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红玫瑰和白玫瑰》里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苏苏纪想，如今的她，到底是程一飞的“蚊子血”；抑或，是程一飞的“饭粘子”？程一飞不曾娶了她，苏苏纪不知道，以后，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她会不会成为程一飞的“床前明月光”，或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不知道了。
苏苏纪真的是不知道。
苏苏纪只知道，程一飞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她不能够把它拔出来，只能够把它永远留在那儿，一辈子的疼痛。
苏苏纪无法学了张爱玲。
她这一辈子，无法做到对程一飞心如止水。
从张爱玲住过的公寓出来，吴亦翔带了苏苏纪到一家广东餐厅吃饭。餐厅在三楼，苏苏纪坐的位置靠近窗口，从窗口望过去，可以看到天空中的蓝天白云。
中午时分，外面的太阳极灿烂，阳光明晃晃的照耀着大地。
苏苏纪抬起头的瞬间，眼睛不经意地看窗外，冷不防就看到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火一样红的红裙子，从窗口一闪而过，苏苏纪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子一脸决绝的表情。
苏苏纪一呆，一瞬那，她还以为她眼花了。
真的，怎么会有人，用那么决绝的表情，从窗口一闪而过？反应过来后，苏苏纪手中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她睁大眼睛，发生了很恐惧的一声尖叫：“啊——”
周围的人看到了，纷纷的涌到窗口，伸长脖子，往下看去。
有人说：“怎么啦？怎么啦？”
有人回答：“好像有人跳楼。”
又再有人问：“真还是假？”
又再有人答：“好像是真的。”
跳楼这事，百年难遇，很多人有跳楼心没有跳楼胆，并不是谁都有这种视死如归的勇气。为了享受更恐怖的气氛，更恐怖的眼球刺激，有好事者，跑到楼下去实行现场追踪。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两个勇敢的男人跑出去，后来连不勇敢的女人也跑去凑热闹，餐厅的人一下子的跑了一半。
苏苏纪好奇心杀死猫，终于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从窗口伸头往下看。她看到了刚才她看到的那个年轻女子，穿着米白色的衣服，鲜艳夺目的红裙子，俯卧在地面上，身下一大片蔓延的血液，像玫瑰一样把她包围着。
那女子大概是从高楼跳下去的，手脚在落到地上的时候被摔断，呈现出了一个反常规的姿态，整个头部，都被摔裂，隐隐约约的，露出了森然的白骨，很恐惧。
很多大胆的好热闹的人，纷纷的，靠拢了过来。
吴亦翔伸手挡住了苏苏纪的视线：“小纪，不要再看了。”
苏苏纪把视线移开了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堵得厉害，也难受得厉害，苏苏纪觉得，她仿佛连呼吸都要凝固了。那女子一脸决绝的表情，还有那血腥惨不忍睹的场面，在苏苏纪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还是忍不住，苏苏纪跑到卫生间里，“哗啦哗啦”的把刚才吃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110和120同时都来了。有法医首先过来，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再接着，穿警服的人过来了，他们拍照片，拍完照片后，将尸体蒙上白单，抬上担架，放到救护车中。
之后救护车开走，警车也开走。
有人拿来水，洗净地上的血迹。
看热闹的人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渐渐散去。很快，一切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些跑去看热闹的人纷纷回餐厅了。
有胆小的人，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来话来。胆大的则绘声绘色，抢着报导刚刚在下面所听到的所知道的新鲜滚热辣的消息。
那个年轻的女子，是这个大厦8楼一家商场的职员，刚刚结婚没多久，便发现丈夫有了外遇，她跟踪了去，看到丈夫拥着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到宾馆去开房，要打野鸳鸯激情战。那女子性格刚烈，不愿意吃这哑吧亏，被陈世美老公戴上红帽子。她气不过，冲了过去，和那个不要脸的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撕打了起来。
本来老公偷腥，不过是犯了天下所有男人的错。人家林凤娇都能够原谅成龙，如果她丈夫能够低声下气认个错，保证下次见到美女不再荷尔蒙高涨焕发第二春，也许这个惨事就不会发生。偏偏她丈夫有骨气得很，明明错了，却誓死将错进行到底，很个性地来个破罐子破摔，他气急败坏地拉开了她，并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光。
为了讨好狐狸精，他打了她。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末了，男人意犹未尽，气恨恨地说：“我出外面找女人又怎么样？如果真的想不开，你去跳楼好了！”
女子原本并不想跳楼。早上到商场上班的时候只是不停地哭，像祥林嫂那样对同事哭诉，说她那么爱他，她嫁给他的时候，家人都反对，甚至父母还经断绝关系来威胁，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他怎么能够这样待她？她和他，结婚只有三个月，才短短的三个月哪，他就有了小三，他怎么能够这样？
到中午的时候，女子在电话里和她的陈世美老公吵，有同事听到她对着电话那头嚷嚷说：“你叫我跳楼，好，那我就跳给你看！你可不要后悔！”
女子扔下电话，一气之下还真的跑到这幢大厦的楼顶，跳下去。不幸，自杀成功——从22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会不成功吗？
餐厅的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刚才的事，认识与不认识的人，都兴致勃勃参加到讨论中去。
男人说，都是小三惹的祸，如果没有那狐狸精，好好的夫妻俩，会阴阳相隔吗？有女人跳起来反驳，怎么把过错全推到狐狸精身上？说不定，不是狐狸精勾引那男人，而是男人勾引了狐狸精！你们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看锅里的？哪个不是希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其实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花心男人。
男人哑口无言。
是谁的错，男人和女人观点不同。
观点相同的，就是这女子还真的傻，为着一个变心的男人而结束自己花样年华的生命，值得吗？世上的男人，又不单单是他一个，跑到大街头随便抓一个，只要是雄性动物，都比那变心的男人好，为什么干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多找几棵树试试？
是，不值得！
苏苏纪想，为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或是变了心的男人，就这样的死去，是真的不值得！
尽管是这样想，苏苏纪回到北京后，还是无法振作起来。
苏苏纪没有回到原来住的地方，而是去了吴亦翔的公寓，因为吴亦翔不放心，要照顾她，因此让她跟他住在一起。吴亦翔把他的卧室让了出来，而他自己做在隔壁的客房——就像，当年苏苏纪第一次到程家，霸占了程一飞的房间。
苏苏纪不爱说话了，也不爱笑了，常常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呆呆地发着怔，就像一具没有思维的木乃伊。
是，苏苏纪的灵魂已不在，心神已不在，像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常常作恶梦，是小时候做的恶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冬天夜里，穿着破烂的衣服，光着脚丫，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流浪着。天空上飘着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没一会儿，地面上全是雪。那些雪花，也大片大片的落在苏苏纪头上，身上，把她的头发还有身上的衣服，染成了一片雪白。
苏苏纪一边走着，一边冷得直打哆嗦，双手放到嘴边，不停地呵着气，可呵出来的气，却是冰凉冰凉的。
她又冷，又饿。
最后，她走累了，在一座豪华房子旁边的一个墙角里蹲下来。梦中，苏苏纪看到小小而瘦弱的自己，蜷着双腿，身子缩成一团。她像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
在火柴燃起来，发出亮光的瞬间，苏苏纪看到了妈妈。
妈妈远远地朝她招手，笑着说：“小纪，快过来啊！快到妈妈身边来！”
苏苏纪惊喜交集，刚想拔腿朝妈妈跑过去，不想这个时候，亮光没了，妈妈不见了，四周围又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苏苏纪又再掏出另外一把火柴，又再划了一根又一根。
火柴燃起来，又再发出亮光。这次她不但看到了妈妈，还看到她爸爸。他们朝她走了过来，疼爱地说：“小纪，快过来啊！到爸爸妈妈身边来！”苏苏纪咧开嘴，很快乐地笑了起来，兴奋朝他们扑过去。这个时候，亮光又没了，爸爸和妈妈不见了。
周围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苏苏纪什么也看不见。
她慌失措地睁大眼睛，恐怕，苍凉，无助，沮丧，绝望，仿佛虫蚁一样，吞噬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有冷风，透过薄薄的衣衫，“呼呼”的穿过身体，一点点地渗透了骨髓，寒冷而刺骨。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苏苏纪嚎啕大哭了起来：“你们在哪儿呀？”
没有人回答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苏纪梦到天亮了，可她缩在墙角里，一动也不动——原来，她死了，因为又冷又饿，所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