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并没有应声，可她却也没有吩咐车夫继续行进。
良久，直到外面的嘈杂褪去，那妇人的哭声也愈发的渺茫时，阮宁才对饺子道：“出去雇个马车，将那妇人送去柳叶街。”
这就是准备将人送到刘大夫那里就医了。
“嗯。”饺子对于阮宁的吩咐从不含糊，立刻麻溜的跳了下去。
月奴见状只是无奈的低叹一声：“公子这是何必。”
“月奴你说的不错，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我帮不过来，可我也不能装聋作哑，这一次，便尽力而为吧。”
“公子心善。”月奴点头。
阮宁却是冷冷一笑：“不，我不心善。”
对于杂碎们，她从不心善。
夜半三更，连打更老人都倦怠的有些打盹儿的时候，一袭黑影干脆利落的从阮府的后院墙处翻了出来。
那黑影正是阮宁，她白日里旁敲侧击的从月奴那里打听到，燕京城西边有一处桂兰坊，表面上做的是脂粉声音，但在坊里面有一间大杂院，专门替五大家族收容那些个送去的妇人同小孩。
阮宁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这些天来她已几乎将这具身体所蕴藏的真气应用自如，加上前世学的那些攀岩功夫，飞檐走壁已是不在话下。
“公子出门，怎么不带上我。”
阮宁刚刚从院墙上翻下来，就听见一个娇媚的笑声，不用说，果然又是月奴这家伙。
阮宁抬头，就瞧见他一袭红衣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院墙上，两条长腿还十分自在的荡来荡去。
“你这家伙！”阮宁无奈扶额：“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好事儿。”
“若是鸡鸣狗盗的事，更要带上我才是。”月奴巧笑嫣然。
“成，那你赶紧下来吧。”阮宁看了一眼天色，准备速战速决。
月奴张开双臂，娇嗔道：“那公子接着我。”
回应他的，是阮宁如猫一般矫健跳跃离开的背影。
“切，真够小气的。”月奴撇了撇嘴，腰身一转，也是十分轻盈的落在了地上，阮宁眼角的余光瞥见的，便是一抹鲜红的影子跟了上来。
月奴果然是有点功夫在身的，而且还并不弱。
阮宁心中暗暗记下，也并未多问，两人一路夜行，很快就来到了桂兰坊。
他们一路上都走的都不是寻常路，此刻正蛰伏在大杂院某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头。
阮宁看月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匕首，在那瓦块上头划了几下，便轻巧地去了一块瓦片下来。
室内暗淡的烛光顺着那块瓦空缺的地方射了出来，模糊地帮他们二人映照出房间内的情况。
阮宁只看了一眼，眉头便不由得锁紧。
那屋子狭小逼仄，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里却硬生生的挤了二三十个姑娘，明明已经到了三更天，可是却大部分毫无困意，瑟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饶是将头埋在膝盖中，也能听见隐隐散发出来的啜泣声。
月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果断开口道：“这都是些个年纪大，且品相没多好的，你我今日见到的那个女童，应该不在这儿。”月奴说完抬起头，目光瞟向了某一个方向。
“你来过这儿？”阮宁很早就发现了这点，也要谢谢月奴，才让她将路找的这样顺。
“嗯，我也来过这儿，很小的时候。”月奴淡然一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他们不光选女孩儿，有的时候，清秀的小男孩儿也要。”
阮宁眉头锁的更深，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有。
“所以我还是要谢谢怀璧楼的老鸨，如果不是她看上了我，给我带出来，只怕今日，月奴就不能陪在公子身边了。”
头一回，阮宁没有因为月奴故意的撒娇卖嗔而起一枚鸡皮疙瘩，只是下意识地握了握月奴那还拿着匕首有些冰凉的手。
暖暖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月奴开心的弯起唇角，嗯，真棒，原来装可怜比撒娇要有用呢，这回他可记住了。
“走吧，公子我带你去找那个小女孩。”
“嗯。”阮宁点头，跟着月奴向东北角的方向一路急奔，果然在那里又发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院落。
这院落虽然偏僻，可是比起方才见过的那些却要精致许多，并且在西厢房的窗户外头，还种了一大片美人蕉，在冷月的映衬下，红的冷冽。
阮宁他们这一次没有做梁上君子，因为这间房并不像之前的那几间一样门窗紧闭，西厢房的窗户此时正敞着，透过珍珠串做的帘子，便能够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娉婷的影子站在梳妆镜前，正耐心的给坐在凳几上的小姑娘梳妆。
那小姑娘一双眼睛如同黑葡萄一般又大又亮，一张脸此时已经褪去了白日里的肮脏模样，白皙的肌肤仿若阳春月的白雪，干净的纤尘不染。
只是这样干净漂亮的一张小脸儿，此时却被泪光所沾染。
“焦娘姐姐，草儿想见娘亲。”
那美人儿伸手轻轻拭掉小姑娘脸上的泪花，柔柔的声线传来：“草儿别哭了，你须得知道，你哭的越多，那些人便越开心，他们那些禽兽最喜欢看到的，便是我们女子的眼泪了。”
草儿听了这话果然不哭了，咬着唇，似乎是想要将眼中的泪花生生憋回去一般。
“草儿若是相见娘亲的话，须得记住两个字。”那女子一边说，一边将小女孩的头发梳顺，那微微有些发黄的头发在她的手中，很快编成了一个漂亮的发辫儿。
“哪两个字？”草儿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懵懂地发问。
“活着。”美人的语调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必须活着，只要你努力活着，总会有人，将你从人屠场里面赎出来的，这是我们女子，特有的权利呢。”她嘴上这样说，眸光却充满了讥讽。
“那我就能见到娘亲了？”
“嗯，那样，草儿便能够见到娘亲了。”那女子点头，草儿的脸上立刻盈满了笑容。
“那草儿听姐姐的话，一定活着！不管怎么样，草儿都会想办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