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柏教书的学堂,是整个白鹿书院的最东角,青瓦白墙,甚是堂皇。
因为栽种着好几株腊梅,此时缕缕梅香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醉人的暖香。
顽劣的学子们,趴在窗户边,想要探头看里面的情况。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老师们,或饮茶、或小憩,并没有在做什么事情。这一下子,学生们都有些害怕了。
对老师、对权威的那种本能害怕,还是埋在骨子里的。
不过这学生里面,也有胆大不怕作死的,也仗着胆子往里面看。
可这一看,却发现学堂正前面架了一块板,上面还用石灰,涂了一些白色的鬼画符。
“这老师,该不会偷偷在学堂里面,学降妖除魔呢吧?”
有人看不懂,自然就把事情往鬼神上面引。
而这个年纪的学子们,对于鬼怪之事,有一种恐惧却又忍不住关切的态度。简而言之,就是爱好作死。
这一下子,学生们的八分害怕,被好奇战胜,只剩下三分不到。人挤人地朝学堂里面瞧去。
“这看上去像是桃符,可这也忒大了吧。”
“而且,它不刻东西,用石灰抹上去,是什么意思?”
“从未见过有这种镇恶方式,难不成,咱们书院下面,是一条极为厉害的恶妖?”
“这个我知道,听说附近齐云山,终年山雾萦绕,里面有鬼市。会不会是恶鬼从那里面跑出来了?”
不过几息之间,这越传越离谱了。
林暖暖觉得,这些人,不去写小说是真的可惜了。
原来,群众对于小说、鬼怪故事的热爱,真的是自古有之。而且这些人脑补能力极强。话本传奇一直到明清才兴起,可能主要是没有留存下来的手段。
这时候,在学堂里面,平素最为正经的、教《论语》的朱先生唬着一个脸,恶狠狠地怒斥学生们:“一个个的,像什么东西?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个都是读书人,心里面想着的,怎么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朱先生本来就身形硕大,此时黑着一张脸,背着光。活脱脱一副阎王相。学生里面,有看的不去清楚、且胆子小的,乍一看朱先生,竟然大喊一声:“有鬼啊!”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朱先生,这下子整张脸是彻底黑了。
一旁的老师学生,是想笑不敢笑,一个个都憋着劲。就连原本都快被吓哭的林芳芳,也是偷偷的扬起了嘴角。
不过这个时候,谢广安却突然有些懂了。“这些是标记符号,我曾经在水渠修筑图中,见过一些。”
林暖暖闻言,不由得朝谢广安看过去,这个年轻人,还真的有些前途不可限量。当初给白太玄的图纸里面,确实有少量标记。但是无关全局,没想到谢广安不但注意到了,甚至也确定了,那些都是标记符号。
怪不得白太玄如此看重他,确实有必要。
“这个是黑板,这个是粉笔,这是用教书、写字的。”林素节年纪小小,胆子颇大,竟然窜出门外,对着学子们讲了起来。并且成功拆台:“我、还有白鹿书院的老师们,都在跟我师父学拼音!”
乔松柏与林暖暖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林素节的话,很像一个稚童的发言,但是,他不是真正的稚童。说话不是如此“童言无忌”的,看着这个架势,就是想替乔松柏找场子。
果然,白鹿书院的学生们哄堂大笑。在他们眼里看来,书院的老师们,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怎么还需要向人学习?
“胡说八道什么呢?”有几个好面子的老师,顿时站不住了。这学堂内的地,也有些烙脚了。他们在学生们面前,树立威严,全部都靠自己比学生们知道的多。给他们塑造一种,无所不知的形象。
林素节却洋洋得意地看向乔松柏,看样子像是在邀功。
林暖暖扫过那几个老师,还有窗外错愕的学生。却向朱先生一拜首:“请问先生,子不语怪力乱神,下面一句是什么?”
朱先生抬头看向她,又看向那几个老师,直摇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诸位,如此看重老师的身份,却觉得自己必定不能向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学习,是否过于偏见。或者说,因为你们从来不自信。你们知晓自己并不高大,甚至卑劣。所以,你们必须要用强权与权威,压倒学生,接受不得一点质疑?”
林暖暖此话一出,整个学堂一片寂静。
乔松柏拉着林暖暖的手,警惕地看向四周。
“宿主,你傻不拉几的啊。天地君亲师。老师也是封建父权下的一环,学生可以质疑老师,学生可以超越老师。一旦这种想法形成,就相当于在质疑父权、君权。”小灵急忙提醒。
林暖暖打了一个激灵,心里面也有些惶惶不安了。
“好!说的好!”程布星突然拍手叫好,却一副拱火的样子。
没想到林暖暖竟然自己给自己挖坑了。她现在把白鹿书院的老师们得罪了,这下子,没人去教外面的学生了。那自己又有了胜算了。
想到这里,程布星恨不得林暖暖多说几句,把这些老师彻底得罪死。
却没想到,平素最古板的朱先生第二个赞同起来:“确实说的好!的确如此。”
一众学生看向朱先生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因为朱先生效仿孔夫子,六艺是一向不落。平素最爱好骑射,因此这体格,比山中猎户不遑多让。所以平素学生们都怕他。
如今他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几乎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朱先生竟然觉得,大家可以质疑他?
然而朱先生的看法,不代表全部老师的看法,有些老师听到这些话之后,是愤然离席,甚至向院长抛下狠话,如果不严厉惩治林暖暖等人,他们就集体离职。
这些老师是真的上火了。原本让他们来这里学习鬼画符,已经是为难他们了。现在竟然还侮辱他们,觉得学生可以质疑老师。
被那几个老师点名的老院长,程致远,一直在这个学堂里面。
但是,他从未出一声,从未说一句,一个人拿着毛笔,默默地在写着些什么。
“爷爷?”程布星看那几个老师被挤兑走了,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这几个人里面,除了教乐器的老师赵先生,有点真才实学,其他的几个老师,说是臭鱼烂虾也不为过。
程致远神情严肃,提笔挥毫,片刻不停。
这番神情态度,俨然超然于外物之间。在场不少老师,看到院长的样子,心里面都或多或少,有所感触。
乔松柏走到程志远身边,却发现他已经在为《论语》注音。这手蝇头小楷,古意盎然,写的比乔松柏还要精致好多分。而这些注音,竟然能写的极小,不影响整体汉字的阅读,使得拼音成为真正的辅助。
一堂课所学,立刻就成为了运用自如的工具。明明乔松柏只教了少许声母韵母,但是只要是教过的,可以拼成的,程致远都标注了。
“他这毛笔字,比你好太多了。”林暖暖也走了过来,半倚在乔松柏胳膊上,看着程致远注音。
乔松柏小声附着林暖暖耳说:“书法之练习,日复一日,只有足够的积累,方有成效。”
林暖暖:应该换个话题的。
学生们看到几个老师被气走了,而院长纹丝不动,被一众老师问围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个好奇的要命,但是始终不敢踏进学堂内。
“院长。”
乔松柏提音唤了一声,程致远才如梦初醒。
“上课了?”
见到此情此景,程布星心中恼怒、怨恨起来了。他叫爷爷,却得不到回应,而乔松柏略微一叫,爷爷立刻就回应了。
“有几个老师被气走了。”程布星窜到程志远身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程致远却理了理书本,不甚在意:“走就走了吧。我白鹿书院,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说着,却用目光问起了林暖暖。
林暖暖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就相当于她给了承诺,会想办法填补。程致远正是求之不得。
“外面的学生们,若是好奇想要学的,正好可以进来,让他们把这几个老师的空给补了。”
程致远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传给窗外围观的学生。
学子们刚放假回来,心还没有收起来。最终只剩下包括谢广安在内的,几个学子留了下来。
却说再上完一堂课,已然是华灯初上。
这厢乔松柏都宣布下课了,但是程致远不答应:“小先生,我还能学。不碍事的,让他们多上几盏灯,你继续教就是了。”
求知如渴,无非如是。
“可我不能教了。”乔松柏摇头,“知识是需要时间消化的。而且,今天是元宵节,我还要带娘子去逛夜市。”
他这话一出,不但程致远无法反驳,就连林暖暖都不由得有些羞红了脸。
好说歹说的,乔松柏总算让自己下课了。
带林暖暖看花灯、看烟火,是乔松柏在新年那天就想的事情,雷都打不动的。
他们俩是逍遥地逛街市了。
但是白鹿书院的老师们就惨了。院长不走,他们也大都不好意思回去。因而也在学堂里面,开始挑灯注音。
倒是机缘巧合的,采用的学习方法中的“学习-反馈”,很快便牢牢地掌握了这些知识。
没有工作要做的林芳芳、林素节,则是在程布星的带领下,去往了书院的公共宿舍。
今日是正月十五,天寒地冻,月亮却分外圆。
那几个赌气要离校的老师,带着行李,站在宿舍外面,就等着院长回来,上演一出死活要走、然后不情不愿被挽留的闹剧。
然而,人来人往,他们都快冻僵了。最后遇上的居然是程布星,程布星这小子又使坏,非告诉他们,程致远马上回来了。骗得他们一直装模作样等到半夜。
却说乔松柏带着林暖暖逛着繁城的夜市。
许是进城困难的缘故,今年繁城元宵夜市,摊位并不多,但是每个都火爆异常。
林暖暖与乔松柏手牵着手,想要往各个摊位里面挤,却怎么也挤不进去。
“算了,我们去看河灯。”林暖暖实在不愿意再挤。这千万河灯,一同在水中飘荡,也是一番奇景。而且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景观。
两人站在桥上,看着火光流溢,一种旖旎的氛围,在两人身边蔓延。
乔松柏曾闻言,会有男子为心爱女子数万家灯火、千盏河灯,原是不信。现在才知道,数的不是河灯,而是借着数河灯,留住这片悸动与暧昧。
“娘子,我与你数河灯?”
林暖暖皱眉看向他一眼,有些不解,不过还是报出了数字:“一共是九百八十七盏。”
这种东西,数了干嘛?再说了,有小灵在,数它,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乔松柏错愕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主要是这样数的。”林暖暖以为乔松柏是想知道如何数,于是耐心讲解起来了。
区域划分法,虽然河灯在流动,但是水流是东西流向的,只要划分好区域还是很有希望的。
“娘子。”
乔松柏笑着摇了摇头,不解风情,也是一种令他欢喜的可爱。林暖暖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替人解决问题。风花雪月,本就不是她的作风。
“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
“好啊!”林暖暖点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确实从未放过河灯。
看着灯光与辉月在林暖暖眼中闪烁,乔松柏心头皆是欢喜。
他瞧着卖灯的老人,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便放任林暖暖在桥头看河灯,自己去买灯。
然而,谁曾想,仅仅是短暂分别,却出了大事。
“宿主,小心!”林暖暖看着乔松柏走下桥,却听到小灵的警告声。
两名穿着极为普通的男子,一前一后,把林暖暖围住,伸手就捂住她的口鼻,想要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