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澈觉得，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不对劲，比如……
他擦干净脸，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
柳渊明纤细白皙的手指翩飞，不过一分钟帮楚晴挽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明明以往，最少也要花个半柱香的。
楚晴丝毫没有察觉，甚至满口夸赞。
“这么快啊？你的技术进步了不少嘛！”
柳江澈忍不住叹息一声，不敢去看哥哥面上凝成实质的寒意。
楚晴见柳江澈小小年纪一脸忧容的模样，觉得好笑，顺手拿起小梳子替他挽头发，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捉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
柳渊明面无表情的脸近在咫尺，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下一瞬，又恢复了温润的模样，快得让楚晴以为是错觉。
柳渊明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楚晴一脸迷茫。
“我没叫你啊……”
“你平常叫我什么？”柳渊明用力压下心底的烦躁。
他直到两天前才发现，他把楚晴当妻主，楚晴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和他一样是十八岁，却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当小孩？！
“你……”楚晴莫名其妙，话刚出口才发现，除了那次柳渊明受伤，她喊了一次他的名字外，其他时候都是喊的“你”，难道这样喊他他不开心？
楚晴试探道：“……柳渊明？”
柳渊明循循善诱。
“还是不对，我叫你什么？”
“……妻主？”
柳渊明勾起嘴角，语气愈发温柔：“我叫你妻主，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夫”在“郎”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楚晴清醒了过来，她定定看着柳渊明那双极具诱惑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击碎他眼里的柔情。
“……柳、渊、明，我饿了。”
下巴被捏的有点疼，楚晴刚一皱眉，柳渊明就慌乱地松开手，墨眸里是一片不知所措。
楚晴有些不忍，她转头盯着柳江澈的头顶，动作僵硬地一边梳一边道：“是我疏忽了，你是被我买进来的，并非心甘情愿，想必天天叫妻主，也很难……”
“我自愿的！”
一声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楚晴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去，只见柳渊明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这两天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往往都是帮楚晴打理好后才收拾自己，如丝绸般美丽的黑色长发从瘦削的肩头滑落，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低声道：“……饭好了，我去端饭。”
早餐照例是肉包和粥，一连几天，楚晴都吃腻了，他们两个却还是津津有味。
但是今天……有点不同。
平常能吃四五个肉包三大碗稀饭的柳江澈，现在只是小口小口地啃着包子，黑眸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都不需要吃早饭了，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晴啃了几口，味如嚼蜡，强迫自己咽下去后，她端着碗放进厨房，只对两人说了一声“我吃饱了”后，就走出了家门。
柳渊明慢慢放下筷子，水眸一片漆黑，他直直看着楚晴离开的方向，良久起身离开。
黎娘驾着牛车，不时瞥一眼身后的楚晴。
从见面时，她就一脸愁容，很少见到她这幅表情的黎娘关心道：“楚娘，你这是怎么嘞？”
楚晴皱眉道：“我犯了一个错误……”
黎娘惊讶地“诶”了一声，问道：“伤害到人没有？”
楚晴思量道：“……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就不会……”
“那就将错就错呗~”
黎娘爽朗笑道：“一个娘们家伙的，一整天想这些事做什么？咱要做的，就是把家撑起来，把夫郎养的白白胖胖的！”
楚晴失笑道：“哪有那么简单。”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年龄的问题，他们，甚至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楚晴最大的优点，是能从各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清楚地知道当下要做些什么。
在黎娘把牛车交给卖菜的伙伴照顾后，楚晴带着黎娘七拐八拐找到一间木匠铺，做木工的女匠哼哧哼哧地削木头，头也没抬地问：“做什么？”
在古代，没有所谓的建筑工人，只有木匠。
“需要做几间房子。”楚晴笑道，打量四周，木头削磨地很不走心，堪堪有个形状，楚晴问价格：“工匠一人一天多少钱？”
女匠手上的活不停，打量了楚晴几眼，笑嘻嘻道：“不贵，一天三十个铜板就行。”
黎娘惊呼：“六十个铜板，你怎么不去抢钱啊？！”
古人很少出行移居，一块方寸的田地，就是他们的一生了，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并不发达，可以说是有点落后的时代，一个工匠一天最多不超过二十五个铜板。
“谢谢，我想再看看。”
楚晴笑道，拉住忿忿不平的黎娘往外走，刚走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谩骂。
“呸！穷鬼一个！”
黎娘怒道：“谁没没有钱了！老娘手里……”
眼看黎娘挽起衣袖就要冲进去，楚晴无奈地把人拉住：“她激你呢，你也信？跟我去看看其他家的吧。”
“我就不服她那个贱模样，呸，狗眼看人低！”黎娘说着，看向楚晴满脸疑惑，问道：“你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村子，怎么比我还熟？”
楚晴眨眨眼：“你当我前几天只是陪小澈玩呢？”
“……楚娘，你可真行。”
黎娘不会夸人的话，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如果是她，在玩的时候就只会想着玩，哪会注意到街道的布置分类？就像她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只会大声夸奖好吃，而楚晴一定会询问老板是怎么做的，用的哪些原材料，这些原材料是从哪来的？
一番找寻下来，要么是匠人工艺粗糙，楚晴不满意，要么是价格不对等，不划算，就算是遇到价格刚好，工艺不差的，楚晴也是笑着说一会再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都是第六家了，价格不错工艺也精湛，怎么就不行了？”
黎娘不解道。
“再等等。”
楚晴话不对头道。
“等啥啊，这都最后一家了……”
黎娘嘟囔着，却还是无奈地跟在楚晴身后。
楚晴带着一头雾水的黎娘往外走，没多久，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人拦住了她们。
和楚晴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这个女子过分瘦弱，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柳眉轻蹙，仿若六月烟水，星眸含情，长睫如蝶，卧蚕清晰好看，鼻子小巧可爱，朱唇似牡丹一般娇艳……这样的容貌，放在现代必是千万人追捧的顶级明星，只可惜，在这个时代，柔弱的身体只会降低她的地位，无上的美貌只会加深她的危险处境。
女人一双水眸看着楚晴，忽然跪下，柔声道：“我们不需要工钱，只需要一顿饭就可，求求你，求求你要我们……我们的工艺十分精良，您看……”
我们？
黎娘往四周一看，只见几条小巷子里，有大约十多个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探头看着她们，目光瑟缩胆怯，脸脏污一片，看不清本来模样，最小的只有三四岁。
这些人要么是前朝官员被抄家的家眷，要么是因为身体瘦弱，被人抛弃的男女……
黎娘心里一片酸涩，她转头看向楚晴，目光里满是祈求。
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楚晴无奈的叹息一声，避开黎娘炽热的目光，把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
她取过女人手中缩小版的卯榫结构仔细观看了一会，点点头。
“你们随我回去吧，但是……没有床。”
四周传来一片欢呼雀跃之声，衣衫褴褛的十余人欢天喜地从巷子里跑出来，眼里满是激动和谢意，跪下对着楚晴千恩万谢。
楚晴勾唇，笑而不语。
十年后名动京城的木匠团队“鬼斧神工”，它的前身就是这些看着不起眼的流浪汉，而带领它的人，就是在楚晴面前激动地掩面而泣的女人——
南宫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