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再也没有绕路,赵怀义一行终于赶在日落前进了邸店的门。
说是邸店,其实是山居改建而成,三进三出的院子,修建得颇为雅致。
众人甫一进店,就有小二候在一旁笑意盈盈接待,赵业早已先行打理,几人先在大堂中用了晚膳,便由小二引着来到各自的房间。
因重阳刚过,往来登高投宿的人渐少,因此空余房间倒还有三间。
阿九扯着罗浥尘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姐姐,我想和你一间。”
这些天,投宿驿站时,不知是否有意,赵怀义总让阿九跟着赵术赵业睡一间。
他好想念罗姐姐的睡前故事,那个枣酥哥哥每天一沾床就睡熟了,还鼾声雷动,搞得他天天晚上都没有睡好。
瞧着阿九可怜巴巴的样子,罗浥尘也有些不忍,她刚想点头答应,就见赵术一把抱起他,敲了他一下脑门:“不是想跟我学如何在天上飞吗,走,现在去教你。”
说着也不管阿九同不同意,一溜烟功夫便走远了。
赵业摸了摸头,暗恼赵术怎么把他的活计抢了,想了一通,最后只得垂首道:“世子,山间小店怕是……有些不安全,还需彻查一番。”
赵怀义挥挥手,赵业终于如释重负,紧跟赵术的脚步很快离去,留下屋檐下的二人。
天边最后一道霞光慢慢消散,远处久飞的倦鸟也纷纷归林。对面的走廊上,小二正提着长长的灯杆,将一盏盏绉纱灯笼高高挂起。
氤氲暗黄的灯光迟迟地映照过来,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罗浥尘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她望着橘色光影中赵怀义俊逸的脸,心跳得飞快。
“那个,我先进去了。”罗浥尘张了张嘴,推开了身后的房门,正想抬步跨进去时,一只手越过她一侧的肩,撑在了房门上。
罗浥尘瞬间顿住,感受身后的那个人又走近了一步,一下子,就将她禁锢在怀中。
接着,他的头侧了侧,慢慢低下来。
“你的脚不能沾水,今天温泉是不能泡了,等会我会让小二送一桶温泉水来,你就着洗洗,千万不要碰到脚了。”他的声音低沉,且离耳边极近,大团的热气随着呼吸喷洒在脖颈处,惹得那处的肌肤瞬间便起了疙瘩。
罗浥尘僵硬着身子点点头,将他的手拿开,很快便进了屋,也不看他,抬手便将门关上。
赵怀义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看了半晌,嘴角慢慢漾起了笑意。不过又想到那样小巧圆润的脚此刻却磨去了一块皮,嘴角的笑意便渐渐凝住。
走廊里,小二正将最后一盏灯笼挂好,一抬眼,便见方才那位神仙一般的男子对着一扇门又笑又忧,他收了灯杆,心中兀自叹息一声。
这么好看的人,脑子竟然有问题,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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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浥尘回到房内,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不知道为什么,赵怀义一靠近,她便无端的紧张,抬抬手,轻触脸庞,入手滚烫一片,随着她的动作,房中昏黄的铜镜里,露出女子羞赧绯红的脸。
支摘窗外,虫鸣阵阵,声声恼人心弦。
她想,她是彻底放舍不了了,但是,那样的男子,有可能属于她吗?
如果任凭自己沉溺,会不会最终落得个作茧自缚的结局。
寂寥的夜里,响起一道低微的叹息,似怅惘,又似无言的氐惆。
因赵怀义吩咐,小二很快将温泉水打来。内室的一侧便是浴室,四下摆着几个火炉,里面暖烘烘的。
罗浥尘将要换的寝衣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便开始解去身上的衣服,待衣物除尽,她才来到浴桶旁的小杌子前,坐下。
浴桶之中,袅袅的白烟正徐徐升起,湿润的雾气很快笼罩了小小的浴室。罗浥尘顾着受伤的左脚,小心地从桶中舀了一勺水,慢慢地顺着脖颈淋下。
温热的泉水浸着肌肤,暖暖的甚为熨帖,一时百无聊赖,她的目光在屋内寻了一圈,慢慢地投在拿勺的那只手上。
浴室中烛光朦胧,却依然清晰地照明了她的手。这并不是一双纤细的好看的手,因常年累月的辛勤,手指上布满了薄茧。她平时其实从未在意过这些,甚至觉得,她靠这双手,撑起了一家的用度,内心是满足且自豪的。
但今日,不知怎的,在昏黄的烛光里,这只布满了伤痕和薄茧的手是那样的突兀,不期然地,她脑海中闪过下午山间偶遇的那一幕。
那位群奴簇拥中的少女,面容是那般的莹润,而她长袖下伸出的手,亦是那般的纤柔无骨,和眼下她置勺的手对比分明。
水流淅沥沥地顺着地沟缓缓流淌,她的心却如此刻屋内明灭不定的灯影,摇曳而暗淡。
从浴室走出,天色渐晚,支摘窗外,风刮过枝头,带来沙沙的声响。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走廊竟安安静静的,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阿九他们早已经睡下了吗?
正想着,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叩门声。
“罗娘子,你睡下了吗?”
听声音是赵术,罗浥尘从衣架上拿起外衫,匆匆套上,打开了门。
屋外只有他一个人,并不见阿九的身影,罗浥尘不由微蹙起眉。
赵术垂下头,目不斜视:“打扰罗娘子休息了,只是,阿九在汤池不肯回来,主子也拿他没办法,还请您过去看看。”
哦,原来他们还在汤池里。
罗浥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果然已经很晚了,于是不再犹豫,跟着赵术出了房门。
温泉池不远,就在邸店后院,二人绕过回廊,过了一扇月亮门,很快就到了汤池入口。
汤池分为众池和私池,他们要去的是私池,所谓私池,就是一个个稍小一点的池子,只供住客单独享用,不与其他人共享。
这便是邸店考虑周全之处了。
进入私池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竹林小道,苍翠的青竹将汤池与外间隔开,只看见白茫的热气透过竹林一丝一缕地袭来,将这条青石板路浸得湿滑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