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太多,结局太心痛。
(那年为了一场竞赛,我淋雨发烧但没及时治疗,之后演变成了哮喘和肺气肿。那种病发作起来很痛苦,空气被生生剥夺的感觉很可怕,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一年,但后来父母辗转把我送到乡下,那里有个土方子救了我的命,同时我在那里遇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护士拿着严煊换下来的纱布等物走出来,齐明宇起身跟着护士一起离开,黎妍看到纱布上面的血迹斑斑,不禁瑟缩,压着胸口眼眶发涩,但好歹忍了没有哭。稍许稳定一会儿情绪,她又去了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严煊沉沉睡着,身旁的仪器发着嘀嘀平稳的声响,她静静陪了他一会儿,心里默默说了些话,然后出去找威廉和小胖。
“我们走吧,去见孙东擎。”她说。
(我到了乡下,父母帮我在当地找了佣人,我那个时候因为生病,所以脾气很差,经常砸东西骂人,那个佣人遭了不少罪,却又因为薪酬很高,不愿意辞职。后来有一天,忽然来了个小女孩,一张口就指责我不懂得尊重人,喋喋不休骂了很久,我很生气,想赶她走,结果发了病。那次发病很严重,据说我差点就死了,那个小女孩及时给我吃了药,帮我找来了人,还陪着我唱歌给我听,但因为瞎闯害我发病,被我的保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她的小姨,也就是我那个佣人,同时被解雇了)。
汽车碾压着路面,在城市里前行,不知什么原因,路上有点堵。黎妍默不作声看着窗外,天空有点阴沉,记得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雨,夏天到了末尾,秋天就要来了,四季更迭,一天一天半点不由人,时间过得飞快。她和严煊一同遭遇了许许多多的事,现在回忆起来,那一天她来到b市,和宋依依打车去医院见爸爸,似乎也是这样的堵,然后命中注定般遇到了那辆没礼貌的路虎……那辆严煊最爱的车,现在已经报废成一堆废铁了。
(生死边缘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歌声,或许就因为那甜美的声音,才留住了我一条小命。其实突然发病跟她没有关系,反而是她救了我,之后的日子我莫名很想念她,所以就让保镖跟她道了歉,并且出钱让她来陪我,给我唱歌。她们家好像挺缺钱的,很快就答应了,她天天过来陪我,说说话,唱唱歌,带点她们的土玩意儿逗我开心,支撑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一年)。
原来是发生了三车追尾,堵了一股半的车道。经过时,黎妍透过玻璃窗,看到三辆首尾相连的汽车,看到它们损坏的痕迹,还有一旁忙着拍照打电话的车主,脸上那些焦躁和郁闷,或者口中那些抱怨。大概这就是生活吧,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坎坷和波折,但不要因此觉得自己很苦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为这个世上本没有最不幸的人,只有更不幸的人。
我等你……等……等你……回来……
妍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你还有他,还有我们。
她并没有不幸,她遇到了很多爱她的人。
(病好了之后,为了追赶落下的功课,我离开得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跟她好好地道别,也没有留什么信物给她。我是家里的独子,肩上扛着孙氏集团的继承权,回到父母身边,所有时间就不再受我掌控,大学毕业出国留学是早就说好的,临上飞机前我还打了电话给她,要她等我回来,说我会去找她)。
汽车开到看守所门外停下,威廉跟黎妍下车,小胖说会把车停在停车场,在车上等他们,就不进去了,他们点头说好。威廉走在后面推着她的轮椅,她看着面前看守所的全景,不觉有些紧张。
“你好,我是威廉,这是我的证件,我接到电话过来,这是黎妍……”
对开的大铁门,门上有高高尖尖的铁丝架,慢慢打开,发出嘎吱的声响,铁门后面是栋灰墙的房子,房头正中有个显眼的国徽,庄严肃穆,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威廉办着手续,黎妍微微低下头,忐忑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要见到孙东擎了,她还是会害怕。
(我在留学的时候遇到了小梅,她大概是那会儿爱上了我,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了两年,我拿了文凭就迫不及待地回国了。回国后我甚至没有回家,就去乡下找她,但没想到她们全家都搬去了别的省城,一时间断了消息。本来,要追着线索查她家的下落并不难,可是孙氏集团忽然出事,资金链断裂,资不抵债,面临破产)。
四方见长的约谈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四周惨白的墙上有一扇窗户,窗户上竖着铁栅栏,像是困兽的牢笼。黎妍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这半边,等着孙东擎从对面的门里出来,威廉靠墙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这让她稍微镇定,不至于怕得发抖。
哐当哐当,耳边传来锁链碰擦的声音,眼前的铁门慢慢打开,孙东擎穿着青灰色的囚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为了公司,我只能放下儿女私情,先是忙得焦头烂额,昼夜不分,后来不得不娶了小梅,解决资金周转问题,让孙氏集团转危为安。我不爱小梅,结婚的时候就跟她说过,我的心里住着个女孩,谁也无法取代她的位置,但小梅并不介意,甚至说等公司稳定了,会陪我一起找她,可是没想到这一等,竟是等了十几年)。
孙东擎看上去精神不错,虽然没了西装革履的衬托,难免有点狼狈,但很明显,他的生活依旧讲究,一切都被打理得很好。他的头发梳得整齐,面色白皙,没有胡茬,脸颊看上去很清爽,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半点没有弯曲,走路时候很从容,每一步踩得稳当,那气场完全不像个犯人。
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着对她说:“你来了啊……”,她注意到他随意摆在桌上的一双手,拷着手铐但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十指指甲也修剪得非常整齐。
再遇到她,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出落得更加漂亮迷人,而且成了众人追捧的歌后。她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心底拦住思念的堤坝,我几乎立刻找了机会去见她,并且在见面的那天晚上,强要了她!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爱她,已经爱得就要发疯,这么多年,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份最初的感情越发弥足珍贵,我不想失去,不能失去!可是,她却跟我说,她已经结婚了,很爱她的丈夫,当年只是把我当成大哥哥,只有亲情和友情……
“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孙东擎问她,笑容不减分毫,像是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却半点没有懊悔和反省。
“看过了,你让我恶心!”黎妍说,丝毫不掩饰心里的厌恶。
再见到孙东擎,已经不是当初的感觉,他的伪善和自私让她恶心欲呕,这样的人,到了这样的田地,竟然还能笑得从容,她真的很想扑过去,撕了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显出他的丑陋和肮脏!
“是么……”孙东擎不可置否,微微垂下眼,就像那天吃饭时一样,忽然沉默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依旧拥有着强大的气场,左右着其他人的情绪。
(知道她爱了别的男人,并不是最让我痛苦的事情,最让我痛苦的是,那个男人一文不值!除了有把破破烂烂的吉他,有几分音乐方面的才华,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而且既穷困又懦弱!我跟那个男人有着云泥之别,就好像我有多优秀,他就有多残破,所以他凭什么拥有我最在乎和珍爱的东西?他不配!)。
“你说要见我……”桌子下面,黎妍的手摆在膝盖上,紧紧捏成了拳,她很紧张,也感到恐惧,但她咬牙硬撑着,不想这场见面拖很久的时间,因为威廉小胖在等她,严煊也在等她,“有话快说。”
“……”孙东擎抬眼看她,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硬撑,不觉勾起嘴唇笑了起来。所以说她一点都不像黎放,黎放没有这样的骨气和坚强,“我是你的爸爸,我做了亲子鉴定。”
先是拖沓,忽而又干脆到底。
虽然因为严煊拼命给的提示,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一瞬间,她还是瞪大了眼睛,觉得周遭空气不够,胸口爆发出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呜咽出声。
(小梅看到我很痛苦,于是帮我。她和别人联手,制造各种绯闻,绯闻是娱乐圈里最微妙的存在,它可以让一个人红起来,也可以让一个家庭破灭。我冷眼旁观,欣喜地看到黎放这个软蛋跟她不停地争吵,用怀疑和嫉妒去伤害她,他们的婚姻眼见着就要破灭,可就在节骨眼上,她查出来怀了身孕,那个孩子破坏了所有事情的发展,让黎放收敛脾气,回了头)。
“我知道这个事实你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是你爸爸,你身上流着我们孙家的血。”孙东擎说的言之凿凿,像是根本看不到黎妍脸上的煞白和痛苦,反而觉得她应该感到骄傲和幸运,“我想会有很多人羡慕你,因为到了明天,你就会拥有上百亿的身价,收获孙氏集团所有股权和经营权,然后随意处置。”
“……”黎妍直视着孙东擎,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而不是崩溃。脑海里属于严煊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连到了一起,她想她知道了他在说什么,并且渐渐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就在她的旁边,握着她的手,给她面对着这些痛苦的力量和勇气。
(后来,我又找了她许多次,告诉她我爱她,我会跟小梅离婚娶她,会给她许多黎放给不了她的东西,不能没有她!但她依旧拒绝我,选择黎放,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我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不过很快,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要让她知道,全世界只有我是最爱她的,其他人包括那个该死的男人,只是爱她漂亮的脸,只要脸毁了,他们就不会再爱她,而我爱她,就算她丑死了,我也爱她!是的,我做了,我找人泼硫酸,毁了她的脸……)。
“我不是你的女儿……”沉默了大约五分钟,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听起来有些糟糕,她也知道自己在发抖,眼眶在发烫,但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多糟糕她都会把话说完,“我的爸爸只有一个,是黎放,或许在你眼中,他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但对于我和妈妈来说,他就是天和地,所有和唯一。上百亿的家产,你爱给谁给谁,反正我不要,我只要你接受法律的制裁,只要还我妈妈一个公道……”
“……”孙东擎没有打断她,十分有耐心的听她慢慢地说出来那些让他“失望”的话,跟她妈妈一样。
(她的脸毁了,娱乐圈抛弃了她,小梅找了人跟黎放挑拨了几句,那个男人也抛弃了她,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没了漂亮的脸蛋,她失去了所有,独自带着孩子,每天过得很苦。所以我又去找她,一次次给她关怀和帮助,恳求她给我机会,忘记那个混蛋男人,跟我一起离开,过好日子,但她照旧拒绝了我,甚至还在四处筹钱,帮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买什么狗屁吉他!)。
“我一直想不通,黎放有什么值得你妈妈爱成那样,你能告诉我吗?”黎妍说完,她以为孙东擎会咆哮,会歇斯底里,但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平静,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爸爸在妈妈几乎就要放弃唱歌梦想的时候,为她向一个性格恶劣但很有名气的制作人下了跪,他对那个制作人说:这个女生会红的,只要您能给她一次机会。”黎妍像是又看到了妈妈跟她说这件事时候的表情,满脸少女般的羞涩,美丽动人。
“……呵呵呵,如果那个时候她找我,我分明可以给她最好的制作人和音乐公司!”孙东擎终于显出了一些激动,黎妍看到他的眼睛渐渐赤红,隐隐闪出泪光。
黎妍不想心软,但这一刻她也有些想哭。说到底,命运谁能看得透呢?孙东擎最可怜的地方,不是他不曾努力,而是他错过了可以努力的机会,连追悔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我又去找她,她在天台晒衣服,所以我也去了。我威胁她如果不跟我走,我就找人干掉黎放!结果她哭了,苦苦哀求我,要我放过他们,说她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之后的人生,说我是天之骄子,她高攀不上。我生气了,实在不想看她像那个男人一样卑微懦弱,所以立刻拿出电话,要找人干掉那个男人,她扑过来阻止我,拉扯间,她被我手一挥,掉了下去……)。
“那么,你还有其他话要跟我说吗?”黎妍深吸了口气,不愿陷到悲伤的情绪里,不管孙东擎有多少值得同情可怜的地方,都无法弥补他伤害了妈妈最终害死妈妈是事实。
“嗯,我还有几句话要你带给严煊。”孙东擎吸了吸鼻子,偏过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是骄傲的,走到今时今日,其实是得到了解脱。
提到严煊,黎妍不觉又紧张起来,不知道孙东擎要说什么,她又该替严煊回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