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捏着手机,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她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是林曲洋的母亲,齐芝打来的电话,老太太在电话里跟她说了很多,这会儿文言还低着头,抿着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时竟有些消化不了。
她不得不重头将老太太那有条理的通话内容再捋一遍,好认真想想接下来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具体来说,是她应该为林曲洋做些什么。
“不好意思,你是文言吧?出于冒昧,给你打了这个听话。我找人打听过了,听说你刚生了宝宝,而且在生产过程中受了不少苦,甚至失去了部分记忆,照理说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才至少又找出了这个号码,想请你给我帮一个忙。我是曲洋的母亲,我们之前见过几面,或许你已经忘了。曲洋的儿子,林小凯,他遭到了很严重的头部创伤,变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已经好几个月了。之前你经常会来林家探望他,所以我觉得你对孩子的感情应该也是很深的。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好好劝一劝曲洋。”
这通电话让文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当然记得林小凯,那个孩子活泼,可爱,当初他仍在牙牙学语时,文言就曾经很多次帮林曲洋的忙,照看这孩子。小孩子的成长是以大人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而飞速进行着的,在离开巴黎前,文言还对林曲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若是将来回国,一定要带林小凯来让自己见一见。她喜欢孩子,也喜欢这个与自己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的小不点。可没想到造化弄人,这么一个孩子,居然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不会动,躺在病床上,只靠着呼吸机维持着余下的生命。
齐老太太打来这通电话,是想要文言帮忙说服林曲洋。听说林曲洋打算让林小凯自然地离开这个世界,他不准备再以呼吸机维持他的生命了。文言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林曲洋为这孩子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可她却能理解林曲洋的决定,毕竟他才是林小凯最亲的家人,但凡有更好的选择,林曲洋都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决定。
而她,文言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不应该再去过多干涉林曲洋的决定了。她能做的,只是给林曲洋拨一个电话,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他,并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接到文言的电话时,林曲洋正在办公室里喝酒。他变回了之前那如一滩烂泥般的样子,每当无法面对现实时,林曲洋便只能用酒精和工作来麻痹自己。而这会儿,工作自然已经无法再麻痹他的神经了,林曲洋只能拿起红酒瓶。
“文言?”他接起了电话,酒精让他的声音听来并不如清醒时那么痛苦,只是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情绪,“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你应该还在医院吧。怎么样,当了妈妈,这感觉不错吧?”林曲洋笑了笑,他记得文言生的是个儿子。
林曲洋记得林小凯出生在巴黎,当时小凯的妈妈便是跟小凯躺在一张床上被推出来的。那时的小凯甚至只比巴掌大一点,而他的前妻,也是活生生的。可现在,物是人非,那个曾与他在教堂里许下誓言,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女人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紧跟着便是小凯,小凯也即将抛下他,去另一个世界陪着妈妈了。想到这里,林曲洋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怎么还是没法子忘记这些痛苦呢?想必一定是喝得还不够多,他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呛人的酒精直窜入他的喉咙,火辣辣的。
文言皱起了眉,“你在喝酒?阿姨跟我说了小凯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或许是因为不记得之前林曲洋对自己百般纠缠的那些事情,文言对他的态度很好,这一刻的她,只当林曲洋与过去一般,是自己最好的异性朋友。
“我有时间啊,大把的时间。”林曲洋靠在办公桌上,手肘撑在桌面,拖着自己的脑袋,百无聊赖的日子这么多,痛苦却那么长,他当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了。
还没等文言出声,林曲洋又继续说道,“只是你这不是刚生完孩子吗?哪还有空当我的知心姐姐。”
说起知心姐姐,林曲洋记得这之前还有一个典故在其中。当年在巴黎,妻子刚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借酒消愁。而文言便是在那个时候闯入了他的世界中,她用尽了方式开导他,让他一步一步走出了伤痛,林曲洋才逐渐站了起来。文言常戏称,自己虽然年纪比林曲洋小,却对世事人情都知晓得通透,担得起一个知心姐姐的名号。
于是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文言不仅仅是闯入了林曲洋的世界,更在她不自知的情况下,闯入了林曲洋的心。
文言笑了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强颜欢笑。
“我有时间,现在每天躺在医院,大把的时间,根本没处花。你的老朋友刚生了孩子,你也不想着提两袋尿不湿来看看我和我儿子。我可是无聊死了,你就当是来看看我也行啊。”文言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样吧,你找个时间来看看我,陪我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林曲洋虽是喝了酒,可却也不糊涂,他明明听得出来文言是想要找个机会好好安慰一番自己。这哪是为她打发时间,明明是为他林曲洋再当一回知心姐姐吧!
“好,等我明天酒醒了,就去医院看你。”林曲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人老了身体就是不经用,这才刚喝了两天,身体就吃不消了。
放下手机时,文言见贺子晟正巧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听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文言倒很坦荡,她不觉得关于林曲洋的一切有隐瞒贺子晟的必要,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友谊了吗?若是让她为了自己已婚的身份,而直接与过去的好朋友断了联系,她实在是做不到。
望着贺子晟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她淡声道,“听说林曲洋的儿子情况不太好,我让他明天来医院看看我,我好开导开导他。”
贺子晟的反应很自然,现在他已经不觉得文言与林曲洋联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自从得知这一回林曲洋救了文言一命,贺子晟便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一切成见,无论如何,他是真心为文言好的。
“小凯是个可怜的孩子,林曲洋也是个可怜的爸爸。以前不觉得,可是现在我们自己也为人父母了,我甚至不敢想如果我们的儿子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你多陪陪林曲洋吧,他听你的。”贺子晟坦然道,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文言有些愕然,她并不了解贺子晟,可他这番话,却说得像个男子汉。
“你不介意吗?”她朝着边上的柜子努了努嘴。
贺子晟顺着文言的视线望去,刚开始有些疑惑,而后便想起了那抽屉里似乎放着文言从警察手中拿到的那本《雪梨周报》。他笑了,像是十分释然,“这报道你肯定已经看过了吧,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个杂志社捏造事实,很过分。我本来是已经找了律师,准备告到他们杂志社破产,破产之前还想着让他们给你登报道歉的。不过最近家里的事情这么多,就先耽搁了下来。等我一会联系小陈,让他给我继续把这件事情给办好。”
文言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贺子晟那温暖的笑容感染了她,她的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是说杂志这样歪曲事实,可我还是没有跟林曲洋保持距离,你不介意吗?”
“在两个人的相爱相处中,信任是最可贵的。我们曾经约定过,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相信彼此。”
贺子晟淡淡道,那眼神坚定而又透着某股力量,文言直直地望着他,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