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公,不仅仅是一名二境强者,而且还是高句丽的皇室中人,按照辈分来说乃是当今高句丽皇帝的叔叔。事实上,当初高句丽上一任皇帝退位的时候,朴公是有希望争夺皇位的,只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个权利,转而支持起了如今的皇帝。多重的身份,使得朴公在高句丽地位极高,即使是皇帝也需要礼让他三分。这样地位的人,在皇帝选择投降之后,却能够甘之如饴地和那些皇室中人一样被软禁在军中,这期间甚至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出现这样的情况,任谁都会感到好奇。而帝辛也不例外。朴公大概也能猜出这位大离裕王爷在好奇什么,爽朗地大笑几声之后,宽慰说道:“裕王爷莫要误会,老朽如此行为,并非是要对各位不利。”
“老朽和那些不肖子孙待在一起,只是应那侄儿皇帝所托,防止有人想不开做出一些不该有的事情罢了。”
帝辛恍然大悟。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不同的想法,高句丽原先的皇室中人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少。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都同意投降这个选择。并非是因为愚蠢,分不清城内军队和不死之军的实力差距——虽然也有这种人存在,但更多的是无法接受曾经的优渥生活一去不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人上人的奢靡生活,又有多少人愿意到另一个地方被软禁起来呢?帝辛不由得想起了那位留着小胡子的高句丽废帝,狭长的脸上有着一双睿智的双眼。看来那位签订了投降书的高句丽皇帝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拜托了朴公监视他们不得擅自而为。怪不得这几日从未听说在军中被软禁的那些高句丽皇室中人和高层官员闹出过什么大事。甚至帝辛还有些奇怪,虽然是投降,但那些人未免也太安静了一些。在一位长辈且是二境强者的注视下,就算有一些小心思的人也不敢有丝毫造次。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果断地掀过了这个话题。面对坦诚豪爽的朴公,帝辛直言不讳地问道:“再怎么说,本王也是终结贵皇室对高句丽统治之人,朴公莫非未有丝毫的不满和怨气?”
“不满?怨气?”
朴公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摇着须发皆张的脑袋说道:“不满和怨气自然是有的,但世上哪有只挨打不还手之理,我高句丽的将士之前为了一些粮食能侵扰你大离边境,如今被报复回来也是应当,怨不得旁人。”
“如今既然皇帝已经投降,老朽自然也不会再做多余之事。”
闻言,欧阳轩和柳建德皆诧异了一下,看向朴公的眼神中不由得多处了一丝异样。看来这蛮夷之人也并非都是些强取豪夺之人,如此能分辨善恶是非的人也是存在的。朴公发现了柳建德和欧阳轩脸上的异样,瓮声问道:“欧阳大人和柳大人是否在奇怪,既然老朽知道侵扰你大离边境是不对的,为何却从未阻止过?”
柳建德和欧阳轩忍不住对视一眼。没错,他们刚才心中的确产生了这个念头。朴公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帝的叔叔,再加上是高句丽朝廷唯一的二境强者,其地位和话语权不可谓不重。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即便是高句丽的皇帝都需要经过慎重的考虑才能做出决定。以朴公的身份地位,想要阻止高句丽对大离用兵虽说不是手到擒来,但也并非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柳建德所处的东部边关便是高句丽大军侵扰的大离防线,因此他犹豫了一下之后,点头承认了朴公的猜测。柳建德说道:“朴公猜得没做,我心中的确有这个疑惑。”
“观朴公为人,应当对此事也不赞同,为何这么多年我大离边境百姓苦受高句丽大军袭扰,朴公却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若是事情那么容易就罢了。”
朴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白须白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奈之色。“柳大人跟随裕王爷一路从风化谷打到汗城,一路上应当也看到了我高句丽境内各处环境。”
“老朽只想问一句,柳大人这一路看过来之后,是什么感想?”
柳建德微微皱眉,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朴公打断了。不等柳建德的回答,朴公就自问自答地说道:“我高句丽虽说易守难攻,但因为地形的原因境内多是山石,不仅没有多少适合种植庄稼的土壤,甚至连放牧牛羊的条件都没有。”
“这一点上,我们甚至不如北方的突厥和南方的回纥一族。”
“起码他们只需要担心冬天储备的粮食够不够就可以了,但我高句丽的百姓却一年四季都要操心食物的来源。”
大殿内众人都不由得放慢了呼吸,而朴公的话还在继续。“在你们大离,有一个字叫做‘易子而食’。老朽年少的时候,跟随父皇巡视民间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到如今几十年了,老朽依然无法忘却那个画面。”
他的脸上,因为回忆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柳大人说得没错,老朽知道出兵侵扰大离边境是不对的,但老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高句丽境内的百姓饿死渴死却无动于衷。”
“局势所迫,老朽别无选择。”
闻言,欧阳轩和柳建德彻底沉默了下来。他们两个人,虽然一个出生于北疆,一个出生于东部,但都属于边陲之人,从小便和蛮夷打交道,长大之后更是因为父辈的关系参了军。而到现在,即使是年龄较小的欧阳轩,和蛮夷作战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两人也都知道蛮夷侵扰大离边境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粮食。但现在,只有当事者亲口说出来之后,两人才真正感受到了大离周边蛮夷对于粮食的渴望有多么强烈。若是不向大离出兵,仅仅靠着国内的力量根本无法百姓对于粮食的需求。对于这些蛮夷来说,出兵大离不是一个可做可不做的选择,而是为了生存下去必须要有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