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这次出院,韩妈没有像上次那样只待一天就离开,而是留下来照顾了韩雪半个月,从饮食起居到思想动态,从早晨到晚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陪着她,生怕她又有什么闪失。
直到今日她气色慢慢变好,脸上颇有了些润色,再者这段时日也没发现她和陆子浩有什么大的问题,便在韩爸的一再催促下,狠下心,决定回家。
女儿和女婿开车送她,临下车再三嘱咐韩雪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不要装在心里,打电话跟她说,不要胡思乱想,云云……可谓操碎了心。
韩雪一再答应,这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上楼去。
终于,只剩夫妻二人。
尽管这些日子妈妈在,韩雪还是察觉到陆子浩的变化,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不再正视她的眼睛,夜深人静,他也不再碰她,似乎两人一对视,一接触,便有满腔怒火要发泄,任凭陆子浩再怎么隐藏,也还是看得出的。
当着妈妈的面,他倒装的很温顺,对她百般照顾和体贴,事无巨细。这差别再明显不过,只是韩雪不愿说。
想必,他是知道原因的。
她想起曾经所有的往事,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把方志龙错认为钟强、还带他一起去海边的事……
那一刻,她分不清回忆与现实,一切变得不真实,好像在做一场恶梦,似梦似醒、似幻似影、似真似假…
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冲进她的脑海,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她感到窒息,她大口吸气,拼命想要寻找氧气,可吸进去的却是满腔寒冷刺骨的水,呛得她眼鼻酸涩,泪流满面,接着她感到四周都是水,没有尽头,她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惧,她大声呼救,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拼命游泳,却看见哪里都一样,黑蒙蒙一片,没有阳光……
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得了……
等到再醒来时,旧时的记忆像播放电影般清晰的从眼前闪过,流进灵魂深处,那酸甜苦辣混杂在一起的滋味,可不好受。
对她来说,这些影像没有先后,不分轻重,直到她看到眼前的人,操劳的妈妈、着急的爸爸、紧张到语无伦次的哥嫂、还有面前那一脸从容却隐约透着些怜爱的陆子浩……
他们正担忧的看着自己,此刻,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一一报了他们的名字,想告诉他们,她醒了,她很好。
可陆子浩,他应该不会原谅自己了吧,无论是失忆前的方志龙,还是失忆后的“钟强”,她始终爱着的,记得的,都是同一个男人——方志龙啊!
她是否从未爱过他陆子浩,还是,尽管身心都给了他,她还有灵魂,而这灵魂,不由自主的,早已依附在了方志龙的体内,以至于她即便失忆,也仍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不知道,可陆子浩知道。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很明了,自始自终,她都没爱过他,她对他的感情像蒲公英的花瓣,风一吹,就散,雨一淋,就坠。不仅比不过钟强,连认识几个月的方志龙他都比不过。
他极度伤心、沮丧、失望、失败……
只是,似乎再没有曾经那般心痛,那锥心的痛……
只是,真真是没有了吗?还是不过是自我安慰,自我安慰似的,将痛苦化为了仇恨?
爱有多深、恨就多切……
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开口。
岳母在的这些天,他想明白了很多,有些事,不可以强求,尤其是感情,越想抓,越抓不住。
不如,还给她自由……
前提是他不再爱她,可如何能不爱?唯一的办法,便是恨吧?而或许,这仅仅只是本能。
所以他决定不再理她,也不看她,他怕对视上,他会反悔。
但为了不让老人担心,在岳母面前,该做的,还是要做。
如今岳母回家了,两人疲惫的靠在车椅里,谁也没有说话。演了半个月的戏,累了!此刻他只想好好休息,连车都不想开。
直到韩雪柔声道:“回去吧。”
“去哪?”
韩雪看着他,说:“回家。”
“家?呵呵!”陆子浩干笑两声,“想回哪个家?方志龙那儿,还是现在那个家不像家的家?”
韩雪沉默了,片刻才道:“子浩,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陆子浩突然直起身,“谈什么?你想谈什么?告诉我你真心爱的是钟强、然后是方志龙?告诉我你从没爱过我只是因为感动才嫁给我?呵!”冷笑一声,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说的能说的都说过了。”
韩雪心里都明白,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心向何处,何尝不知失忆这期间发生的事充分证明她爱方志龙多过陆子浩?甚至,连钟强都比他多?
言语能骗人,动作能骗人,演技若好表情神态都会骗人,可一个失忆的病人会骗人吗?她所记得的仅仅是她愿意,且希望记得的,而她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还能有假嚒?
她知,他也知,不能。
她无声落泪,泪水几乎铺满整张清秀的脸,任凭它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也没拭去,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奇异的光。
“对不起,子浩。”
“哈哈,对不起,一句对不起管用吗?它能让我不那么痛苦,能修复我的伤口,能让我不要再爱你吗?”陆子浩崩溃了,也失声痛哭起来。
在婚姻的围城里,有一种距离,叫我拥有你的身,却失去你的心,即便我夺走你的心,你那致命的灵魂,还安放在他那儿。
而那随风飘荡的魂儿,岂是为想捉,就能捉住的?
终究,你不属于我,要了你的身,何用?
陆子浩想通了,他要忍受撕扯般的痛,和韩雪慢慢分离,将自己身上这跟肋骨,活生生硬疼疼,给拽下来!
“下车!”依然流着泪,狠下心命令道。
“子浩…”韩雪哭得不能自已。
“我让你下车。”他的声音不大,透着悲痛和凄凉。
韩雪忽然想起上次车祸前,是她命令他停车,而这次是他赶她走,他好狠心!
她噙满泪水,不让它流出,注视陆子浩半刻,开门下车,朝车后走去,冷风扑打在她脸上,吹散她的秀发,风干了她脸上堆积的泪渍。
陆子浩没有回头,也没有偷看后视镜,看她是否安全。
他要跟她断离,彻底断离!
……
还是那片海,还是那片沙滩,还是那个午间。
不一样的,是心境。
上次她和被错认的方志龙一起来,这次,是她一人。
被丈夫赶下车,她不知道去哪,
晃晃悠悠,坐地铁、又转了趟公交,来到这里。
好像几年没有搭乘这种环保交通工具,她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头上压顶鸭舌帽,再加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不多,便没人发现。巴士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的望着窗外,眼看路边的行人车辆由远至近,又缓缓消失在车尾;紧接着再来一波,再消失一波…如此循环…
陆子浩、方志龙、钟强……所有记忆从她眼前好似幻灯片,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便顷刻消失。此刻,她脑子放空,觉得好累好累……
不记得消失第多少波人群和车辆,才终于抵达目的地,而此时离上车已经过去近两个钟头,正值饷午,初冬的太阳虽不大却也十分耀眼,若不是戴着墨镜,韩雪连眼都睁不开,释放那么点温度,像遭遇旱灾的秋收,吝惜那并不丰盛的果实。
冬天的海,有点冷,人不多,四周零星三两,都是结对而来,只有她形单影只。
看着他们或嬉闹奔跑,或依偎赏景,偶尔说笑…
她和陆子浩,曾经也这样,不过她从未带他来过这里,只是自己曾独自悄悄来过。
那时是为怀念钟强,如今,是感叹命运。
冷风吹过鼻孔,她深吸一口,空气里透着清,透着浓浓的寒意,通过气管进到胸腔,再扩散到全身,身子忍不住一个激灵闪过…
她独自漫步、眺望、观察周围的情侣、他们都是怎样在恋爱?
她耸耸冻的发红的鼻子,鸭舌帽下搭在肩上的黑发随风飘起,她笑了,不知道笑什么,她似乎有受虐倾向?面对如此难以面对的局面,竟还能笑的出来?
她想哭,却哭不出……
就这样吧,不管了!
今天天气不错,她想起那日方志龙说附近有很多好吃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吃它一顿!
……
深夜,酒吧。
彩灯绚烂昏暗、音乐在耳边回荡、舞台上各色男女群魔乱舞,台下人头攒动,学台上几名性感的洋妞摆弄着身姿,大厅一角,有一张靠墙的皮质沙发,前面是一张圆桌,沙发左右各坐着两三名未知职业的女人,她们浓厚的妆容、或粉或蓝或白的抹胸短裙,其中两名手里叼着细脖子烟,撒弄或造作或优雅或泼辣的姿态…
而被她们挤在中间不成人形的,是陆家二公子,陆子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