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二院,ICU病区外。 ICU的管理非常严格,即使面对齐翌一帮刑警,也寸步不让,只同意让家属探视,而且定死了探视时间。 齐翌按章程跑手续,支队、分局和医院三地奔波,最后拿着医院出具的同意书返回ICU,医院也只允许齐翌和老池进去,罗尤勇被拦在了外面。 老池有些不忿,在齐翌边上小声哔哔:“绝了啊,进个病房层层设卡,我们是警察哎,进去问话的,又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居然……” 齐翌打断他:“要是凶手也说自己是警察,混进去了怎么办?”
老池说不出话了。 两人换上防护服,进入ICU重症监护室,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重伤病人。 有人坐在床上发呆,有人小声的呻吟着,更多的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 空气里充斥着绝望和痛苦的味道。 有病人在这里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重获新生,但也有不少病人只是借着医疗器械勉强吊着生命,器械一旦停止,便会迅速死亡。 更可怕的是,大多数人经受的煎熬远远不止是病痛的折磨,还有沉重的经济压力。 老池手拐子碰了一下齐翌,齐翌跟着看过去。 角落里,一个男的正准备拔根管子,旁边是穿着防护服探视的家属。家属的声音很小,还带着颤音,齐翌第一次觉得听力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不起……可是能借的都借遍了,真的借不到了……” 齐翌不敢再看,收回目光。 “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们回去治好不好?家里给你请了一位老大夫,听说他有个方子特别管用……” 齐翌拉着老池,加快脚步。 他终于见到了关轶。小姑娘脸上不见半分血色,脸色黑黄,好几条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上边密密麻麻的缝合线就像蜈蚣一样。 齐翌出示警官证。 “我们是南屵区刑侦支队民警,齐翌。”
“池宇贤。”
“警……警官。”
关轶躺在床上,四肢本能的收缩,像只受惊的流浪猫。 但是她手上,身上一动就疼,她只能尽量的放松身体,就连说话都难受。 关轶不敢直视齐翌,盯着被包起来的手,声音很轻:“我都听爸妈说了,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齐翌站在床边:“我们时间不多,尽量长话短说吧。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昨晚……我……”关轶努力回想:“我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昨天上午和思茗打完疫苗后,去滨江路吃了个午饭,逛会儿街,看了场电影,又一起玩了场密室逃脱,然后…… 记不清楚了,她好像买了两杯奶茶,我们边喝边走,边喝边走……真的记不清了,后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我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很吓人,很绝望,很……很疼!”
小姑娘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 “别害怕,你已经安全了,”老池跟齐翌错开一个身子,温声说道:“有我们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他一向让人很有安全感,关轶抬头看了一眼他,又继续低下头:“谢谢警官……” 她情绪依然非常低落,除了恐惧之外,还有别的情绪,让她焦躁不安。 最主要的还是那张脸,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像齐翌那样,无视自己脸上的伤疤,更何况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就爱美,朋友圈里有不少精心化妆美颜过的照片。 要她接受毁容的事实,比杀了她还难受。 等她缓过来,齐翌才继续问:“你刚刚说的‘思茗’是?”
“我同学,也是舍友,叫岳思茗。”
关轶声音低沉:“我跟她关系挺好,所以才约着一起回来打疫苗。”
“你刚刚说,在滨江路一带吃饭逛街,看电影玩密室?”
“对。”
“都记得商铺名字吗?”
“吃的火锅,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是思茗在网上下的单;在亿达影院看的《杨戬》,密室是叫……叫地狱什么?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地狱博物馆?”
“对对对,就是这家。”
巧了,齐翌他们昨天玩的密室也是这家。 记下这条线,他追问:“都是岳思茗付的钱?”
“AA,”关轶说:“大家都是学生,哪能都叫她请客呢?虽然她家境也挺不错的……就是她下单,我把钱转给她。”
齐翌一抬眼皮:“全都是她下的单?”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齐翌接着问:“岳思茗买了两杯奶茶,之后的事情你就记不清了是吗?”
“好像是……我不记得了,”关轶摇头:“玩完密室,应该是快天黑了,又好像已经天黑了,当时是七点?”
如果她是七点出来的,那正好是他们上一场,可能还打过照面,不过大概率只是擦肩而过,齐翌也没什么印象了。 关轶继续回忆:“之后……应该是要各回各家,然后……好像是因为玩密室跑的太凶,口很渴,她去买水……对,就是这时候,她买了两杯水果茶,之后我们走到地铁站,她坐地铁回家,我家离得近,打算走回去。 再之后……我真的没印象了,隐约觉得很累很困,然后……我好像被关在一片黑暗当中,有人要杀我,他捅了我好多刀,好疼…… 也不对,好像不疼,我没有真的感觉疼,我好像浑身都没有知觉了,看不到东西,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但就是觉得好害怕,好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们能理解吗?”
齐翌了然:“你当时应该是中了麻药,本身陷入了不完全的麻醉状态,无法支配身体,也感觉不到疼痛,但本能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所以会感觉到恐惧,并产生了疼痛的幻觉。”
“对!就是这样!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割我器官!”
关轶忽然激动起来,满脸惊恐:“所以,我的肾被人摘了吗?我是不是活不了几天了?我要死了吗?”
“没有的事,”齐翌安慰道:“你好的很,全身脏器都好好的,只是失血过多而已,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很快就会被转到普通病房,到时候再修养两天就好了。”
“真……真的吗?”
关轶眼睛里蓄满眼泪,带着一点希冀。 说是说毁容比死还难受,但对于并不绝望的人来说,求生欲才是最强烈最原始的冲动。 齐翌点头:“没错,你可以自己看看病例,也可以问问医生,你真的没事了,修养两天就好。”
关轶扁着嘴,针口顿时剧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泪破框而出, 齐翌忙问:“伤口还很疼吗?要不要我喊医生给你开点止痛药?”
她用力摇头,委屈的呜咽了起来。 齐翌只好让老池赶紧安慰两句,但老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哪怕凶手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抓回来在你面前忏悔。”
她用力摇头,她不想要忏悔,也不想要交代,她只想时间能倒流,让她免受苦难。 齐翌:“那杯奶茶,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买的吗?”
关轶还是摇头。 “那,你记得牌子吗?”
“记……记不得,很模糊了,”她啜泣道:“只记得是杯水果茶,料有很多。”
齐翌暗叹,看来是过量的哌替啶多少影响到了她的神经中枢,让她对昏迷前后的一部分记忆都模糊了。 不过…… 从她的描述上看,那杯水果茶非常可疑,确实有必要和岳思茗接触接触。 犹豫片刻,齐翌又试探着问:“谁害的你,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我真的记不得……我只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拿着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一下下的划,偶尔还扎我一下,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又莫名觉得疼。”
“那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人?”
“没有啊,我能得罪谁呢?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一直待在学校,这几年因为疫情连校门都很少出去。”
“去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去年……是郑医生?”
关轶怔住了:“竟然是他吗?原来是他……可是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好吧,那件事对他的伤害确实大,他耿耿于怀我也理解,可我愿意补偿,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也死了。”
“什么?”
关轶很震惊,挣扎着要坐起来,手按到伤口又躺了回去。 “你别着急。”
老池上前虚扶了一把。 齐翌走近了两步,按道理,郑钦浩自杀的事不该轻易告诉关轶,但为了获取线索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所以我想知道,当初那件事,还有什么内幕?”
“没有啊,能有什么内幕?我爸当时只想借舆论给医院施压,谁也没想到郑医生会遇到网爆,谁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看上去又痛苦又懊悔,表情神态不似作伪。 见从关轶身上无法获得更多线索了,齐翌也担心过度刺激到她,便提出告辞:“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安心养伤,配合治疗,不舒服就跟医生说。”
关轶疲惫的点点头。 想了想,齐翌又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放在床头柜,用水杯压着:“我电话,想起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联系。”
“好。”
离开ICU病房,压抑许久的老池忍不住吐出口老长老长的浊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进ICU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再次打开,刚刚那床病人被从里边推出来。 他终于还是妥协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麻木空洞的双眼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老婆跟在边上,亦步亦趋的,好像行尸走肉。 老池心里一紧:“……要不我们给他捐点钱吧?”
“杯水车薪,不过是让他多煎熬一两天而已,更何况贫困的重症患者这么多,我们怎么帮得过来?”
齐翌视线跟着男子的病床,直到男子拐入岔道:“虽然……我也想捐。”
“至少看到了,能帮的得帮。”
老池跑过去了。 但很快,他又回来了,摇头:“拒绝了,他们欠了不少钱,住院费都欠了四万多……” 两人回到车上,等情绪稍有缓解,老池又往岳思茗家开去。 她家住在北市区,挺远,开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在她家小区门口,齐翌给她打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岳思茗吗?我是山江市公安局南屵区分局刑侦支队民警齐翌,想找你了解些情况,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刑侦支队?”
“嗯,我现在就在你家小区门口,你看是我们直接上门,还是你下来找个地方聊聊?”
对面轻笑了一声:“刑侦支队找我……你先说说什么事?不会是查到我有什么大额消费,或者我涉嫌什么什么犯罪要求证明身份吧?”
“不是。昨天关轶受人袭击,你是我们已知最后接触过她的人,所以想找你了解些情况,放心,只是例行调查。”
“关轶?她出事了?她怎么了?”
电话里声音抬高不少,听起来很着急。 “目前还在医院治疗。”
“那就好……你们上来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好。麻烦说一下门牌号。”
挂断电话,齐翌示意老池把车开进去,找到岳思茗家那栋楼,车停在楼脚下,两人径直坐电梯上九楼,叩响了岳思茗的家门。 门很快打开,齐翌第一时间出示证件,习惯性地打量眼前的女孩。 很普通的大姑娘,像是邻家小妹,穿着身宽松的居家服,素面朝天,睡眼惺忪,看着像刚刚睡醒,只来得及快速拾掇好头发。 “警官请进,随便坐,麻烦稍微等一会儿,我洗漱一下。嗯,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你随意就好,我们等你。”
岳思茗急匆匆的跑进厕所。 过了大约三五分钟,她便出来了,坐在齐翌对面,有些着急的问:“关轶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现在在哪家医院呢?我等会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