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用尽全身力气。
哔。
门卡刷亮了绿灯，黎妍提着小米粥走进房间，空气里浮着淡淡烟味儿，左手边卫生间里传来哗哗水声。黎妍一愣，细听之下发现不像洗澡，这才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继续往房间里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小米粥放在桌上，心想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打声招呼也就回去了。这边想着，那边卫生间的门打开，黎妍看向走出来的男人，微笑僵硬在嘴边，眉头不由轻蹙，眼底溢出了担心。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刚刚吐了吗？”
严煊的脸上没有分毫血色，紧抿的嘴唇也是煞白煞白，水渍残留在额前发梢，沾湿的眼睫微微下垂，却遮掩不去眼底的黯沉。黎妍在担心之余难免疑惑，分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吃顿饭的功夫，他就成了眼下这种连站着都似乎在打晃的模样？
“你回去吧。”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咬字却很清楚，表达也很明白。
“你这样要不要去医院？看起来很糟糕，我可以……”黎妍的视线落在他的腹部，虽然他没有抬手压着，但明显有些站不直。
“没事，睡一下就好，回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不是还好好……”
“我很累，不想说第三次。”
半个小时前，她以为他在她面前不再伪装，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逐客令说到这份上，已经不太客气，黎妍说不好自己的感受，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坚持留下来的立场。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离开的时候，严煊送她到门口，却什么也没说，重重的关门声让她略微有些光火，要她上来的是他，赶她走的也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都什么人什么事！
“我再确认一下，是1608号房间的客人要的威士忌？”
踩着脚下的高级地毯，黎妍黑着脸走向电梯，等了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酒店服务生，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两人擦肩错开，一人出，一人入，电梯门渐渐合上，黎妍隐约听到服务生通过对讲机向总台再次确认服务内容。
……等一下！
1608？不是严煊的房间吗？威士忌？为什么要威士忌？
等到黎妍反应过来的时候，电梯已经缓缓向一楼下降，她想都没想，赶紧重新按了16，又拼命按了几下1，想要取消，结果楼下还有客人按了按钮，电梯无法逆转，带着她直直往下行去。
叮，10楼。
门一开，黎妍箭一般冲出电梯走楼梯，一口气爬到16楼，正好看到那个服务生打算坐电梯离开。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诶？客人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有些气喘吁吁的黎妍叫住服务生，向他确认了送酒事宜，结果竟然是真的，严煊打电话给总台要了威士忌！
“啧！搞什么！”
“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黎妍没时间跟服务生解释太多，三步并两步地跑向1608，抬手要按门铃，结果门口“请勿打扰”的灯亮着，于是黎妍改做敲门，砰砰砰敲得震天响。
“严煊！开门！”
“你干嘛呢？要酒做什么！快开门！让我进去！”
“严煊！你那个破烂胃怎么能喝烈酒！你找死能别在我的地盘上吗？我答应了齐医生要看着你，你到底在搞什么？”
“小姐，小姐，请您轻点，您这样会打扰到别的客人。”
无论黎妍怎么敲门，怎么吼，房间里都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服务生跟着过来，礼貌地阻止她的行为，却被她一把揪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里面那个男人有胃出血！如果他把整瓶酒喝下去无异于自杀！你把备用房卡给我，我们必须赶紧进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是开玩笑！”
“这是真的？那好，小姐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前台拿房卡！”
服务生匆匆忙忙离开，黎妍继续拍门，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像是故意要急死她似的。
“你有神经病是不是？莫名其妙要什么酒！不是说睡觉的吗？喂！开门啊！”
“快开门！再不开我……”
喝酒，在黎妍认为，无非就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或者不开心的事，两种极端的心情都会想要喝酒，而情绪方面自然和“冷静”南辕北辙。但忽然打开门的严煊看起来异常冷静，冷静到她以为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发神经的是她，而不是他。
“继续说。”开了门转身离开，严煊继续打着电话，一路走到阳台。阳台上有一张小茶几和两把椅子，那瓶威士忌摆在茶几上已经打开，少了四分之一，总不能用来浇花了是吧。
“赞助商那边交给我，电台那边你搞定。一天内清干净，不许再有任何正远工作室出的歌，排行榜拉黑，不必控制黑粉，随他们闹。”
“目前在严正远那边发展的歌手有几个？把对应的经纪人名单给我，嗯对，给我就行，我来处理。”
“盛睿辰那边我会去交代，你不用担心。我不怕他狗急跳墙，又不是没有跳过，我就是要他来求我，我要他的道歉。”
“好，再联系，挂了。”
她又见到了严煊的另外一面。
虽然最初时候，他是严厉的、霸道的、不讲情面的，但不像现在这样冷酷暴戾，杀气腾腾。从他的话语里，她多少听出跟严正远有关，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是父子，闹成这样真的好吗？而且那些在正远工作室发展的歌手说到底有什么错，被这样那样折腾，何其无辜？
“怎么没走？”没有抬头看她，严煊拿了酒瓶直接仰首喝了口，那动作显得有些野蛮，黎妍看在眼里，火在心头。
“发生了什么事？”上前一步，黎妍不怕被说“多管闲事”，事情发展成这样，依着她的性子，已经没办法不管。
“我的私事。”严煊抬眼看她，眼底黑得骇人。
“发生了什么事！”黎妍在他又拿起酒瓶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如果你觉得我现在什么都不管最好，那么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再干涉对方的事！”
沉默对峙，严煊没说话，黎妍没妥协，酒瓶里的液体微晃，散出一些刺鼻的气味。
哔，房门打开，服务生有些不安地走进来，一眼直通的房间，他很快看到阳台上的一男一女，那动作应该是在争抢酒瓶没错。
“那个先生，如果您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我们酒店有义务……”
“出去！”
“把酒拿走！”
黎妍和严煊几乎异口同声，那个服务生尴尬地在原地站了站，想了想，最后还是昂首挺胸，面带微笑，贯彻着五星级的服务水准，走到阳台上从两人手下拿走了酒瓶。
“抱歉先生，这瓶酒我们会先替您良好保管，等您身体康复，可以再到前台领取。”
“那么，祝两位身体健康，我先走了。”
干得漂亮！黎妍看着服务生离开，心中不觉暗爽了一把。松开手，她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严煊沉默了半秒后，意兴阑珊地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
“是我爸的事，他触犯了我的底限，我打算让他的音乐公司关门大吉。”
“严煊……”
“跟你一样，我剩下的亲人也就他一个，不过你爸还有的救，他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只是误会，或者其他什么。”
误会……
最可悲的是，他每次误会的，都是严正远对他还有父子之情。
“我以为你会讨厌他，把你们家害得那么惨，没想到你竟然帮他说话。呵呵，这么善良仁慈，看来娱乐圈是真的不适合你。”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签约的事黄了，就按你说的，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
“你……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总是重复说过的话。”
在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的时候，他忽然选择了放弃，上一秒还不是这样的，下一秒为什么会天翻地覆？一时间，黎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总不能苦苦哀求那份合同，事实上一直百般不愿意的是她，口口声声说讨厌舞台的也是她，现在他不强求了，换她来强求吗？
可是，妈妈的事要怎么办？八年前是自杀还是他杀，就这样不管了吗？
“那我妈妈……”
“你妈妈的事，我会交去警局，之后他们会跟你联系，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所以说忽冷忽热阴晴不定才是他的性格吗？所以说东子是对的，比她大了十三岁的他，她根本没办法看懂看透看明白吗？所以说她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之前那些相处都是他在唱戏给她听吗？
“你这个混蛋！”
她不应该对他改观，不应该被一些表象所蒙蔽感动，不应该对他那么关心，不应该被他的朋友蛊惑，不应该……黎妍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掉头就走，狼狈地离开房间，离开酒店，离开跟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
砰！
严煊在听到关门声的时候，轻轻勾起苍白的唇角笑了，重新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手机，继续打电话。
“喂，jack，帮我买六点那班的火车票，一张。”
“别问那么多，见面我会解释。找个人来g市保护她，但不要打扰她的生活，费用我出，先定一年。”
“之前我要的材料全部准备好，今晚送到我家里。”
“……我没事，非常清醒。”
电话断开，眼前忽明忽暗，安静的四周，像是还有黎妍的身影在晃动。严煊撑着身体站起来，一路扶着可以扶的东西走回房间，装着小米粥的打包盒摆在桌上，隐隐还有些余温，留着她的关怀。
打开盒盖，拿起勺子，他一勺一勺勉强自己把粥吃完，身边似乎有谁在坐着，陪着他，对他笑着说：慢慢吃，这个对胃有好处。
是妈妈，还是温情阿姨，或者是妍妍……
这些能够给他温暖的人，一个个走了。
不过他现在很清醒，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