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山上开了八九公里路，张万福终于喊停。
齐翌打灯刹车，把车停路边：“确定就在这里？”
“确定。”
张万福指着前边：“我们摩托车之前就停那，看，走时烧胎留下的痕迹都还在。”
齐翌张目去看，果然看见前边纵横交错好几条又宽又黑的轮胎痕迹，顿时点点头，解开安全带熄火下车，靠在车边等人。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一辆观光电瓶车停在路边，下来五个年轻人，其中三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还一个批着齐肩长发，以上四个都穿着样式差不多的皮衣外套，剩下一个寸头男子，穿的花衬衫短袖。
看起来都挺有个性，但这会儿各个都蛮老实，点头哈腰的。
“警官，你找我们？”
齐翌一看就知道他们近段时间刚被民警处理过，敬畏之心还没丢。又看看开远了的观光车：“坐车上来花了多少钱？”
“呃，都是小钱，这……”
“报个数，等会跟我回支队报销。”
齐翌平静的打断他们：“现在，闲话少说，讲讲你们前几天遭遇的情况。”
几人面面厮觑，接着就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
基本上跟张万福说的大同小异，只是视角各不相同，站在不同角度，关注的细节也大多都不一样，反而比众口一词来的更合理，基本能排除事先对口供的可能，他们理应也没这个动机。
其中一点让齐翌相当在意，他们眼中的“女鬼”模样打扮各不相同，高矮胖瘦乃至发型等也不一样，有两人说她是飘着的，两人没太关注，一人说她蹦蹦跳跳很活泼。
齐翌追问了几句，发现他们描述的基本都是自己的“理想型”，都让他们一眼看去就非常心动，甚至那个寸头花衬衫还说女鬼很像他的初恋，为此他来了好几次，也跟女鬼战斗过两场，为此病了两回，这次身体刚恢复过来，又忍不住跟着一块上山。
这让他们更坚信自己撞鬼了，正常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这么千变万化。而且，寸头花衬衫的遭遇还让他们对女鬼更不以为意，只觉得这场邂逅异常美丽，为此付出虚弱几天的代价也不足挂齿。
其中，只有张万福没和女鬼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其他五人都耍过至少一回。
齐翌倒是觉得，与其说他们撞邪，还不如说他们是上瘾了，迷上那种神魂颠倒的曼妙感觉，与药瘾其实很像。
至于张万福，齐翌更倾向于认为，他是因为与女鬼失之交臂而被鄙视，想证明自己不怂，才跟着上山，所以嘴上说的猥琐，不像其他五人，居然多少带点羞赧，隐约有着丝丝朝圣一般的心态，描述起来反而没那么龌龊。
了解过情况，齐翌也不多言，指了指山林让他们带路，于是一行八人钻进林子当中，齐翌很快找到他们多次穿梭林野留下的痕迹，暗暗上心。
深入其中几十米后，张万福便首先停下脚步，指了指前边：“就在那儿，那有一小片空地，当时我就在那边。”
齐翌点头，上前仔细看，果然在地上找到一张破草席，上边还有没收拾掉的卫生纸和小雨伞。
姜晓渝满脸嫌弃。
齐翌仔细看了一圈后问：“你看到女鬼往哪儿走了？”
“就前面。”
齐翌仔细勘察，只见到一组足迹，让张万福抬脚给他看看后，确定足迹是张万福留下的。
所谓的红衣女鬼，没留下任何痕迹。
“继续带路。”
张万福忙继续往前，又走了几十米，指指前边：“当时我就追到了这，看到刘明提裤子。”
前边又是一张草席。
披头男子低着脑袋举手：“我，当时我刚提裤子就看到张万福过来了。”
齐翌估算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你们隔这么远？”
“是啊，我们也不想被影响到。”
张万福撇撇嘴：“很正常吧，毕竟公厕便池都要隔一个位子。”
齐翌斜他一眼。
其实不太正常，他们这种性质有点接近聚众银乱，那帮人可没什么羞耻心。
刘明挠挠头：“我们其实也才刚开始这么玩，找找刺激，还有点放不开。”
齐翌没理他们，自顾自问：“你完事后看到女鬼往哪儿走了？”
“这边，一晃眼就不见了。”
“说下她的穿着样貌？”
“我想想，一身碎花连衣裙吧？黑长直，大波浪……呃，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就是这样，一下黑长直，一下大波浪，只能说不愧是女鬼。哦还有，她穿着一套天蓝色的内衣裤，带点情趣的那种，很性感，是我喜欢的样式。”
“样貌呢？”
“记不太清了，说实话，有点模模糊糊的，就跟做梦一样，一觉醒来很多都记不清了，要不是那滋味确实太让人难忘，我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想，恐怕忘的更多。”
齐翌点点头，更坚信他是出现了幻觉，所有表现都和幻觉一致。
又去了另外四个人的地点，也询问了他们碰到的女鬼样貌细节，发现也都大同小异，只记得大概，细节方面一概不清楚，尤其是脸，模模糊糊的，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
也正因如此，他们更觉得奇妙，才一遍遍的想再次尝试，活像上瘾。
琢磨片刻，齐翌又取了他们几人的头发和血液，打算回去送实验室看看。
可惜现场附近并没有太多别的痕迹。
勘察一圈无果，齐翌安排其他民警过来继续侦查，又留了张万福等六人的电话，让他们最近这段时间保持通讯畅通，便放他们离开，随后他也开车回到支队，亲自将血液和头发送检。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
甲基苯丙胺。
他们近期服用过这种药物，血液中已基本代谢完毕，但头发上仍能查出端倪，不过量也很少，基本排除长期服用的可能，而且近一两天应该也没服用过。
齐翌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叩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他们每撒谎，也没嗑药的话，这甲基苯丙胺，应该是他们打野战时，经呼吸道摄入他们体内，进而产生致幻作用的。
但是……
甲基苯丙胺确实也能通过呼吸道吸入的方式被人体吸收，进而产生药效。
但要让有毒气体笼罩这么大一片山林，让分隔这么远的人同时中招产生幻觉，要消耗的药物量太过巨大了，根本不现实。
“所以，不是吸入？他们撒谎了？”
琢磨片刻，他拿起座机，给张万福等人一个个打电话，让他们去找公园里的民警，警车送他们过来。
约莫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送他们回来的两辆警车，齐翌道一声辛苦，便把他们领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把检测报告往桌上一抛：“甲基苯丙胺，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几人面面厮觑，只有两人点点头，剩下的四个都有些懵逼。
“冰独，黑话也叫冰糖、肉，等等，称呼很多。”
那四人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看着桌子上的报告，跟着又看看左右同伴，表情非常丰富。
“全是阳性，给个解释吧，嗑药了？”
“没有啊警官！冤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万福率先说：“我怎么可能碰这些东西？害人的，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多想不开才……”
几人七嘴八舌的辩解，其中刘明看其他人的眼神还带了一丝怀疑和怨恨，可能在猜是谁给他下药暗算他。
齐翌指头轻叩办公桌：“冤枉？没吃？那你们解释一下，检测报告是怎么回事？张万福，你先说！”
“真的冤枉啊警官。”
张万福苦着脸：“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了，嗑药的人应该都有瘾吧？这事儿瞒不住的，不然这样，我今儿不走了，就留在你这里，你等着看看，看我有没有特别难受，有没有瘾发作。”
齐翌侧目看他。
他说的确实是个办法。
但齐翌不想等这么久：“换个办法吧，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就配合我们调查。”
“行。”
“先验尿。”
齐翌从抽屉里翻出纸杯：“一个个过来，其他人转过身，就在我这撒，我现场检测。”
“好。”
张万福没有二话，当先上前拉裤拉链，他有些扭捏，但还是挺干脆的掏枪放水，只是忍不住抬眼看天花板，不敢和齐翌对视。
齐翌没好气地骂道：“自己盯着点！要洒出来了！”
“啊？哦哦哦！”
……
试纸结果当场出炉，全是阴性，证明他们近期确实没服药。
齐翌不死心，又让他们一个个跟他去隔间，脱了衣服仔细检查，手脚腋下都看了一圈，也确实没发现针眼。
其实这一步都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发展到注射，瘾头之大已无可遏止，天天都要摄入，甚至不止一次，尿检结果就能把人揪出来。
只是齐翌抱着别的打算，觉得他们可能是中了招，黑灯瞎火时被人扎了一下，看能不能找出当时的针眼。
其实齐翌心底也清楚，这想法太离奇了，针管再细，那种时候也不可能被扎了一针还浑然不觉。
检查完一圈，齐翌打发走他们，仔仔细细地洗了几次手后，又缓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齐翌察觉到自己心态不对，有些失了方寸，但张万福他们的经历，还有昨晚的命案着实离奇，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猜不到对方的手法。
“装神弄鬼，像曼温妙的一贯作风，但曼温妙已死……不，他头上还有人，那会不会是‘阿嫲’在清理门户？又或者，是老千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惯用的手法来对付他？”
勉强理了下思路，齐翌翻开笔记本写写画画：“张万福他们的经历，跟曼温妙的案子有没有关联？是凶手提前借他们做实验？还是策划案子的事前准备，造成药物泄露害他们中了招？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受影响？影响面积有多大？”
他很快发现了新的重点，忙打电话给留在公园的姜晓渝，让她安排现场的民警加大走访力度，询问是否有类似的经历，不一定是女鬼，其他离奇的事也要加强关注。
“张万福等人看到女鬼，是因为他们当时正在交配，再加上致幻剂和崔情剂的共同作用，其他人看到的东西可能完全不同。”
“呃，翌哥，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换一个词？感觉怪怪的。”
齐翌没理她，继续吩咐：“至于你，在各个平台注册些账号，钓鱼，就说最近在芹山遇到了些怪事，问问有没有相同经历的人。同时也多检索多留意这方面的传言。”
“行，都市怪谈我喜欢，包在我身上。不过这样真能查出点什么东西来吗？你不会也以为是女鬼作案吧？”
“我不信鬼神，肯定是有人搞鬼。”
齐翌语气笃定：“之所以问这些，只是想确定时间和影响范围。”
“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还有，老池如果醒了，给我个电话。”
“得嘞！”
……
两点许。
刚小憩片刻的齐翌接到老池电话，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到了森林公园，带着老池来到之前张万福一行人交配的地方。
老池满脸茫然：“来这里干嘛呀？”
“他们应该不至于联合起来撒谎恶作剧，该是真碰到了怪事。”
齐翌说：“开放性空间，哪怕是成吨的药物被点燃，烟雾扩散也笼罩不了太大范围，而且风一吹就散了，所以造成这一系列怪事的源头，距离他们不至于太远，否则影响不到他们。”
老池懂他意思了：“所以你想再查查这附近，又担心有危险？那你喊别人不久得了？还是说别人你不放心？”
“我需要你当侦察兵的那一身本领。”
齐翌说：“丛林伪装是你的拿手好戏，这方面，痕检员反而没你那么擅长。”
老池胸膛当即就挺起来了，毫不客气地说：“嘿！那必然是，包在我身上吧！不过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还有，特警队那帮兄弟也很专业，也可以喊他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