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曲洋笑着,心中却有些苦涩,他知道文言和贺子晟感情很好,可由着文言的口说出,他听来却有几分心酸。初初听到文言失忆的消息,林曲洋心中竟冒出了些侥幸心理,他想着是不是文言失忆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跟贺子晟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公平竞争了。可文言随即说出的那些话,却是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提起贺子晟时,文言的笑容太过甜蜜了,原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贺子晟在的一天,文言身边的位置就永远没有他林曲洋的份。
“你开心就好。”林曲洋淡声道,却是真心诚意的,“刚才听你说自己失忆了,我还有点担心,不过看你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那我也就放心多了。”他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个橙子出来。
这橙子黄澄澄的,散发着清香,林曲洋拿在手中,人却在四下张望着,“没有水果刀吗?”
“没有,我不能吃水果,所以他们就没准备水果刀。要不我让子晟给你带一把上来?”文言笑着问道,想了想又似乎觉得没什么必要,便继续道,“我看你还是直接用手剥吧,用水果刀切多麻烦啊。”真正的吃货,从来不用拘泥于手头上握着什么工具,赤手空拳能吃遍天下美食。
“还是算了,又不想吃了。”林曲洋把橙子放回了果篮,重新交叠了双腿,本来也没有想吃点什么,只不过刚才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怕被文言看穿,才随手拿了个橙子想要掩饰一番而已。
文言也没在意,听完林曲洋的话,她笑了笑,不以为然道,“真是的,阴阳怪气的。”
一时之间,两个人似乎是没了话题,林曲洋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望着林曲洋这欲言又止的神情,文言不自觉想起了齐老太太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本来小凯的意外就已经给了曲洋很大的打击了,现在孩子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曲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文言,你是曲洋最好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至少让他不要再这么颓废下去了。自暴自弃对孩子的病情毫无帮助。”
文言端详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林曲洋,老太太说得没错,现在的林曲洋的确是颓废而又无力的。他满脸胡渣,双眼下面是两团浓重的青紫色印记,过去的林曲洋即使为了工作熬夜数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沧桑落魄,在文言的心里,林曲洋向来都是志得意满的。林曲洋坐在自己的面前,没了过往的悠闲自在,只剩下被岁月磨到失去了一切棱角般的颓然。恍惚间文言有一种感觉,她觉得林曲洋平日里的状态一定是更糟糕的,这会儿是为了来见自己这个老朋友,才会强行打起精神,暂时抛下了平常的一蹶不振而已吧。
“关于小凯的事情,阿姨昨天已经跟我说过了。你还好吧?”文言边说边观察着林曲洋的表情,“虽然我对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已经失去了记忆,但是小凯是个好孩子,他那么可爱,我真的很喜欢他。对于他的意外,我……很遗憾。”她垂下了眼帘,即使是一个陌生人的小孩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文言都会为他感到难过,更别说这个孩子过去曾与自己息息相关了,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宝宝,变成现在这样,文言心里难受极了,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孩子在这其中受到的一切痛苦。
这是林曲洋最不愿意提及的伤痛,他低着头,许久都没有说话。他连想都不敢想,停止呼吸机与一切营养的供给后,小凯会在多快的时间内离开自己。或许他很快就要失去这个自己最亲的人了,往后的每一天对林曲洋来说都是煎熬,他多么想把小凯留在自己的身边啊。可林曲洋却做不到,他不能这么自私,只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就让小凯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享受无尽的痛苦。孩子这短暂的一生过得太苦了,本来就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小凯,现在林曲洋又怎么忍心,让小凯连在昏迷的时候都还要打针呢?这样太残忍了,如果非要这么做,小凯一定会责怪他的。
“如果你要劝我的话,那就不必了。”林曲洋像是犹豫了一会,他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婉拒文言的好意,他思索了一阵,最终才缓缓道,“你放心吧,我考虑了很长的时间,关于孩子的一切,我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淡声道。
文言却是浅浅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小凯的爸爸,你一定会为自己做的所有选择负责任的。我们就是再关心小凯,也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没有发言权。其实我跟你提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这个好朋友,永远都在你的身边。”她的一字一句如此笃定,听得林曲洋心中先是一震,平静的心间恍若被投下了一颗巨石,而后便化开了淡淡的微波,荡漾着。
林曲洋与文言认识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俩的关系比白开水还要纯净,即使自己再喜欢她,可所作所为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有时候林曲洋无法理解,文言不是最漂亮的,性格也不是最好的,她甚至不比巴黎那些心心念念想要做林夫人的女孩优秀,可他为什么就是对文言情有独钟呢?但此刻,林曲洋却似乎对自己的心态有了新的领会。没错,文言并不优秀,但她却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文言会站在林曲洋的角度,设身处地得为他考虑问题,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这样好的女孩,值得所有人用最真诚的心来对待,林曲洋并不觉得自己的爱是空穴来风。
“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自己心里也很煎熬。我妈每天都跟我念叨着,说不舍得小凯就这样被我放弃,可她却不知道如果非要让小凯留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让我们自己好过一点,对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好处。因为他再也不会醒来了。”林曲洋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样对小凯不公平,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不应该被我们这样对待的。”
文言不住的点头,“我明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做吧,不要有任何的顾虑。我想,你妈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的。其实对孩子来说,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恍惚间,林曲洋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和文言谈心,竟有如沐春风之感,这种感觉,在他们之间已经消失得太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文言,那眼神中似乎透露着少许的紧张,“文言,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但是你真的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了,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林曲洋被文言拒绝了太多次,现在对自己是愈发不自信了。
文言没有马上回应林曲洋的话。不知道是受了那本杂志的影响,还是林曲洋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与过去的性格不太一样了,这次见着林曲洋,文言总觉得他怪怪的。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却看不出来。
林曲洋真的对她有意吗?文言立马摇头,驳回了自己的想法,世上没有哪个男人真能如此大方,倘若林曲洋真的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贺子晟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呢!
难道是她想多了吗?文言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竟是无话可说。
“我们能不能永远保持联系?”还没等文言答复,林曲洋便开口道,“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那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一丝期盼。
文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答复,只是愣着,满脸犹豫。她想要对林曲洋点头,却又总觉得他似乎是话中带话。
“我……”文言很是为难,说不出话来。
“当然。”
还没等文言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身后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传进了文言与林曲洋的耳朵。
“当然,不单单是你和文言,还有我,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贺子晟站在门边,倚在门框上,含笑道,“永远的朋友,有空常联系就是了。”
这阵声响回荡在病房中,不知道是因为病房太过空旷,还是因为没人回应太过寂寥,贺子晟的这番话引起的回声似乎久久都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