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涵出了车站,站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茫然不知所措。北京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和她上次与凌辰来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凌辰,想起凌辰,她的心又是一阵锉痛,是啊,怎么会一样呢?物是人非!
韩涵在广场门口随着人流走着,地砖上、栏杆上到处都是小广告,她买了一份报纸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租房招工的信息,最后她选了非常便宜但相对比较偏僻的房子,没有办法,她手里那点稿费除去还给父亲的钱,那些所剩无几的零头若是生活起来,实在是少的可怜。收起报纸,她在广场对面的移动营业厅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打了广告上的电话,确定了还有空闲的房子以后,她按着广告上提示的路线,挤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子优哉游哉的晃了一个多小时后,韩涵下了车,面对着眼前的环境,她还是忍不住的楞了一下,那是一排简易的出租房,简直可以说是贫民窟,路旁的垃圾脏乱的一发不可收拾,偶尔有叼着廉价烟头光着上身的男人晃荡在房屋门口,或者哪个女人完全不顾形象的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给孩子喂奶。韩涵微微打了个寒战,拨通了房东的电话后,她留在门口等待。
跟着房东往里走的时候,一路上那些男人女人的目光让韩涵感觉毛骨悚然。她选了一间靠着楼梯的小房间,签了租房合同,交了押金和房租。韩涵开始收拾脏乱不堪的房间,这花费了她半个下午的时间。房东太太是个很和气的女人,韩涵从她那里问了附近超市的所在位置,又去超市买了廉价的床单被罩等生活用品,回到出租房,将床单铺在房东提供的硬床板上。整理好一切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韩涵用热水器烧了点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吃着吃着就是一阵的心酸难受,简单的洗漱后,她躺在床上开始发呆,没有铺上被褥的硬床板硌的她浑身酸痛。那些几天以前的美好回忆如同潮水一样,在她稍微有些松懈的时候,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击的溃不成军。她想外公外婆知道她已经走了吗?他们会很担心很难过吧?小水和豆豆还好吗?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吗?真是对不起啊,小水!我居然没有相信你所说的话;凌辰那时为什么不来见自己呢?好歹也该回个信息的。还有尹天佑……最后不知是身体累了还是心累了,韩涵渐渐睡熟。
第二天,韩涵起床后开始接着翻报纸,找工作。没有合适的,自己没有任何文凭,又还是个未成年人,谁敢收?最后还是在房东的帮助下,她谎报了年龄,在附近的一家小印刷厂找了份粘纸盒书本的工作。从此她早出晚归,只为挣那可怜的几百块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每天7点准时上岗,韩涵越来越熟练的掌握好了这项技术,干活的速度与质量渐渐上升,大约一个月后她就升为小组组长,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而她自己做的活终于也可以轻松了一点,她现在只负责书本的粘合就行了,这是一个需要极其用心的活。大张大张的打印纸出来后,由裁切工裁切成一页一页,韩涵就负责站在一边,在他裁切的过程中,将那些一页一页的纸张按码数摆好,然后在册页刷上厚厚的胶水,在放到压合机下压紧,最后贴上封面就好。这其实是一个很乏味的过程,但韩涵每次看到那些纸张在她的手中变成书本,她都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也有些微微的失落,她已经有好久没有继续写文了,每天加班到10点多,回到出租房时她已经累的没有任何精力,那篇散文集《梦江南》也就此暂停了。就这样做了半年后,办公室的文秘辞职不干了,老板将她提到办公室,让她负责一些端茶倒水整理文件的工作。
韩涵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几天后的一晚,她回到出租房,打开电脑,登上了qq,其实以前她也有登过,只不过都是隐身。凌辰和尹天佑的头像仍然灰暗着,韩涵意外的看见豆豆居然在线,韩涵正准备给他发消息时,他的消息就先发了过来:
“在吗?姐?”
“恩,在的,你在网吧?”
“恩,明天周日,我上网吧玩一会儿,你现在还好吗?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最近还好,在一个小厂子里打工,现在也算衣食无忧了,能自力更生了,你学习怎么样了?”
“还行,你走了以后,我们这些人就全散了。”
“怎么了?”
“凌辰转学了,好像去了北京,尹天佑更狠,直接跑到美国去了。小水和许陌都选了理科,现在大家都很忙,见面的时候很少,小水也变了,更加的安静,安静的有些发冷。如今我也是一个人了,想想你在的时侯,我们多快乐,现在这种处境真让人难受!”
“是吗?原来大家都已经分散的五零四落的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些事了,走了也好,你和他们说了吗?那句,对不起。”
“和尹天佑说过,他听完就哭了,姐,我从未见过他那么悲伤沮丧过。凌辰一直没有再来学校,连转学都是那个管家来办理的,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和他说,你一直没有和他联系吗?”
“恩,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和你联系,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也没有和外公外婆联系过?”
“没有,豆豆,你明天去看看他们,好吗?就说我现在很好,让他们别担心,还有,希望你能替我向他们解释一下那些照片的事。”
“那件事,我早都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我去了好几次,外婆一看见我就掉眼泪,说总是梦见你在外面挨饿受欺负的样子,外公也在一边不说话,消瘦了很多。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们都会一直将我送到村头,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韩涵再也不能忍受,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喉咙里满是酸涩,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小声的抽噎,豆豆的消息不停的响着:
“姐?怎么了?说话啊!”
韩涵擦了擦眼泪,回复:“没事,就是突然特别特别的想你们,想家!”
豆豆久久没有回话,最后发了个痛哭的表情,韩涵想他一定也哭了,他就是那样一个感情丰富又单纯的男孩子。
那天深夜,韩涵又梦到了凌辰那双受伤的、痛苦的眼睛,还有他转过身时的悲伤背影,她是那么着急的追赶着他,她在他身后大声的喊:凌辰,你听我解释,好吗?凌辰!突然一阵熟悉的剧烈的疼痛自她的体内迅速的窜开,韩涵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剧烈的疼痛使她浑身冰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是好久都没再犯过的胃病,韩涵眼前浮现起那次在教室里尹天佑苍白的脸,继而又想起很多关于他的回忆,没有止疼药,韩涵喝了杯热水,缓解了一下疼痛。痛的睡不着觉,她蜷在僵硬的木板床上,任由回忆来袭。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床上,她的身上。脚踝处的紫水晶脚链熠熠发光,美丽至极。那是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尹天佑送她的礼物,那时她说自己不过生日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上次你生日那天,我还欺负了你,现在就算是我补偿你好了。韩涵于是任由他蹲下身,为自己带上这条漂亮的脚链。她现在仔细想来,是不是那时尹天佑就已经喜欢着她呢,然后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挣扎?韩涵又想起圣诞节那夜他痛苦的、惊喜的、悲伤的眼睛,还有最后一次他在她耳边的喃喃细语,他流在她脖颈里的滚烫的眼泪。韩涵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疼。她终究对他,讨厌不起来,即使是被他连累到如此地步。
第二天,韩涵顶着双熊猫眼去上班,路过药店的时候,她进去买了瓶止疼药。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刚好到上班时间,老板通常会在上班后半个小时后才来,韩涵将药瓶放在自己的桌上,开始收拾办公室,待她将老板的常喝的茶泡好时,老板推门进来。他满意的点点头,韩涵回到隔间里开始整理车间主任递上来的文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下了班韩涵整理好办公桌开始往外走,老板却叫住她,说:“今天晚上我有个应酬,小任不在,你就跟我去吧!晚上我去接你。”小任是和她同办公室的会计,今年25岁,韩涵叫她任姐,平时老板有应酬都是她跟着去的,韩涵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想起那瓶止疼药忘了拿,于是她转身往回走。工厂的院子里没有人,车间的大门紧闭着,韩涵知道那些工人还在加班,她以前也是那样过来的,韩涵向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木门虚掩着,她正准备推开门,却听到老板正在大声的讲电话,她听到他说:“陈总,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韩涵带上……没事!那小丫头片子住哪我都知道,晚上我就把她给您送去……放心吧,我都调查过,她是孤身一人出来打工的……八成还是个雏呢,到时候您好好享用?哈哈哈……”韩涵只觉得五雷轰顶般的震惊、恐惧,她唯一的反应就是飞快的逃跑,她边跑边想,如果自己没有折回去该怎么办,这些人渣、畜牲、猪狗不如的王八蛋!韩涵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出租房,想起老板说过知道她住在哪里,她又迅速的收拾了行李,只拿了衣服,笔记本。床单、被罩、锅碗、瓢盆之类的,她全都不要了,拖着行李箱她着急的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的跳了上去,督促着司机快走,仿佛身后有恶魔在追赶,司机问她去哪,韩涵想都没想的就说:“火车站”。坐在开往火车站的出租车里,韩涵渐渐安下心来,真是恐怖啊,差一点就落入虎口,这就是社会,自己再也不是身在学校那个童话般的世界里了,离开了那个温暖的保护伞,这社会上的肮脏开始在她眼前上演,她头靠着窗,痛苦的闭上眼睛,在家里,在学校,那些疼她、爱她的人是多么珍惜她啊,怎会像那个畜生老板那样将她像物品一样随意的送给人欺辱?
到达北京站的时候,韩涵恍惚了一下,自己只说到火车站,却忘了说去哪个火车站了,来北京的时候好像是在西客站吧,北京站的列车大多数是北上的。她继而一想自己如今居无定所,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在售票处,她看了列车表,买了最快出发的票,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列车,找到座位,她坐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老板,韩涵看着来电显示都觉得恶心,她关了机,再次掰掉手机卡,扔掉!旅途有些漫长,她拿出笔记本上了会儿网,登上qq又看见了豆豆,他说:
“姐,我今天去你家了,也跟外公外婆报了平安,他们明显放了心,只是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让你给他们打电话!”
“豆豆,我不敢打,你多去看看他们好吗?”
“好,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一个人在外面多辛苦,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韩涵看着屏幕上豆豆闪亮的头像,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真好,这才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有人挂念的感觉真好,她擦擦眼泪,淡淡笑笑,回复:
“没有关系,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