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械斗,时常有之。
李长信也曾听闻不少,但是亲眼所见,仍旧是不一样的。
这不是小打小闹,更像是一场自发的、有组织的战斗。而这点,实际上只有官府能做到才是。
李长信双眼微微眯起,他有一种感觉,或许历朝历代,推翻统治的那些农民起义军,是贯穿着王朝始末的。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些人是耗于内斗之中了。
只是在某些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联合起来了。
而那个活不下去的时候,大概就是遭饥荒的时候吧。
李长信心中默默翻过那些农名起义的历史,确实是如此,基本上都是因为大灾大荒。
“看样子,我们的皇帝,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想到皇帝的“逼民反”,李长信心中冷笑。
如果告诉他,在盛世之中,还会有如此有组织的械斗,他还敢这样轻易地实施这种“阳谋”吗?
看着打的火热朝天的村民们,李长信有了判断。
“他还会。这种事情,如果不亲眼所见,永远不会相信。而皇帝,只有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恐怕才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这才是真正的眼见为实,诚不欺人。
如非不是找林暖暖,自己恐怕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经历,能想到这样的事情。
“可惜了……”李长信看着废墟,心中是畅快多过惋惜的。这个女孩,他会铭记住的,她于自己的霸业,诸多助力,即便她不知道。
林家村的打斗持续着,李长信却闭上眼睛,面对着林暖暖家的废墟。
双方是真的杀红了眼的,为了自己的性命与财富,几十号人提起锄头就干。金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渐渐的,不少人身上染上了血迹。但是,没有一个人停手。
这或许才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都住手!”
号角声随之响起,阻止了这场斗争。
韩子元带着士兵们,来到了林家村。很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制服了在场所有人。
粗略地统计了一下伤亡,倒是没有人死了,但是有一半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你们为什么打起来?”李长信背对着村民们,言语中听不出一丝一毫地生气。
村长看到士兵的时候,已经吓晕过去。而剩下的人,也是畏畏缩缩,说不明白。
这一圈下来,竟然是八岁的林素节回话了。可惜的是,他知道的不多,只有他看到的那一部分。
也就是,林喜贵嫉妒林暖暖家卖布赚钱,带人烧了林暖暖家的房子,导致林暖暖重伤。
“她只是重伤?”李长信忽而转过头来。
林素节看到神仙一样的小王爷,有些呆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把林暖暖头破血流,被送进医馆的事情说清楚。
“看样子,这件事情,得等林暖暖醒了才能做抉择。”
李长信说的冠冕堂皇,却催着人带他去见林暖暖。
韩子元心领神会,只是这些械斗的村民们不知道如何处置。
一般来说,这些人都是应该被抓紧府衙的。可是府衙属于刺使管辖,抓人的却是折冲府。
“令各户回家,自行管辖。派人守住村前村后,等我回来,再做定夺。”
此种事情,对于李长信来说,并不难决断。他早就规划过很多对付刺史府的方法。
吩咐完毕之后,李长信把林素节提上马,立刻扬起马鞭。声音飘散在空中:“指路。”
此时已经是傍晚,乔松柏在医馆中一直陪伴着林暖暖,滴水未进,身体也极为虚弱。
他知道这样熬下去不对。
偶尔,他痛恨自己太聪明了。即便大夫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能够清楚地知道,林暖暖命不久矣。他生怕稍微离开一下,再见时已经是永别。所以他只能寸步不离。
他如果没有那么聪明,或许能够像张氏一样,抱着一点点希望,想着林暖暖突然就好了。
可是,他太聪明,太会保护自己了。他内心不断地防守,给自己灌输,这个人快要离开的事实,让自己一遍遍适应。
他痛恨自己。
李长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颓废的乔松柏。那个如兰似桂的公子,也会如此狼狈。
然后,他把目光挪向了床上。
李长信几乎不敢认眼前的人,躺在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唇色全部褪去,与鬼怪故事中的女鬼无异。
这种情况,他曾经在他父王身上见过。
“失血过多,节哀顺变。”那是大夫给他的八个字。当时他装作一副悲痛的样子,心里面全是畅快。
可现如今,这八个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挖开。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长信双拳紧握,掌心阵阵刺痛,却没有心痛。
他强迫自己去转移注意力,乔松柏才是他的盟友,不要去管林暖暖了。
直到掌心掐出道道红痕,李长信才用痛快的语气劝慰乔松柏:“我已经派人把村长那些人拿下了,就关在他们家中。等到回去了,我们就处理他们。你……”
乔松柏抬头,那双眼睛,不悲不喜地看向李长信,而后缓缓开口。
“你把他们逼上绝路,却又给了他们时间。后果只有一个,你的人会败,他们会跑。”
李长信还没弄明白,乔松柏却把目光挪开,继续看向床上的林暖暖。“如果他们跑了,你与他们,亦同罪。”
“什么意思?”李长信不懂。
乔松柏没有耐心解释,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对于林喜贵他们来说,跑或者不跑,都是死路一条。但是跑了就有机会拼活路。李长信很明显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还把人关押在他们最熟悉的林家村,现在这些人必定是要殊死一搏的。
“现在带人,处理掉他们,否则,你就是与我为敌了。”
乔松柏声音闷闷的,但是李长信知道,他是认真的。
处理掉伤害林暖暖的人,他本就这么想。只不过是不想漏杀,才想着等林暖暖回来的。
听到李长信的踏马远去,乔松柏紧握着林暖暖的手。
他很想亲自为林暖暖报仇,但是没机会了。李长信做出关押的行为时,就注定那些人必定会殊死一搏。
自己怎么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所以,对不起了,娘子,不能亲手为你报仇了。
乔松柏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暖暖,眼中发酸,却流不出一点眼泪来。他的生命力就像是被抽取掉了,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行动,本能去思考。
如果,真的失去这道光,他大概一生就会这样了,不悲不喜,但也不像人了。
月如银盘,灯火摇曳下,乔松柏的心也一点点死去。
林暖暖几乎是必死的,无论是大夫,还是李长信,甚至是乔松柏,只要有理性者,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整个世界,唯有一个有理性的存在,不这么认为。
小灵,作为不怎么强大的系统,它能做到的有限。但是它与宿主的一切息息相关。
林暖暖被砸到的时候,它立刻就强制避险了。它强行用全部的能量,维持林暖暖的生命体征,然后陷入了休眠状态。
所以,在系统的加持下,林暖暖生命流逝的速度,很明显地减慢了。
她躺在床上的第五天,大夫都觉得这种情况罕见。一般人,变成这样子,要么熬不过三天,要么三天之后就醒过来了。
可林暖暖,偏偏躺在床上,熬过了五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乔松柏从其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躺着,他也能接受,只要不死,一切希望都还在。
照顾一个病人不容易,尤其在乔松柏自己还是一个病人的情况下。
林暖暖家里的房子被烧了,但是她藏在床底下的银子没被人捡走。乔松柏带着人,在原有的地上,重新起了房子。
——按照林暖暖设计的,纺织厂流水线的样子建造的。
因为有钱,再加上李长信折冲府出兵帮忙,房子建成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看着在纺织厂辛勤劳动的女工们,李长信对着如同行尸走肉的乔松柏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图什么。”
乔松柏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他只是知道,这些是林暖暖希望的。而他,就助她实现这些事情。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这些也是要做的。
或许事情做着做着,林暖暖就突然醒了,一切都好了起来。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林家村死了一大半的壮年男人,这里都快叫寡妇村了。村里的女人们为了维持生计,几乎都在纺织厂做工。
地里的田都荒废了,全部都被乔松柏用来种番薯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样应该是死气沉沉的村子,却格外有生命力。
每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根刺扎在乔松柏的心头。
这些都是林暖暖跟他说过的,什么叫专业化分工,什么叫第二产业。百姓脱离土地,是完全可行的。使社会更有活力的,永远是交流,商品交流不会破坏百姓的生活,反而会让他们过得更好。
一切切都被说中了。
可是,那个人却睡着,似乎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其实也还好。”替林暖暖轻轻擦脸之后,乔松柏安慰自己:“最起码,不会失去你,是吧?”
他心中总是隐隐担忧,林暖暖是不是回“那里”去了。
“那里”是比这里更好的地方,留下的,只是林暖暖的躯壳。
“我会把这里变好的,我等着你,带着大家一起,建造那个人人可以为圣的世界。”
例行替林暖暖按摩四肢之后,乔松柏走进纺织厂,为员工们颁发“年终奖”。
这也是林暖暖早就考虑过的,每个员工一匹布,人人有新衣服穿。
现在已经是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
李长信的生意,因为工厂流水线化,效率大幅度提高,即便耽误了一阵子,现在也做完了。
而按照林暖暖的要求,乔松柏要给所有人放假了。
拿到布匹、工资的人,心里都乐开了花,一股洋溢着的幸福气息,在林家村上头荡漾。
这将会是他们过得最坏的、也是最好的一个冬天。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是,有钱了,会是个好年!
在沉寂的黑暗中,林暖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回荡。
“系统已经搜集到足够的幸福感,正在重新启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