍上,类似上帝为他打开的另一扇窗,他在各种各样的文字中寻找到了新的天堂:相比外界那些都有可能使他致命的风险来说,更加舒适、惬意的精神净土。
曾几何时,翔也曾想过奔跑在田野上。
身边的肥猫打了个滚,伸展着四肢从宠物箱中伸出半只爪子,小心翼翼的抓着少年的衣角,扯来扯去,乐此不疲。少年像是感觉到身边的异样,伸出手抓住那只调皮的爪子,在那只肥猫的头上摸了摸。像是理解了主人的用意,肥猫换了个姿势,不再搞怪,乖乖的又打起盹来。
远山越来越近,蜿蜒绵长的道路也终于群群收于车后,露出了尽头。
四周一片茂盛的绿意,鲜花肆意的盛开,树木茂密无遮拦。在原野的一个小山坡上,孤零零的唯独坐落着一间洋房,由于时代的久远已经几近于环境融为一体,并不会显得突兀。
远处,一片密林正笼罩在迷雾之中,空气也为此清晰的不似在人间。
女仆人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迎接,侍者匆忙的将行李搬进房间。身旁的人碎碎的说着客套话,两边的人见面互相打着招呼,有人准备好丰盛的茶点,年纪尚长的佣人却执意要喝两杯。
忙中偷闲,躲避开那些嘈杂的声音,少年将看完的书籍塞回书柜,在这个家的书房中随意的翻找着,最后颇有兴趣的取下一本,满意的偷跑了出去。八壹中文網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清晨过后温度开始回升,草坪上的露珠也蒸发的差不多了。
翔在草坪中躺下,在阳光慵懒的看起书。
“好重。”少年喘息出声,瞥了一眼跳到自己身上卧下眯起眼睛的肥猫,索性将书本盖在了脸上,遮去了暖目的光芒。
这里舒服的让人睡着。
少年沉沉的睡去,意识渐飘渐远。
几个多月前,翔突然晕倒在了课堂上。
鼻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夕阳下图书馆内沉重而清晰的书本气息,熟悉的同学,常常在馆内相遇的前辈,随着胸口的剧烈疼痛与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侵袭过后全都化作了泡影。
人类的生命总是如此脆弱,远比那被赞美为无坚不摧的意志、总会创造奇迹的肉体本身更加脆弱。
这些都是翔在经历过最可怕的失去后体会到的。
年少时多少会为离异的家庭,从此天各一方的父母而惋惜,悲伤。但当真正的痛苦来临时,他却意外地变得能淡然处世了。并非是勇敢之类的可供赞美的行径,纯粹是一个小孩子心中那些无措与脱力感升华过后,让他别无选择而已。
对啊,世间或许没有比无力改变事实,只能等待即将到来的屠戮更加的痛苦的了。
告别了同学,老师,甚至母亲,他被的安置在姨母家一所郊外的别墅,一边静养,一边等待手术来临的日子。
耳边悉率的传来细微的喘息声,少年有些清醒,脸颊旁似是附着什么异物,有节奏的喘息着。
翻开书本的一角,翔发现了她。
一位娇小的只有手掌大左右的小人,正背靠着自己,与那只肥猫对峙着。
阿里埃蒂陷入了危机。
出来采集叶子与花瓣的时候,这只庞然大物般的猫咪发现了她,并追着她将她堵在了死角。显然她并未发现背后的那个埋入绿叶的身体是与她共同生活在同一间大屋中的人类。或者说,她压根儿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要跑起来。
阿里埃蒂心中这样想着,抬头看见一只硕大的蝴蝶朝着这边飞来。对面的大猫蠢蠢欲动,不住的摇摆着尾巴。
灵机一动,少女轻轻的闪动起满是香味的花瓣,果然,那只蝴蝶受到吸引,稍微的降低了飞行高度。
好机会!少女向前几步快速的跨上一角突起的书页,向上跳了过去,抓住了蝴蝶的脚。
于此同时,肥猫也跳了起来,扑向准备离开的蝴蝶。
阿里埃蒂认命的闭上了眼睛,自己却并没有被抓下来。
背后轻轻的一声嗤笑,阿里埃蒂回过头观望刚才的风险时,蝴蝶已经飞出了老远。
翔在关键时刻接住了扑过来的宠物,开心的揉它柔软的肚子。
就在刚刚,母亲曾经告诉过他的大屋中小人儿,踩着他的额头跳起老高,然后乘着一只蝴蝶飞走了。
这里真是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少年起身,望着眼前的大屋。
“今天早上我已经看到你了。”翔直直的看着窗外玻璃上那个小人的倒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我叫翔,你呢?”少年隔着窗子轻声的询问。
“阿里埃蒂。”
“阿莉埃蒂,真是个好名字。”少年的语气温和的像是要滴出水滴,“我能看看你吗?”
在床边的书桌前看书的翔,巧合般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翔觉得,自己能见到那个神奇的小人已经算是奇迹了,虽然想却也没再抱希望自己还能见到他。
一阵急促的羽翼拍打声打乱了他们的谈话,阿里埃蒂闪身离去。
仆人匆忙的赶来,用扫把拍打着被卡在夹窗上的乌鸦。
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大屋里的摆设虽然略显陈旧,却样样都很精致,尤其是曾祖父订制的那所娃娃屋,在房间中格外显眼。据说因为老人见过小人们,所以专门为他们打造了这个乐园,屋内的灶台甚至能真正的使用。
翔想将它送给阿里埃蒂一家。
没过几日,阿里埃蒂来告别了。
像是书中经常书写着的童话故事,那些美丽的精灵总是惊鸿一瞥,便人鱼公主一般化作蔚蓝海水中的零星泡沫消散不见。
不知道这个故事中,谁又才是那个人鱼公主呢。
因为自己多余的“关照”,几次涉险的阿里埃蒂一家不得不搬走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翔独自一人在田野上奔跑着。
一阵寒意侵袭着他柔弱的身体,一阵疼痛停下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跌倒在冰冷的草地上,耳边隐约能听到昆虫阵阵鸣唱。
他的猫长长的悲鸣,用柔软的的头轻轻的拱着他紧贴地皮的脸。
猫的毛皮柔软的触感,让浑身冰冷中的他有些不舍的努力感触着这可能是人生最后一丝暖意的摩挲,喘息中不禁感叹出声。
或许只是一声闷响,更多的可能是挤压着的胸肺之间撕裂出的呻吟。
这次估计真的不行了。
迷茫的视线中一片空白,即使眯起眼睛,深夜里依旧不能寻得到些微灯光的痕迹。
这里是山中啊,他这么的安慰着自己,又多少有些难以抑制的悲伤。
没有人会来救他,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翔看着自己的猫匆忙的逃走了。
黑暗一丝丝的侵袭,铺天盖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暗香才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是阿里埃蒂。
“我要走了,人们马上就会来救你了。”阿里埃蒂写了一张字条,交给肥猫送到了大屋,现在他们必须在人们来到这里之前离开。
“我大概不行了。”翔最后的声音里透露着多少的消音,更多的像是安慰自己的话语。
在下一秒,他看到那个坚强的小女生眼眶通红,强忍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一般滴落下来,划破了少年眼前的黑暗。
那是阿里埃蒂的眼泪。
“我能看看你吗?”少年虚弱的喘息着。“我好像好些了。”
“不能留下吗?我会照顾你们的。”像是请求,翔轻声的喘息着。
“我们必须离开了。”阿里埃蒂面容忧伤。
那些零散的画面开始一段段的闪过,让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少年不可自抑的恐怖。
“也许最后会死的是我吧,我这里不是很好,我需要做手术。”翔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心脏?”
“是。”
这些对话都过于小心翼翼,完全没有道别的意味。
斯皮勒抖了抖手中的弓箭,并不在意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翔,谢谢你保护了我们,你一定要健康的活下去。”
“谢谢你来看我。”翔的语气更加平静。
“阿里埃蒂是我心脏的一部分,我会记得你的,永远。”
远处山风萧瑟,有人声与脚步声嘈杂的传来,阿里埃蒂与斯皮勒跳上肥猫的背,慢慢的远离了翔的视线。
“少爷!”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少年从噩梦中唤醒,翔勉强的睁开眼睛,有些颤抖的落下泪来。
现在,他有些分不清刚刚的事物哪些是梦境,哪些是事实。
但是,阿里埃蒂还是走了啊。
远远的,佣人阿春吵闹的喊叫声传来,阿里埃蒂回头神色深沉的望着那片隐没在草丛后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分别必须开始时的起点,即使回去也会错过。
也许在这个故事中,他也只是一个路人,在故事中仰望着精灵,等待着所谓的救赎。
在故事的结尾,他翘首企盼着一个好一些的结局,最后却逃不开分别的戏码。
几个月后的病房里,翔像以往一样,在病床上顾自的看着书。
梆梆梆。
几声轻微的敲窗声唤醒了沉浸在书本中的翔,他抬头,窗外却什么人都没有。
一声猫叫传来,少年疑惑的皱起眉。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那张熟悉大小的小脸紧紧的贴在病房的窗子玻璃上。
翔满是期待的从病床上下来,靠近窗子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阿里埃蒂。
那张小脸看着窗内人突变的表情,更加用力的贴在了玻璃上,在翔的视角中,已经被挤压的变了形。
噗。
少年展颜一笑,将窗户轻轻打开,放斯皮勒进来。
像是宠物狗一般,斯皮勒抖动着全身,将身上的尘埃担掉,伸手抹了一把鼻头。
翔笑的更加温柔,伸手将斯皮勒的头发抹平,在他那张风尘仆仆的小脸上擦下一些污浊。
斯皮勒抬头看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巨人,又伸出手臂抹了抹脸。
喵——。
一只大肥猫跃入窗户,扑进了翔的怀里。
少年笑的很开心,爱抚着自己的猫,有些轻微咳嗽。
像是想起什么,斯皮勒跳下窗户,落在翔的膝盖上,然后爬上肥猫的背,在它脖子上挂着的包里一通翻找。
“这是阿里埃蒂让我交给你的。”斯皮勒拿出的,是一封迷你的信封。
“谢谢。”
“祝你早日康复。阿里埃蒂。”
纤细的字体被窗外的光芒染红,温暖了此时读信的心。
“这个给你。”斯皮勒又掏出一个大罐子,里面是一些草叶。“我们常会用来治疗风寒的药草,很管用。”
翔接过药草,还没来的及道谢,斯皮勒先一步跳了起来,爬上窗户。
“不可以离开病床哦。”年轻女护士的声音应声而来,翔抬起头时她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请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翔小心的问道。
在翔的要求下,病床被移到了床边,虽然医生不忘严格的叮嘱“不要吹风”并为此唠叨了一番。
再次躺回病床上,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在吗?”并未指望对方还在那个地方,少年几乎是在轻声呢喃。
“在。”空旷的病房里,一个细小而鸿厚的声音默默应答。
“你不回去了吗?”翔有些欣喜,侧目看向窗口。果然,一个小小的倒影应在窗后。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斯皮勒问道。
“明天。”
“我明天等你做完手术再回去。”斯皮勒盘腿倚在窗户上,拨弄着自己手中的弓箭。
“担心我吗?”少年轻笑出声。
“我不想要阿里埃蒂担心。”斯皮勒抬头望着夜色中橙黄的圆月,随手拔了一把窗下的苔藓。
“真是好人啊。”翔笑着,同样望着窗外的月亮,心满意足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