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听到敲门声,立刻就去开门。
这次门房给李长欢开门的时候,有些心惊胆战了。李长信本尊真的回来了。然而,李长欢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长欢此时的心情还算愉快,或者说,她自从父王去世之后,她就没有不愉快的时候。甚至于,最近李长信失踪了,反而令她更加高兴。
此时的李长欢依旧一身男装,但是略瘦的袍子,难掩其风华,在外人看来别有一番窈窕春色。
未来的繁城县主,此时有些微醺,因为喝了不少酒,走起来路来,都是摇摇晃晃的。
“爽快!”李长欢感受着穿堂而来的阵阵凉风,心里说不出来的惬意。
她今天去了青楼,好好地潇洒了一番。她甚至能够明白,为什么父王、哥哥,都那么喜欢去青楼了。她甚至能比父王、哥哥,从青楼里面获得的快乐更多。
林暖暖、郑雅兰能看穿她的男装,青楼女子们,惯是风月老手了,自然也是能看穿她的男装的。
但是,她是恩客,身穿紫色外衬,一看就是皇家富贵子弟。
那些老鸨们,那些姑娘们,看到她还是一拥而上。
谁让她是紫袍的皇室呢?被万人追捧,被人敬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就仅仅这点,已经让李长欢痴醉不已。
或许,曾经她把哥哥当做希望,当做拯救自己的唯一可能。但是现在,在这种纸醉金迷的权势诱惑下,她觉得,哥哥失踪,老王妃弄个废物养在后院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看着怀亲王府花园内,百花凋零,枯木独支,李长欢恼怒得很。
“来人啊,来人!”
李长欢的声音在怀亲王府回荡,仆人们听到之后,也不敢不从。
不一会儿,她面前就聚齐了当夜执勤的十来个侍卫。而李长信也乔装在其中。
“本宫命令你们把这个院子,全部装满了花灯,各色的都要有。本宫要怀亲王府,黑夜如昼!”
李长欢目前在怀亲王府的地位超然。老王妃没有被加封一品诰命,李长信的两个弟弟也只是普通人,唯有李长欢,将来最可能成为繁城县主。
因而众人莫敢忤逆。
李长信此时弯腰低头,一副小厮的打扮,他上前谄媚地对李长欢说:“县主大人,此时天色已晚,恐怕难以买到花灯,不如……”
“啪!”李长欢一个巴掌就扇到了李长信的脸上。
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门房与管家,他们知道小厮是怀亲王,看到李长欢如此行为,惊恐不已。
李长信也是个能忍的,他竟然跪下来,求饶道:“县主息怒。”
“你这种人,也配本宫动怒?来人,把他拉下去,乱棍打死。”李长欢靠着柱子,脑袋有些不清醒,自然也没有认出眼前的李长信来。
吩咐完此事之后,李长欢又说道:“街上没人卖花灯,你们不会去敲那些贱民的院子吗?他们会有钱不挣吗?还不快快去做事?”
“是。”底下一片应声。
看着谦卑、胆小的仆人们,李长欢的一口气才顺了下来。
这里是繁城,是她李长欢的地盘。所有人都应该听她的。
抱着这个想法,李长欢想着青楼女子的小意温顺,想着仆人们的惊恐折服,酣然进入梦乡。
被吩咐乱棍打死的李长信,自然不可能真的被乱棍打死的。
他有些失落地走在街头,准备替李长欢寻找花灯。虽然对李长欢的真实品性有所怀疑,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替李长欢找补。
这是他的妹妹,母妃之前在世的时候,最爱夜市花灯。或许李长欢只是喝醉了,想起了母妃,所以性情有变,等到她醒来之后,一切都回到正轨的。
初春的繁城街头,冰冷刺骨。
冷风吹在每一个人身上,李长信死死地裹住自己身上的那层薄衫,可是寒风总是可以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钻过来,掠夺他身上的温暖。
空旷的大街上,实际上是有些人的。
繁城没有宵禁,但是三更半夜还在街上走的,无一不是可怜人。
他们逛了大条街,在角落里面,遇到了两个卖花灯的老夫妻。
“这种款式的花灯……”李长信看着这些小动物,想到了小时候的李长欢,她那么可爱,会对小兔子说话,会对拉着小猪走路,甚至也会骑着小马儿。
“就它们了。”
老夫妻扎的花灯不多,但是各种款式都有,除了那些动物,也扎了百花。
“一共是一百一十文。”老头看到有人把花灯全买走,心里面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些钱,再加上之前攒的钱,日子有盼头了。
李长信心里面默算了一下:“老人家,要少了。一共是一百五十文才对。”
老头看着李长信,不太相信:“年轻的后生,你可莫要算错了啊。你再算算。这要是给多了,回去少不得挨主人家的打。”
“是一百五十文,钱您收着。”管家把钱递给了老头。
老头急忙把钱又递给了老婆,两人合计着数了一遍,眉开眼笑的。
“林暖暖说对了。”看着仅仅因为一百多文还满怀开笑的老夫妻,李长信心里突然极有触动。
如果真的有办法教世人,学基础的认字、算数,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就像这对老夫妻一样,甚至于,他们能数清百位数的银钱数量,在大周已经算是还可以的小商贩了。
这个社会,正常吗?
“小王爷,我们快些回去吧。”
李长信还在思考人生,管家催促着他回去。虽然李长信现在是小厮,但是他终究是主子,他要是不走,下面人哪敢动啊?
李长信看着瑟瑟发抖的众人,点了点头,拎着一大堆花灯,往怀亲王府的方向走。
他不得不去想,林暖暖做事毫不犹豫,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相扣的,她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一副极大的蓝图,上面规划好的如何真正地解决百姓民生问题?
“手脚勤快一点,把这些东西都挂起来。”
管家一到院子里,就指挥着众人,把花灯挂上。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即便天上有圆月,院内有灯火,在枯败的花园里干活,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所有人都加快手脚,好快点把事情干完,回到屋子里暖暖。
“县主,这一时兴起,可累死我们了。还不如老亲王在府上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自从咱们这位亲王继位之后,县主可没少折腾我们。不是池子里面要换鱼,就是院子里要换花。”
李长信沉默地听着周围人的抱怨。这对他来说,是种新奇且魔幻的体验。
新奇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下人们胆子这么大,竟然会私下抱怨主子。
魔幻的地方在于,他不得不苦笑着承认,实际上,这种事,一直存在着。甚至于,如果把事情推广、推大,介于整个王朝。就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民怨是一点点累积的,就像他曾经目睹的林家村“造反”一样。
不满一直存在着,只是统治者不愿信,不肯信。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管家呵斥众人。这些混小子、昏头老子,不知道李长信人在这里,竟然喊胡乱言语。若是怀亲王秋后算账,谁也保不住他们啊。
被管家训斥之后,仆人们老实了不少,加紧干手上的活。
“更像了。”
李长信心不在焉地把兔子灯挂在枝头。
如果把管家当做州官,这些仆人们当做百姓,真的是太像了。自己在怀亲王府,生活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更何况,远在京城,深宫大院的皇帝了。
皇帝,确实从来不懂民间疾苦。
众人忙活到鸡鸣狗叫,终于把整个怀亲王府的花园,装饰一新。
李长信看着光火通明,漂亮极了的花园,心里面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原谅李长欢装扮花园的命令。
因为这个花园,真的很漂亮。
作为哥哥,他总是轻易原谅妹妹。
然而,这次,李长欢是注定要令李长信失望的了。
“谁让你们在花园里挂花灯的?”
李长欢看到那盏兔子灯,极为心烦意乱。
这些东西,让她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那些屈辱的时光。她像个笨蛋一样,总想着依赖母妃,依赖哥哥。有那么大的权利,却从来不知道用。八壹中文網
管家及仆人们都不敢言语,这是李长欢命令挂的。但是主人们不会犯错,错的必定是理解错意思的仆人们。所以他们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来人,取我箭来。”李长欢越看高处的兔子灯,越不高兴。
很快,手下就把弓箭取来了。
她要的是制匠大师的聂思源的作品,灵梧弓,银凤箭。
这是李长信的珍藏,他当年费了好大劲,才把聂思源的遗作弄到手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更别说轻易示人了。
他看着那个弯弓射箭的妹妹,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李长欢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两件东西的喜爱。但是她仍旧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用了。
“她知道。”
事实摆在眼前,李长信不得不信,李长欢,或许颇有心机。并且,她是知道,自己并不在府中,现在府中躺着的是冒牌货。
怀疑这种东西,很容易滋生更多的怀疑。
李长信甚至觉得,林暖暖当初带着“故事”来到府中,李长欢上演那么一出,就是为了保住冒牌货的。
她跟老王妃联手了。
想到这件事,李长信顿觉万箭穿心。这是他宠爱了小半辈子的妹妹,她竟然去与老王妃联手了。那个女人,可是夺取了母亲的位置,虐待了两人许久的恶毒货。
最重要的是,李长信,想到了那个在血污中挣扎的父王。
他虽然仍旧怨恨于父王,但是,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不善急智的李长信,从未有一刻,如此羡慕乔松柏。如果是他,现在一定能够梳理清楚关系。不,如果是他,或许在当初看到父王对李长欢不轨时,就能察觉出,那到底是父王错了,还是李长欢设计的。
“没意思,一直不中。”
李长欢一连射了三箭,却一箭没中。于是她把灵梧弓一扔,准备换身男装,继续去青楼了。
至于那些箭,还有花灯,反正这些下人们会处理的。
她已经不再担心李长信的事情了。说来可笑,她的底牌,是老王妃,是她的继母。
老王妃找了一个冒牌货,留在王府里面。
而这,对李长欢来说,几乎是天大的惊喜。这意味着,她会成为真正的掌权人。
她想要“李长信”活,那就是活,想要他死,那就是死。即便是未来她的弟弟继位,成为了新的怀亲王。凭借着这个把柄,她也能拿捏所有人。
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李长欢最是满意。
与意气风发的李长欢不同,李长信是失魂落魄地走出王府的大门的。
他现在一身奴仆的打扮,身上满是衰败之气,就连过路的行人都不愿多看他两眼。
“没想到,我竟然回到了这里。”
看着白鹿书院的招牌,李长信深觉讽刺。
他在繁城,也是有很多好友的。甚至于还有韩子元这样的生死之交。
但是面对妹妹这件事,他不知道找谁。最终,竟然是想去找乔松柏、林暖暖。
这两个人,一个人能够谅解他,一个与他同落魄。或许只有这两个人,能够听他把这件事说完。
此时,正是白鹿书院的上课时间,整个学院里,颇有些安静。
李长信遇到的第一个人,却是谢广安。
谢广安没有认出李长信来,只是看到他一副下人的打扮,连忙招手,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搬黑板,给所有的学堂装上黑板。
“你找别人吧,我暂时……”李长信的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一样,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谢广安哪里会放过他,强拉着李长信的衣袖,逼着他跟自己去搬黑板。
体力劳动这件事,对于失意人,其实也是有用处的。就像李长信,前两块黑板的时候,他还能哀伤一下,李长欢到底怎么变了。
从第三块黑板开始,他就光想着干活了。
“行啊,兄弟,你这力气可以的。”
装了一上午的黑板,谢广安彻底没力气了,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李长信,这哥们,有力气的,是个好下手。
“啊?”李长信也是气喘吁吁的,他也不讲究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
而谢广安看到的,就是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怀……怀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