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来的反应把程布星给逗笑了。
“白鹿书院为沧州第一学府,我们为什么要诬陷你?难道就凭你,考了十来年,仍旧没有中举?”
程布星这话可是真的扎心。
李俊来这个人汲汲于名利,一生最大的志向,就是科举进士,做一个父母官,吃着皇粮,衣食无忧。
但是,他的脑子不太够,考了这么多次,仍旧没有中第。
所以他听到程布星这话,气的满脸张红,双手发抖,嘴唇打颤,一副就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是不是有点过了?”林暖暖看到李俊来的样子,小声提醒他。
程布星也是被李俊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白鹿书院也有不少先生,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屡试不第。虽然丢人,但是李俊来的反应,就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林暖暖对这种情况,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范进中举”之后的反应吗?
封建统治者给科举太多的光环,然后又让科举成为唯一的上升通道,最后,就会演变成这样的悲剧。
但是,大周朝中举还没有这么多光环,李俊来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了,真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李俊来的夫人赵氏,看到李俊来如此反应,也默默垂泪。
李家的情况不太一样,为了给李俊来凑路费去考科举,他们一直在卖田给他铺路。
现如今,李家的一块田都没有了,无法靠收租子生活。而夫妻两个,也没有一技傍身,如果不能回到白鹿书院教书,或者中举。
两人恐怕就要无以为继了。
甚至于,要沦落到卖儿鬻女了。
“你认不认错吧?赵京山,都说了,是你指示的。”程布星拿妇人的泪最没有办法。
他看到赵氏哭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一个劲地逼李俊来承认过错。
若要说的话,程布星对于钱财的概念相当迷糊,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这对夫妻,是因为贫贱而哭泣。
还以为他们是害怕担责任。
所以,程布星就非常朴素地认为,先让李俊来承认了,然后自己再原谅他,让他到白鹿书院干白工,事情也就解决了。
李俊来听到程布星咄咄逼人的话,情绪崩溃,竟然也大哭起来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的妻子赵氏,还有赵京山。
世人要求男子坚强,可是无论是男女,为生活、为命运困顿,都会无可奈何,保守折磨。
李俊来这一哭,倒是像天塌了一样。
赵氏跟他抱在一起,两人哭做一团。
闻着伤心、见者流泪,赵京山也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这件事情,与李夫子无关,是我……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只是想要找一个栽赃。”
“在书院造成那么大的范围,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做到的。所以,你一定有同伙。而且你与李俊来夫人同姓,皆为赵,两人想必有宗族关系。你们一起合作的可能性很大。没有必要,为了他人,自行担这个责任。”
乔松柏看到这情况,却没有动容,无比冷静地分析局势。
“你是铁石心肠吗?”赵氏双眼含泪,恶狠狠地看向乔松柏。“我们家都已经这样了,你竟然还想着……”
她没有否认自己与赵京山的关系,两人确实是同宗姐弟。
不过赵氏在沧州,只是小门小户,分布众多,一般人是不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才是。
“你们有手有脚,为何不去干活,找地方赚钱呢?”
林暖暖突然开口。
对于她来说,现在是最好的开口时机。
所有的问题,最终归结于一个人,那就是穷。而封建统治者,又给这些读书人,规定了一堆条条款款,让他们自视甚高,不愿意做读书识字以外的工作。
用身份束缚这些人,最终的后果,就如同孔乙己一样,宁可去偷窃,也不愿失了“读书人的骨气”。
然而,真正的骨气,是百折不挠的坚强,是遇事的无所畏惧。而不是,空为了条条框框,给自己找借口。
李俊来听到林暖暖的话,怒气冲天。他的思想,已经被固化了。
“我们自然是有手有脚的,可是读书人,怎么能去做那些下贱的勾当呢?”
“哦豁?”林暖暖听到这话气笑了。
自古以来,劳动者的价值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李俊来的反应,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那你们,是打算饿死吗?还有你们的一双儿女?”
程布星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原来李俊来是因为穷,而不是单纯地报复白鹿书院。
说到自己的那一双儿女,李俊来,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原本李家是什么生活?顿顿有肉,季季有新衣服,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有学生送礼问候。
现在呢?
落魄到一个月都吃不起一碗肉了。更不用说什么新衣服,还有新鲜、好玩的礼物了。
如果自己再要考科举,恐怕连这个祖宅都得卖了。
程布星的话,问到点子上了。
赵氏已经哭成泪人了,为了几两银子,害了自己的兄弟,丈夫也没安生,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暖暖,我想……”程布星心地善良,终究是见不得人受苦。
他跟李俊来,也是认识了好几年的,有些感情在里面的。
所以,他想要让李俊来回白鹿书院,不过不是免费的做白工,而是像正常老师那样,拿工资。
听到程布星的话,林暖暖连忙摇头。
李俊来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做老师,是万万不行了。他的人品,问题太大了。
没有师德,是会带坏学生的。
“可是,他也太可怜了……”
程布星有意劝诫,他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林暖暖能做主了。爷爷程致远,是眼里不揉沙的,如果跟他说这件事情,李俊来肯定没戏了。
那边,方才还嚎啕大哭的李俊来,此时竖起耳朵,听林暖暖与程布星的对话。
变脸之快,仿佛刚才那个悲痛命运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暖暖扫了他一眼,这件事情上,她是不会退让的。这个人,绝地不适合做老师。
要彻底改造才行。
“相公,施行‘巫蛊厌胜’之术,按照本朝律法,应该如何判定?”林暖暖朝着乔松柏使了一个眼色。
乔松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定要让李俊来害怕!
“按照律例,诛三族。”乔松柏冷冷地看向李俊来、赵氏。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死定了。
这个演技绝了。
果不其然,赵氏与李俊来都害怕了。
而且,因为说的是诛三族,即便赵京山想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三族,也救不了李俊来,他也得死。
“暖暖,不至于,不至于。”
程布星没想到,林暖暖与乔松柏如此狠心。
不但不答应让李俊来回书院做老师,反而说起来诛三族的事情来。
这莫不是逼迫自己吗?让自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程布星也有些生气了。没想到,林暖暖竟然是一个这么狠心的人。还有乔松柏,真的不像人。
明明来的时候,商量好的,不闹出人命来的。
林暖暖没有理会程布星,而是转头对李俊来说道:“你也知道了,本朝律法对此事的态度如何了。你是想要死,还是想要活呢?”
“当然是活!”这个问题上,李俊来,没有一丝犹豫。
林暖暖既然问了,就代表,事情有转机。他肯定要牢牢抓住活命的机会。
“既然,你想活……”
林暖暖笑着站了起来,扫视他们。
“那就要听我的话,先把事情原原本说出来,包括荧光粉的来历。”
荧光粉的来历,实际上是林暖暖最关心的,那东西与煤炭息息相关。所以,这个所谓的让他原原本本招来,也就是在问煤矿的位置。
李俊来,此时果然上道,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实际上,林暖暖确实不需要多逼迫他,因为李俊来有最基本的眼力见识。曾经的林暖暖,仅仅几句话,就让程致远听她的话,如今程布星有什么事情,都跟她商量。
在李俊来眼中,林暖暖就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所以,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荧光粉,是他去澜山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他闹着要离职,以为程致远会找人求自己回去,为了摆架子,他得先离开繁城几天。让程致远扑个空,然后三顾茅庐,最终自己再“不情不愿”地回去。
为此,他特意去了离繁城非常远的澜山。
当时澜山下雨,他为了躲雨,就一路跑到了一个山洞里面。然后,就发现了这些会在黑暗中发光的东西。
“姑娘,你为这些石头粉末,取了荧光粉这个名字,确实不错,生动形象。”李俊来这话里面,暗暗带着讨好,希望能够博得林暖暖的好感。
林暖暖自然是不吃这套的,荧光粉这个名字,又不是她取的。
而且,她更关心煤炭的事情。
“少废话,那个山洞具体什么情况,说清楚了。”
要说人的求生意志是非常强大的。
林暖暖只是略微多问了一句,李俊来这种平时不太会察言观色的人,竟然立刻就知道了,林暖暖是对山洞感兴趣了。
“要不然这样吧,我领姑娘你去看看。”
“你疯了吧?”说话的是程布星,他没想到李俊来会有这个提议。要知道澜山位于临沧河对岸,没有摆渡人,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到达。
林暖暖听到李俊来的提议,十分动心。
那可是煤矿,而且是露天的。不过,出于保险考虑,她还是朝着乔松柏使了一个眼神。
乔松柏会意,摊开手掌,把煤炭露给李俊来看。
“这是那个山洞里面发现的?”
看到黑色石头,李俊来也是一吃惊,这东西,他不是堆在家里的角落里的吗?怎么变到了乔松柏的手上?
“这个……”正想着追问,李俊来变得有些含含糊糊的。
林暖暖提高声音:“是山洞里的吗?”
“不是!”李俊来这次回答的很快,并且还飞快地给林暖暖解释道:“是在山洞附近发现了,露天在外的黑色石头。周围寸草不生,这石头,恐怕不太好。”
黑色石头,是为不祥。
李俊来是看在它可以在地上留下黑色印记,想着掺和在墨块中使用,所以带了一些回来。
而后来,白鹿书院一直没请他,所以,他也就没有研究这东西。
听到李俊来的话,林暖暖心跳加快,欣喜若狂,好悬没抱着李俊来,欢庆此事。
最好的情况出现了!
最优质的的煤炭,来自澜山。而且,还是露天的煤矿,甚至没有开采难度,几乎是等可立取。
“带我去看看!”
林暖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澜山,一探究竟。
“暖暖,不要冲动啊。那可是澜山。”
程布星听到林暖暖的话,连忙劝阻她。
整个沧州被临沧河贯穿,分为南北两部分。
繁城、林家村,都是南方,人口相对较多。但是对应的北方,山地极多,而且全是大山,人口极为稀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居住。
要去澜山,那可不是小事情,得好好准备才是。
“如果你要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安排。去对岸的摆渡人我认识,那个山洞,还有发现黑色石头的地方,都离临沧河很近。我也不敢进山的太深处。”
李俊来此时认定了,能做主的是林暖暖,所以拼命讨好她,甚至没有在意刚刚还帮他说话的程布星。
“非也非也!”程布星被李俊来这么一打岔,有些生气了。“你是什么糙汉,自然不碍事了。我妹妹可是娇贵的很,她自然要好好地准备了。”
林暖暖听到程布星的话,一脸莫名。
这家伙,是吃错什么药了吗?怎么突然说起了这话来?
“我没问题的,咱们现在就走吧。”
为了尽快确认煤炭,林暖暖无所畏惧,什么苦她都能吃,更何况,这只是小小的旅途之苦呢?
“娘子。”乔松柏拉着了林暖暖,脸上带着笑意,似有深意地说:“这件事,确实得,三思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