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五年四月。
奉京城外一处僻荒无人烟的崖底。
冷风呼啸而过,四周一片死寂,最后一抹晚霞将一切都染上了暖意。
可萧棠宁眼前却只有无尽的黑暗。
浑身仿佛浸在冰水里,寒冷和疼痛,已经让她麻木了,她也不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可这些都不要紧了。
等待自己的就算是吞食人肉的豺狼野兽,也好过被那披着人皮的恶鬼折辱致死。
她的眼底无悲无喜,唯有默默地等着死亡来临。
回京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先是高中状元的未婚夫齐子濯被抢,再到闻讯提前回京的父母被山匪斩杀,最后丞相大伯父趁她悲痛之际,将她哄骗上马车送人。
陪着她长大的瑞雪为了掩护她逃跑,被人割断了咽喉,她才能乘机跳下山崖,不至于受辱。
死亡,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她的心里一片的平静。
一股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她缓缓闭上眼睛。
耳边却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还有一道清晰的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还是被抓住了吗?
她想撑着手掌起身,却发现此刻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
那渐渐逼近的声音如一道道绳索,将她紧紧缠住,可她却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瞪去,可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然的黑暗,她什么也瞧不见。
耳边就有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钻入。
“萧家三小姐?”
她本就微弱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后却是一松。
不是那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响起时,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几天后,她睁开双眸可眼前却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深渊。
“你...不用担心,我会命人治好你的。”
耳边是晕迷之前听到的那道清冷的声音,萧棠宁摸索着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起身,可脚尖一沾地,脑袋却一阵的天旋地转。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她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额头好似磕在一堵结实的墙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
和墙壁一样硬,但却有温度。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别动!”
男人充满阳刚的气息,全数喷洒在她的颈脖处,激起一连串的酥麻。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触碰的是什么。
那么此刻她臀下是他的大腿?
她正坐在他的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萧棠宁脑袋“轰”的一声炸响,整个人红透了,急忙想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腰肢,顿时动弹不得。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却格外的敏感。
透过薄薄的单衣,他指尖的温热让她腰间生出了一股难言的痒意,她心跳一下子乱了,只得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可每一次吸气,都是他身上冷冽的淡淡幽香。
萧棠宁觉得脸颊仿佛被火烧了般滚烫。
男人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声音低哑道:“别动,本王唤人来...”
她微微歪头,男人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又道:“本王双腿不良于行。”
这话一落,萧棠宁愈发不自在了,一下子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没想到她的恩人,竟然是那素来以残暴出名的祁王。
之前见过他的那几面,每一次他都坐在轮椅上,而她此刻整个身子就压在他的双腿上。
她急得想开口道歉,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她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面上满是惊恐之色。
耳边是男人轻轻的叹息声,温暖的大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膀,“会好的。”
她忍着心间的涩意,伸手握上男子的大手,纤细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谢”字。
犹豫了片刻,她又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祁”字。
写了两个字,就仿佛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晕倒在他的怀里。
少女的指尖柔嫩,不像他都是茧子,如羽毛划过掌心,带起一阵微微的痒。
祁元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将那点痒意捏在手心,低低叹气道:“是我。”
萧棠宁在床榻上躺了几日,祁王每天都来看她。
外界皆传他手段残忍,双腿不良行,所以性子阴晴不定,可最后的那些日子,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
到了弥留之际,萧棠宁握着男人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再次写下了一个“谢”字。
无尽的黑暗扯着她不断往下坠去,头剧烈刺痛,脑袋里就像有千万只银针在扎。
“小姐!你醒醒!”
萧棠宁猛地坐起身来,胸腔涌入大量的空气,眼前渐渐清明起来,额头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了,她喘了几口气,就被人扶了起来。
“小姐,你梦魇了!”
萧棠宁瞧清眼前人,目光一滞,颤抖地握住眼前人的手,泪水顺着脸庞滚落。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瑞雪。”
瑞雪眼睛跟着一红,想起了些什么,又开口道:“小姐,我刚才去前院给您请大夫,撞见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杏花扶着醉醺醺的齐公子往僻静的厢房去...”
萧棠宁闻言,神色微凝,急急问道,“今日可是三月初五,春闱放榜之日?”
瑞雪点了下头:“小姐,你别急,奴婢方才气不过,出手将守在门前的杏花打晕了,又将齐公子搬到了别的厢房了,齐公子眼下还是小姐的。”
萧棠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错愕和慌乱,取下屏风处的外袍穿上,急声道:“快带我去。”
萧棠宁跟着瑞雪进了后院一处僻静的院子,四周一片的死寂,唯有院子中的杏花树在凉风中发出瑟瑟声响。
亦如此刻她忐忑不安的心。
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扶着另一个男子往前走。
萧棠宁见状,伸手将瑞雪扯进一侧的花丛里,食指抵在唇瓣,示意她不要说话。
待到前面的二人离开,瑞雪满眼是不解地问道:“不是二小姐,是四小姐,小姐,我们快追。”
萧棠摇头,眼里皆是执着坚定之色,压低声音道:“不必了,齐子濯并非良人,他早就和四堂妹有往来...随他们去。”
瑞雪闻言,双眸染上怒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那小姐为何要来此处?”
萧棠宁瞥见前面长廊的尽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踉跄着脚步,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原来这个时候,祁元湛还能站起来。
她对着瑞雪沉声吩咐道:“你守在院子里,别让人进来。”
瑞雪歪头,眼里虽全是困惑,但小姐说的一向都对,她拍胸脯保证道:“奴婢知道了。”
萧棠宁紧跟着那道黑影进了房,又将房门关紧。
前世她双目失明的那些日子,她无意中听到祁元湛身边近侍的话。
前世春闱放榜日,在这丞相府里,不仅二堂姐对齐子濯下了西域催、情药,萧丞相也对祁王下了同样的药。
那西域药引发了祁元湛体内多年的寒毒,至此他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心弦渐渐平息下来。
她一定要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