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外公和他爸走得近，他们一起打过交趾，一起下海经商，感情铁的不得了，结拜了兄弟，我妈得喊那位老大爷干爹，关系延续下来，他就成了我舅舅。 “上上辈的感情传下来其实已经很淡了，说是舅舅，但我们面都没见过几次，很少往来，只知道后来他走上了歧途，纠集起不小的势力，横行霸道猖獗无比，结果没多久就被端了…… “大概十年前的事吧，我记得舅妈还求到了我家，求我把他保出来，但我当时才刚考上，还在试用期，怎么帮他？很快他的势力就被捣毁，养了那么多年的马仔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只留下二十来个。 他们都是舅舅的死忠，一直在等舅舅出来，我劝过他们，趁着还年轻学门手艺好好生活得了，现在打的很严，就算舅舅出来也没他们的出路，但他们不听。”
姜晓渝：“所以你就干脆收容他们，背地里当起了前呼后拥的山大王？”
“不是不是，”黄绝顶忙狡辩：“我收他们当线人的，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觉得我会信？”
姜晓渝嗤笑道：“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你们今晚纠集在这里干什么？刚刚你还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我？”
“我……” “再说了，十年前你舅就被抓入狱，他们居然忠心耿耿地等到现在，呵，真够感天动地的，你以为你说书呢？”
一番话怼的他哑口无言。 姜晓渝趁势追击：“黄绝顶，规矩你都清楚，这时候还跟我们撒谎可就算不上立功了。奉劝你老实交代，都让他们干过什么？”
黄绝顶支支吾吾，挤牙膏似的交代了一桩桩恶行。 他原想跟这伙人撇清干系，但一次被一伙胡搅蛮缠的大爷大妈惹毛后，那伙人主动帮他解决了难题，让他尝到了甜头。 不久，这伙人又给他送了“投名状”，轻轻松松帮他搞到十几万的“第一桶金”，甜头更香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十年来，他背着组织横行乡里，累累恶果触目惊心，譬如强占宅基地之类，还在家乡搞了个地下赌场，十年来安全账户里攒了数千万之多。 姜晓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黄绝顶，背地里居然干了这么多龌龊事，甚至因为他身份的便利性，躲过了一次次大的严打和筛查，他还谨慎的很，从没想过往上爬，担心枪打出头鸟，真就被他遮遮掩掩躲到现在。 要不是这次跳出来被齐翌逮个正着，天知道他能藏到什么时候。 齐翌的脸色也很难看，深以为耻，想抬脚踹他，勉强忍住了，黑着脸问：“你怎么跟Q搅和到一块的？”
黄绝顶看上去后悔极了：“都怪我一时冒进，去年底有一伙人在收拢山江的非法势力，我那帮人也没能幸免，我一时好奇想见识下谁这么大胆，敢在这年头搞大动作，结果就被抓到了把柄，被逼着帮他们办事。”
“脏水泼的真快，”姜晓渝啐了一口，满脸厌恶：“被逼的？还不是你本身就不干净！更何况你敢说自己没拿半点好处？”
“我一分钱都没敢花啊……” 这句台词听起来有点耳熟。 齐翌不想管这些破事，具体的交给后边慢慢讯问就是，他更关心Q背后的团伙：“Q背靠着的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黄绝顶说：“我只跟Q碰过头……说实话，你们俩是真像啊，第一次见面我还以咱俩是同道中人。”
齐翌鄙夷地打断他：“谁跟你一丘之貉？废话少说，讲重点！”
“没了……”黄绝顶苦恼地揪头发：“我也很想给你点重磅线索，争取少判个几年，但我真不知道他背后是何方神圣，就连他背叛了老千会倒向了另一伙不法势力，都是随着你调查深入我才了解到的。”
“你放屁，”姜晓渝忍不住骂了脏话，小姑娘头脑清醒，转的很快：“你要真的只跟Q碰过头，刚误以为翌哥是Q时就不会是那种态度，你明显知道Q的上级，还碰过面。”
黄绝顶态度坚决：“我真不知道，计划是一开始跟Q商议过的，我只是恨他出尔反尔。”
齐翌：“所以，你怎么知道Q背叛了老千会的？”
黄绝顶愣住。 “关于JQK三兄弟背叛老千会倒入另一家的事，只有王支队、姬队、老池、晓渝和我知道详情。 “支队的其他兄弟，充其量只知道K被伙夫所杀，就连在康复中心袭杀我失败后服毒自杀的丁勾，他们也只知道他是冒牌货，而不清楚他的具体代号。你和上述任何一人，关系都没熟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他们不可能把这种机密告诉你。”
黄绝顶：“啊？是这样吗，JQK居然背叛了老千会？”
齐翌冷眼看着他表演，姜晓渝没他沉稳，冷笑着嘲讽：“得了吧黄绝顶，一般民警连‘老千会’这个名儿都不知道。”
黄绝顶：“老千会是什么？听名字是个赌场？”
齐翌缓缓站起身：“搪塞不过去，开始玩赖了吗？”
“嗯，蹲久了确实容易腿麻，站起来活动一下挺好的，我可以理解。”
齐翌：…… 事实证明，当同行走上对路，铁了心要对抗审讯的时候，确实很难缠。 齐翌决定换个套路，关掉执法记录仪，支开包括姜晓渝在内的民警，盘腿坐在黄绝顶的对面：“明明已经如实供出了自己犯下的罪行，提及他们的时候却还想蒙混过关，看来你顾虑不小。”
黄绝顶指着他的胳膊：“你等会单手怕是不好站起来。”
话题转的太低劣，齐翌懒得搭理，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说：“现在也没外人了，你给我指个方向，我帮你记下来，等他们被连根拔起，解除了你的顾虑后，我再把这笔添上，还帮你争取重大立功，怎么样？”
黄绝顶：“我觉得可以。”
“那你说。”
“说什么？”
齐翌耐性渐渐耗尽：“看来，你笃定我斗不过他们，他们终将逍遥法外，是吗？”
黄绝顶干脆抬头看星星，嘴里轻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辈子赚了大半个亿，吃够了也玩够了，不亏，但人生在世，总不只是为自己而活。”
齐翌反应很快：“你爸妈在对方手里？”
“你刚刚说我罪不至死，有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齐翌默然。 黄绝顶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一天不死，他爸妈一天就是安全的。同理，只要他爸妈还活着，他就不可能供述，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帮对方打掩护。 否则…… 哪怕齐翌能将团伙连根拔起，但在行动之前，他们有的是机会捏死黄绝顶的父母。 控制住家人以拿捏对方的行径，也让齐翌想起了月子中心的照护师，她也是一家人都被歹徒拿捏，不得不认下呛死婴孩的重罪，即使被姬承鹏揭穿甚至击溃了心理防线，也一点线索都不敢吐露。 她同样怕歹徒穷途末路之际，拉她的家人陪葬。 想到这里，齐翌就不奢望自己能撬开黄绝顶的嘴了，甚至连他之前供述的关于Q的那些线索可信度都要打个问号。 齐翌不想再浪费时间，两腿散开右手撑地站了起来，招呼特警回来把黄绝顶带走。 正这时，黄绝顶忽然压低声音说：“齐翌，同事一场，给你个友情提醒，你确实疯，但别忘了，你我都是人，都是爹娘生养的。”
齐翌骤然回身：“你威胁我？”
“只是提醒。”
齐翌一字一顿：“我记住了。”
黄绝顶的话外音再明显不过，无非是告诉他小心有人抓走宋瑞美逼他就范。 但齐翌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早就安排了人手防备，只要有可疑人等露面，便会立即将他拿下。 话虽如此，他心里仍有些不安，招呼特警收拾残局，便跟姜晓渝快速下了山，回到烂尾楼边上。 刘教导迎过来：“齐队，怎么回事？你怎么搞灰头土脸的？而且我听山上好像动静不小……” 齐翌不想跟他多说，歹徒盘据阳川县多年，刘教导未必可信。 几句话搪塞过去，招呼他继续盯死果园那片，他便让姜晓渝开上电瓶车回到老家村里，停靠在自己家门口。 安排的暗手还藏匿在附近，他松了口气，开门进屋。 一楼空空荡荡，但给他留了灯，透过厨房的玻璃门隐隐能看到灶台处仍有一片微红，盖了木盖的铁锅上蒸腾着缕缕热气。 玻璃门上贴着便签纸，告诉他锅里温着饭菜，拿出来就能吃，别饿着肚子睡觉。 齐翌心里微暖，就听到楼上传来阵阵踢踢踏踏的动静，宋瑞美披了件大棉衣往下走，才走一半就弯着腰往下看：“齐翌，怎么就你们俩？另外两个同事呢？”
齐翌：“他们还在忙，我路过家门口，正好进来歇歇脚喝口热茶。不是让你先睡着吗？”
“我楼上看综艺，再晚点就睡了。”
宋瑞美脚步快了些，打量他几眼，又看看姜晓渝：“你俩上山摸耗子了？怎么搞成这样？你秋姨找到没有？”
齐翌无视她前边的问题：“找到了，肚子被刺了一刀，放心吧，我检查过没有危险，医院缝个针挂几天水就好。”
“真受伤了？哎！她那儿子真是，成天鬼混，这下好了，差点把自己老妈都搭进去……那齐翰功怎么样？抓住了吗？”
齐翌点头。 宋瑞美比个大拇指：“哼，好样的！不愧是我儿子！我跟你说，你秋姨肯定要跟你求情，你可别听，这次必须得给他一个教训，关个十年八年的改造好了再说。”
“没机会。”
齐翌摇头：“他死了。”
“啊？”
宋瑞美愣住，跟着颇为惆怅的叹口气：“死了也好，就是可怜阿秋，最后一个念想也没了……” 齐翌转移话题：“妈，你早点睡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 “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处理？哦，关于阿秋的吧？我跟你一起去。”
齐翌没接话，她猜对了，关于唐海潮的死，确实要跟黄氏秋问清楚，但这事还没跟她说，她一时间恐怕接受不了，何况办案子是正事，不适合带上她。 姜晓渝看出他为难，拉着宋瑞美：“宋姨，我们去办案子带上您怕不太合适，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去县医院看她就是。”
“这……”宋瑞美扫了齐翌一眼，也不想让儿子太过为难，点头：“好，那我……” 齐翌却忽然开口：“一块去吧。”
他改主意了，拜托别人保护母亲终归没有自己照看来的安心，至于规矩，到了地方让宋瑞美离远些就是。 宋瑞美欣喜不已：“那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齐翌，你去厨房找点儿水果装着，等会一块提过去。”
目送她上楼，姜晓渝才压低声音问：“翌哥，你怎么……” 齐翌简单解释两句她便懂了：“原来如此，那等会到了医院，你只管去问话，我在边上跟阿姨聊聊。”
“谢谢。”
“跟我还说这些干嘛。”
很快，宋瑞美换了身衣服下来，见齐翌还是两手空空有些生气：“我不是让你装点水果吗？”
“妈，不合适，带你过去已经不符合规矩了。”
宋瑞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姜晓渝对她轻轻摇头，便改了口：“行吧行吧，听你的。”
三人出门坐上电瓶车，宋瑞美有些犯嘀咕：“坐这玩意上县城？能跑得到吗？县城虽然也不远……” 姜晓渝笑着给她解释：“到了派出所要换车的。”
很快回到所里换了警车，宋瑞美又有些惴惴不安，在后排像个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 她虽然有个法医儿子，但平日里也没怎么跟警察打交道，齐翌那些穿着便装的同事看着和和气气也就罢了，进派出所或坐警车，她仍不免拘束。 好在姜晓渝看出她不自在，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慢慢的她便也放松下来。 期间，姜晓渝不时给齐翌使眼色，但齐翌装着满肚子心事，根本没注意到她。 直觉告诉齐翌，唐海潮的死，会是整个系列案件的重要突破口，此刻，他正把自月子中心死婴案至今的所有事件细细过一遍。 死婴、砍手、别墅袭击、乌鸦巢、威胁自杀、瞎眼老太、唐海潮碎尸、蝙蝠、齐翰功案，这些事件彼此都不独立，互有关联，但缺乏一根贯穿首尾的线。 黄氏秋可能就是这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