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色鬼没有显形,耗子只能看到黄符自燃,和老大一脸狼狈的趴在地上,有点诡异。
那天蒋浩突然被上身发疯已经很玄幻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更玄幻的。
他从老爷子背后探出头来,冲地上的人喊道,“老大,你没事吧?”
方灼翻了个白眼,“你被压趴在地上试试。”
他艰难的扭头,放软了语气,“你乖,先让我起来。”
压在身上的那股阴冷,明显一震,不但没有放开桎梏,反而变本加厉的,当着老爷子和小跟班的面,调戏他的耳朵。
轻重缓急,刚柔并施,方灼从来不知道,揉个耳朵竟然能揉出这么多花样,舒服得他差点哼出来。
“蒋……”想到色鬼对“蒋陆岩”的抗拒,方灼将称呼略过,“你也听见师父说的了,你现在身上的阴煞之气太重,必须想办法除掉,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难过的。”
说着突然哽咽,把脸埋进胳膊里。
青年的演技太烂,尤其是刚刚哽咽的时候,连眼泪花都没有一滴,似曾相识。
又对峙了三五分钟,高危警报解除。
方灼被一只手拎起来,对方还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看着眼前那团模糊的影子,心头叹息,果然是吃了不该吃的,比之前丑多了。
233赞同,“那些阴煞气已经浸入魂体了。”
方灼评价,“之前还能分辨出五官的位置,现在脸已经彻底糊了。”
色鬼要是以这副样子出去吓人,吓两个,死一双。
老爷子绕着色鬼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你上辈子究竟修了什么福,神魂弱成这样都没散。”
听见上辈子,方灼猛然想起,色鬼是从他去找蒋陆岩的那天开始,就一直纠缠不放。
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你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色鬼魂形散开,又重新凝聚,声音模糊,“不记得。”
“哦。”方灼低头看着脚尖,心里失望。
他的感情虽然由系统保管,但记忆还在。吃了饭没事干的时候,回忆回忆,还是挺触动的。
刚刚听老爷子提起上辈子,他心里还小小高兴了一下,结果还是太天真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主系统不可能容许这种bug存在。
方灼抿起嘴角,抬脚欲走,被一股力从后面拽住。
色鬼弯腰,将那张被阴气侵蚀得斑驳的脸凑近,“但我记得你,我一直记得要找你。”
“执念。”老爷子背手走过来,插上一句,“这执念重得连忘川河的水都化不去,厉害啊。”
执念?
方灼耷拉着眼皮,心情复杂,“是因为上个世界我跟他说,要记得我,所以他才会每晚离魂,出来找我吗?”
233说,“大概吧。”
妈的,突然好想哭啊。方灼吸了吸鼻子,大佬这么有爱,晚上被他搞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方灼,“以后他想怎么搞都行,我全力配合。”
233,“你要点脸行么,好歹是个公职人员。”
方灼,“在自己人面前,需要需要脸皮。”
233,“……”
方灼皱了两下鼻子,抬眼看向色鬼,顿时反悔了,就目前这张脸,还是不要搞事情了,怕搞着搞着被吓萎了。
他伸手碰了下旁边的黑色阴气,看向老爷子,“师父,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么?”
老爷子摇头,“没有。”
“他神魂太弱,是长期离魂造成的,再加上他……”说着口头一顿,蹙眉盯着色鬼,“你究竟吃了什么?”
“厉鬼的煞气和阴气。”
老爷子冷哼,“这不是第一次吧。”
方灼脑补了下那画面,一只穿着衬衣西裤的帅鬼,站在屋子中央,黑色的阴煞之气如同泉水涌上,却被他一点不剩的吸食干净……
酷毙了,鬼见愁。
色鬼沉默片刻,低哑飘忽的声音响起,“我没有选择。”
老爷子,“还吃什么了?”
这小子身上除了厉鬼的阴煞之气,还有别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以他的能力,竟然无法辨别出来。
魂体扭曲了下,彻底不吭声了。
“哼,不说算了。”老爷子,“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这是方灼第一次见老爷子发怒,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色鬼,追在师父屁股后面飞快进了正殿。
老爷子生平最恨邪门歪道,一想起外面那团不正常的东西,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
要不是念在那东西是便宜徒弟的朋友,他早就发大招,把他给灭了。
“师父,您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方灼拽住老爷子的袖子,一副打死不放的架势,“为什么说他自作孽不可活?”
老爷子一脸怒气,“以后少跟他纠缠不清,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灼不干,“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跟他都缠了好几辈子的了,断不了。”
老爷子嗤笑,只当他在说骚话。
世间所有的活物,哪怕是一只蚂蚁,死了以后也是要入轮回投胎的,即便是外头那只特例,有的也只是执念。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清楚的记得前几辈子的事。
老爷子冷脸,“你一意孤行想陪他一起死,我也拦不住。”
说完用力甩开方灼,重力摔上房门。
方灼站在门口,越想越惊心,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不会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
他就地坐下,撑着下巴看向前方。
耗子哆哆嗦嗦嘚走来,后面跟了一团黑色的人影,人影越来越淡,很快就融入了昏暗的夜色。
又玩儿隐身。
方灼眉梢一动,往凉飕飕的脚踝上拍了一巴掌,他绷着脸坐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你把那天的女鬼吃了?”
话音一落,立在他旁边的耗子就打了个哆嗦。
能把厉鬼吃了的,当然是更加厉害的厉鬼,害怕之余,对老大又升起一股崇拜。
能和厉鬼中的战斗机做朋友,老大才是最强的。
耗子瞥了眼方灼注视的虚空,蹲了下来,“老大,你好朋友在哪儿?”
方灼假模假式的随手一指,耳朵就被舔了一下,等他去拨弄耳朵,另一只耳朵也被舔了一下。
这他妈是在玩儿捉迷藏么。
“你说话。”方灼声音沉下来。
一团冷空气贴在后颈,有一小撮皮肤被叼住,“我只是将她的阴气和煞气收为己用。”
老爷子那天说过,地魂是生魂,和那些死掉的,停留人世的阴魂是两个物种。
打个比方,你是一捧清水,却被倒进了泥水,如果混合后,其中的浑浊无法沉淀,那这捧水还能喝吗?
方灼隐隐猜到,老爷子为什么要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声音闷闷的,心里有个声音,正小声的说着答案。
模糊的夜色中,阴气渐渐凝聚。
那团影子安静的立在方灼身后,片刻后又缓慢蹲下,将青年结结实实的笼罩在其中。
“为什么?”那声音自嘲道,“为了维持形魂不散。”
为了找你。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离魂,但从离魂那天起,他就像其他没有根的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他在找一个人,却又想不起那个人的样子。
然而却又在看见方灼的第一眼,看见他在电梯里瑟瑟发抖,怂得快哭的那一瞬间,他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方灼嘴角耷拉着,胸口堵着一口气,有点心疼,又想把将人臭骂一顿。
可一想到地魂什么都不懂,全凭一股执念挣脱肉身,大海捞针的四处找他,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低头看着绕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圈阴气,艰难的问道,“你之前不是可以凝结出身体吗?为什么现在不行?”
冰冷的阴气将他缠紧,过了许久,色鬼才说,“那些阴气被吸收以后,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的实体。”
哦,就跟伟哥一样嘛,刚刚吃下去的时候一柱擎天,药效一过就萎了,而且还有可能造成不举的副作用。
方灼心里怜悯,想把色鬼搂在怀里亲亲摸摸,好好安抚一番。
他回头看了围观的耗子,“去看看师父睡没睡。”
耗子人如其名,悄无声息,且迅速的靠近老爷子的房间。
屋子里的灯亮着,老爷子正盘着腿在床上打坐,他眉梢一动,睁开一条眼缝看向窗外,哼了一声,又重新闭上。
耗子溜回去说没睡,方灼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跑去敲门。
每次敲三下,并且非常富有节奏感。
连续四次以后,老爷子忍不住了,“进来。”
方灼走进去,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老爷子。
他不吭声,也没有其余动作,眼神却专注热烈,不过两三分钟,老爷子就绷不住了。
“有话就说。”
方灼可怜兮兮的,“师父您救救他吧。”
老爷子放下盘起的腿,叹了口气,“救不了,生魂被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两个,要么变成厉鬼,要么神魂俱灭。”
方灼,“一定还有第三个结果。”
系统既然提出,要先固魂才能和主角建立连接,蒋陆岩就不可能死。
主角是这个世界的轴心,如果轴心断了,世界肯定要崩,规则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定有其他办法。
方灼问系统,“你一定知道怎么救他。”
233,“等你睡觉前我再告诉你。”
就几句话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睡前讲,方灼说,“我现在就要听。”
233,“你现在听了也没用,老爷子之前说的没错,二号身上的阴煞太重,你和他纠缠太多,会送命的。”
“他身上的的阴煞之气不净化掉,你就是知道了办法也没用,任务进行到一半,你就死了。”
方灼心梗,一想到二号会变成厉鬼,或者和蒋陆岩挂掉,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任务还没正式开始,感情线也尚未发展,目标就要死了。目标一死,他的任务就会被判定失败,说不定也是一死。
太他么虐心了。
方灼越想越伤感,眼眶都快红了,呼吸的鼻音也来越来重。
老爷子还以为他真要气哭了,哎哟一声,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你哭什么,他又不是马上就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
方灼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掀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就知道您有办法。”
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有下文。
方灼麻利的爬shangchuang,给老爷子揉肩膀,“师父,您救了他我天天给您买酒喝,五十年的陈酿,八十年的老窖随您挑。”
老爷子的喉头动了下,咽了口唾沫,好像已经闻到醇厚的酒香。
“你用你的血,帮我画几张符。”
十分钟后,老爷子拜倒在对好酒的渴望下,闭着眼睛说,“但这只能化解他身上一部分污浊,治标不治本,等魂体彻底被残余的阴煞之气侵蚀,他照样会死。”
我不会然他死的,他是我的命根子呢。
“谢谢师傅。”方灼道过谢,二话不说冲去厨房,提了把菜刀回来。
刀锋往手腕上一横,“师父,割这儿行吗?”
老爷子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为了兄弟甘愿插刀的赤诚感情了,一时间有些动容。
“就割手指头就行。”
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以前吃饭的家伙。
老爷子看了眼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耗子,“你进来,帮我把东西拿出来。”
耗子一脸激动的跑进来,刚打开箱子就被狠狠呛了一下。
二十年没用过的老东西了,里面全是灰尘,还有两只蟑螂爬过,耗子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老爷子看着那两只指甲盖大小的蟑螂,眉头打结。
方灼嘴角一抽,放下菜刀走过去,顺便让系统帮忙打了个马赛克。
于是他一脸淡定的,将两只小小的马赛克拎起来,丢出了房间。
待他转身回来,耗子已经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摆放在桌上。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大块血红的朱砂。
耗子按照吩咐,将将一个小碟子取出来擦干净,放到桌上。
老爷子上前,掰了一小块朱砂扔进去,命令,“加水加血,然后研磨。”
提起菜刀的那一刻,方灼觉得自己王霸之气爆表,是个大帅逼。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刀锋上划了一下,然后将涌出来的血,滴进小碟子里。
“这朱砂是许多年以前,我用上好的朱砂石粉末,混合鸡血和黑狗血一起搞出来的。”
就碟子里那小小的一块,放到如今的市面上能卖好几万呢。
老爷子瞥了一眼窗外那糊成一团的丑东西,心尖在滴血,可以想到美酒,又觉得还算是值得。
“但这样的朱砂阳气太重,利于出煞,却也容易伤到生魂。你是至阴之人,血恰好可以冲淡朱砂的作用。”
方灼默默记在心里。
血和朱砂混在了一起,老爷子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箱子,里头是huangse的符纸。
他摸了摸那沓符纸,取了几张出来,又从最下层拿出一本老旧的线装书,一并丢给方灼,“照着第八页的符箓画就行,用毛笔,画完再叫我。”
说完重新回到床上打坐。
方灼愣了一下,提笔开干。
然而画符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薄薄的黄符像是有生命,不断阻挠他下笔。
半个小时过去了,愣是才画出来小半张。
方灼扶着腰站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向窗外,此时已经十一点了,万籁俱静,只有夜色,但他知道,色鬼就在门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老爷子的房间应该有什么让他畏惧的东西,所以色鬼才不敢冒然进来。
他冲着门口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画符。
耗子聚精会神的守在一旁,眼冒绿光,心里无比期待黄符化成后的效果。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是蒋浩发来的信息。
“老大,蒋浩约咱们明天去碧海茶庄。”
碧海茶庄位于市中心的cbd,环境清幽,很上档次,很多人会选择在谈完生意后,去那地方喝两杯清茶,消遣消遣。
“几点?”方灼手腕发酸,咬牙问。
耗子说,“上午九点,他说派车来接咱们。需要跟他说这里的地址吗?”
方灼摇头,“让他去上次的地方接。”
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五张黄符画完了。方灼揉着快要断掉的手腕和胳膊,给耗子使了个眼色。
耗子凑到老爷子耳边,“师父,符画好了。”
老爷子睁眼,眼神清明,精神抖擞,根本不像是闭眼睡过觉的。
他将几张黄符拿在手上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小子能把符话到这个地步,还算是有点天分。
“走吧。”
方灼跟在后面走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色鬼。
他问,“师父,他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毕竟凌晨四五点,公鸡就要开始打鸣,提醒沉睡的大地,天要亮了。
那时候阴阳交替,孤魂野鬼必须找地方躲藏,以免被初晨的阳光灼伤。
“我看看。”老爷子站在原地,历经沧桑的眼睛目光如鹰,仔仔细细的扫过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方灼扶着后颈,正在扭动酸痛的脖子,额角一凉,刚刚滚下来到的汗珠被一双冰凉柔软的唇吮得干干净净。
这鬼色得也没底谁,连一滴汗珠都不放过。
“师父,他在这儿呢。”方灼一出声,正沿着额角往下亲吻的触感消失了。
老爷子的脸又黑又臭,年纪越大,五感越弱,就连鬼东西在自己背后都没发现。
方灼意识到什么,连忙对着空气说,“岩岩,我是师父是大好人,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想去掉你身上的阴气和煞气。”
他抿了抿嘴,小声有补上一句,“你乖一点,等事情结束,我、我陪你再打一架。”
虚空中响起一嗤的一声轻笑。
老爷子的眼神相当复杂,现在的小年轻们,表达兄弟情义的方式可真是特别。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有点忙,回家晚,所以更新也晚,挨个么么等更的大宝贝们
谢谢q1ng、争取做逗比的丑丑丑、吓得我单调递增、但能凌白雪、西洲゛、对狗有意见的猫、串串的地雷,和肆伍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