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是要我勇敢。
休克的后果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这次严煊没能像以前几次那样很快就缓过来，事发后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嗜睡、精神不振、发烧、胃痉挛和呕吐频发的状态，整个人都不怎么好。黎妍从没见过他虚弱这么长时间，不禁有些害怕，即便齐明宇一遍遍安慰她说没事的，再过几天就会慢慢好起来。
“练习的时候别分心，我们继续。”
练习室里，舞蹈老师正在教她完成《雏菊》的舞蹈动作，见她几次分心，老师显然有些不高兴。有关第一张单曲的各种宣传通告基本已经结束，市场最初的热度慢慢减退，第二张单曲等不及严煊出院，由东方磷接手进行音乐制作。试妆拍照都是事先在发行计划里安排好的，到什么点做什么事，小胖负责帮她记工作，黎妍这几天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舞蹈和发声练习占了大部分时间，除此之外还要继续上表演课，拍些平面广告，同时为了唱好电影主题曲，她还要来回和电影制作组方面接触，阅读剧本，了解电影的内容、情感和节奏。
（今天感觉怎么样？上午有没有难受？）。
趁着中途休息，她会发短信给严煊，字字句句里透满了担心，严煊大多时候会回她一句没事，偶尔正好在睡觉，也会在醒来后及时回复她别担心。今天却有些奇怪，黎妍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因为她之前发的短信，等她又一轮练习结束到了午饭时间，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喂，齐医生，那个严煊没事吧？”
“我不清楚，在会诊，不在医院……”
想了想之后，她走到转角的休息区，打了电话给齐明宇，结果对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受邀到其他医院去参加会诊了，具体情况不清楚。第二波犹豫袭来，黎妍的手指摩挲着键盘，最后还是没忍住拨打了严煊的号码，耳边传来了嘟嘟电话正在接通的声音以及叮铃铃手机来电的铃声，黎妍一愣，迟疑着转身向后看，看到了拿着手机朝她微笑的严煊。
这家伙竟然在公司？她记得昨晚上他还发烧今早上也没见怎么有精神来着！
“抱歉，才看到短信。”衬衣西装，是他一贯的穿着，淡笑疏离，是他工作时的神态。
“你以为脱了病号服身体就好了吗？”黎妍直直盯着他的脸，那上面的苍白和疲倦半点也掩饰不住。“到底什么事又让你跑到公司来瞎逞能？”
黎妍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他在转角休息区的沙发椅上坐下，拿了纸杯，在饮水机那接了杯温水给他。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去吃午饭了，黎妍瞄了瞄休息区里没其他人，大着胆子抬手摸了摸严煊的额头，果然还有热度没退。
“雏菊。”严煊看她拧着的眉毛，不觉莞尔，缓缓喝了几口水，也不隐瞒，“我来录demo。”
“什么？”黎妍一呆，瞬间受宠若惊得差点心律不齐，“你你你，你特意从医院跑来录歌？那个，我，不是，这怎么，我……”
惊喜、感动、不安、担心。
眼前这个男人是疯了吗？身体还没恢复，跑来公司竟然是为了给她录demo！这种时候，她到底应该给出什么反应？尖叫？狂喜？拥抱？还是痛哭流涕……
“并不全是因为你，这首歌毕竟意义不同，是我自己想要体会一下。”严煊笑着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前这个语无伦次的姑娘很可爱，可惜在公司，他不能太过随意地抱她，“唱下来感觉还不错，不过我今天状态不很好，气有点弱，我等着听你唱的。”
“严煊……”一时间黎妍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句“意义不同”让她在惊喜之余，心底一阵阵泛苦，而那句“气有点弱”，让她瞬间心疼不已，担心他又哪里难受。
“不陪你吃午饭了，我马上回医院去。下午我会好好睡一觉，你不用担心，好好练习，争取这张单曲赶超上一张。”说的话总这么恰当而合适，叫人不要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
“让jack送你吗？”黎妍微微仰头看他，一副生怕他随时昏倒的样子。
“我自己开车，手好了，很多时候方便许多。”严煊转了转右手，其实黎妍知道他的手臂应该还会有点酸痛。“我不在公司，jack会很忙，我不想再麻烦他。”
“……那你小心，到了医院给我消息。”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黎妍终究撇开过度担心，劝服自己说严煊开个车去医院，应该还是能做好的。
严煊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到电梯间，一个往上去员工餐厅，一个往下去地下停车场，期间没再说什么话，因为身边陆陆续续有些人，人前他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到了地下停车场严煊走得有点慢，电梯下行的失重感加重了发烧带来的不适，再加上地下车库里难闻的气味和闷闷的空气，让他觉得胃里有些搅，有点恶心。
“我会还钱的！真的，求求你们再宽限我几天，我现在已经是盛愿旗下的艺人了，很快就会赚到很多钱！”
停车场的一隅，冷不丁传来了无助的哀求声，那声音并不大，听起来有些可怜，但可怜之人往往都有些可嫌的地方。
“哥几个可不觉得做了艺人就能赚大钱！那些混不好露宿街头的，可是大把大把都数不过来啊！我们老大已经宽限你一个月了对不对？现在还要宽限几天？”
“我我、我不同！我现在是盛天余的干妹妹，一定可以红的，再给我一个月好不好？就再一个月好不好？”
“恩哼，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哥几个这大热天的跑来跑去也不能白跑，你说是不是？”
“你、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我、我唔唔……放开我！”
严煊慢慢停下了脚步，耳边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撞击在心上，一下一下，并不好受。
“这个女人如果不干净了的话，在盛天余那边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其实，他并不想去管那个女人的死活。
“再有一分钟，大楼里的保安会抵达这里。”
但他也并不想听到“妈妈”发出类似痛苦难堪的声音。
“先不要惹麻烦，我们走！”
三个男人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狠狠瞪了眼严煊后，匆匆离开。严煊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王婷婷，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小煊！”女人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被扯坏的前胸领口，往下拉了拉裙子，急切地喊他。
“……”严煊微微顿住，那声太过相似的呼喊，即便他再怎么告诉自己不是，仍旧直直穿透了心脏，激起了疼痛，胃里紧跟着像是忽地被人打了一拳，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煊，谢谢你刚刚……”王婷婷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定，看着他挺直的后背不敢再向前。“那个，我没办法这样出去……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你的声音确实很像我妈妈。”严煊勾起了唇角，冷笑着转身，看向狼狈的王婷婷，眼底黑得发怵，“不过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觉得我会帮你吗？”
“可是刚刚你……”王婷婷心里发抖，但看看自己的样子，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助。
“那是因为我的洁癖不允许我看到那么脏的东西。”严煊毫不掩饰心底的鄙夷，笑看王婷婷的羞愤难当，“帮我带句话给严正远，这次不必我来动手，赵家不会简单放过他，让他好自为之。”
“小煊……”说完要说的，严煊转身，王婷婷张嘴还想利用自己的声音挣扎一下，但又想到严煊可怕的神色，终究还是闭了嘴没有吱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银灰色的路虎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严煊漠然地看着前方，一手开着车，一手深压着腹部，额际的冷汗打湿了碎发，紧抿的薄唇几乎就要溢出低吟，胃里拼命抽绞，疼得他有些吃不消。
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他对自己说，但身体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一路强撑着把车开到仁里医院，严煊已经疼得面无人色，解开安全带，胸腹间压力一减，胃里陡然一个猛烈的痉挛，他甚至来不及咬牙缓一缓，就只看到眼前全黑，呼吸一窒，所有意识转瞬间统统断裂开来！
嘀！
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停车场，他却再无知觉，陷入深沉的梦魇，回到十八年前。
……妈妈，别去，不要去。
“醒了？”
“……咳，明宇。”
“阿煊，我不得不再次警告你，跟以往你犯胃病不同，这次除了胃穿孔那些，‘蓝魅’的药物成分对你的胃黏膜产生了深度损伤，如果不好好养透……”
再次醒来，熟悉的病房里齐明宇陪在一旁，尖锐的疼痛已经缓解下去，但窒闷的难受还压抑在身体里，不得解脱。齐明宇的唠叨，他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于是默默受教，也没什么力气反驳，转念间忽然想到答应了黎妍，回医院要给她短信，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耽搁了多久。
“小丫头打过电话来了，我帮你接的，说你不太舒服睡着了。”
“嗯……”
“我听她说你去录歌了？那首《雏菊》？是因为录歌所以心里难受吗？”
“不是，并没有很难受。”
“那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吗？小丫头说跟你分开的时候，你看起来还好。”
“……我碰到了王婷婷。”
“又是那个女人？她又对你说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
“阿煊……”
并不需要说太多什么，有些伤害伤人于无形之间。
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在两人的沉默中震动起来，齐明宇拿过来看，来电人：黎妍。
“喂，妍妍。”接过齐明宇递来的电话，严煊努力用了些力气把声音说的大些。
“严煊，你好点没？来录歌还是太勉强了吗？”电话那头满满的关心，让严煊心头发暖。
“没事，只是有点累。”避重就轻，严煊看到齐明宇皱了皱眉。
“那个依依的爸妈出国旅游，然后依依一个人在家生病了，我要去陪她住几天，所以，所以……”
“去吧，照顾好自己，帮我问候她。”
“嗯，严煊，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原来是，短暂的分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