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歌原本出生在一个小富之家,父母双亲健在,还有一个颇为宠爱她的兄长。
在十四岁以前,她一直都觉得老天对她还算厚爱,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的掌珠。
只是这一切的美梦都破碎在十四岁那年的花灯夜上。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燕京城的烟火,她就如同那漫天的烟火一样,绚烂一瞬,转眼便枯萎了。
枯萎在国安寺这间昏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暗室中。
这黑漆漆的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她甚至都不能够看清楚那仇人的模样,只是偶尔在行那令人恶心之事的时候曾经摸到过他的脸,当时她恨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戳瞎那人的眼睛。
只可惜她到底气力不足,最终换来的只是永无止境的一顿毒打。
在后来的折磨中,她渐渐学乖了,且因着一副好嗓子,成为这群女子中唯一幸免没有被拔去舌头的人。
她绝不能就这样沦为一个哑巴,有朝一日,但凡她能活着走出这里,她一定要亲口将那个禽兽的所作所为控诉出,让他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个信念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中并没有慢慢淡去,幸而来天开眼,终于给了她这个机会。
恩人亲手替她解开了牢笼上的大锁,这一次听见那锁头开启的声音,等待她的再也不是无休无止的侵犯和噩梦。
阮宁将烛台递给了耗子,眼前的女子形容枯槁,面容十分苍老,显然这些年在此被折磨的不清。
她心中不由得痛恨起那个始作俑者来,伸出手善意地握住了芳歌那还在半空中摸索的手。
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阮宁贴心地为芳歌系在了眼睛上,耐心地解释道:“你在这里待了太久,只怕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先带着这个,到时我自然回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芳歌心中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暖融融的感觉了,她紧紧地握着阮宁的手,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世上最美妙的旋律。
想必观音坐下的童子,有的就是这样泠泠淙淙,如泉水般悦耳的声音。
阮宁并不知道自己的善意带给了别人莫大的安慰,在她看来,给予这些受难女人们最重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尊重。
所以她的语调中并没有同情,而是带着商量的口吻,慢慢将芳歌带出了暗室,也因为她是唯一能够亲口讲述这么些年悲惨遭遇的人,所以待她休息好了,只怕还要面临许多问题。
送走了芳歌,阮宁又将目光投注到角落中去。
在那里被锁链残忍穿破了琵琶骨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云灯大师,阮宁心中一痛,正犹豫着该如何想办法将他解救出去,就见身旁的耗子突然递过来一样用绸布包裹着的东西。
“主子,这是方才福安公公送过来的的。”
阮宁接过了那东西,沉甸甸的放在手中,形状是那么的熟悉。
七星匕,奉翎竟然又将这把玄铁所铸,削铁如泥的匕首送给了她。
阮宁嘴角轻轻勾起,扯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只听见“沧”的一声锋利的匕首出鞘,直奔云灯大师身上那紧缚着锁链而去。
紧接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传来,阮宁的动作干脆利落,转眼便将那些罪恶的锁链切断。
阮宁知道现如今的云灯大师听不见也看不见,所以抓住了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中认认真真写到:“你自由了。”
云灯大师一向岿然不动的身躯终于狠狠地颤了一颤,他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也跟着一起看向阮宁,如此令人惊骇的场面,阮宁却并没有觉得害怕。
她只是觉得难过、气愤、心痛,如此德高望重的出家之人,现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过阮宁后来也很快明白了她冥冥中觉得那一份亲近是因为什么。
这个消息是聂政带过来的,他作为大理寺少卿,理所当然要接手这个案子,当然更重要的一个缘故,也是这个案子中牵扯到的那些笼子中的女人们,正是之前桂兰坊中记载过,后来却又莫名失踪了的。
其中还有一个人,也曾经被送来过此处。
那就是宋氏的那位千金,宋卿青,也正是阮宁这具身体的真正生母。
阮宁万万没有想到,宋卿青当初的境遇悲惨致斯。
只可恨司徒五爷死的太过容易了些。
同时聂政也有了一个其他的发现,那就是在阮宁砍断的锁链碎片中,他发现了一个深深的划痕,而那划痕的似乎正是一个“卿”字。
阮宁虽然对云灯大师的自残行为早就有所猜测,可却也并不能够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是聂政的一席话将她点破。
“我想云灯大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下的那些往生咒,似乎也并不仅仅是出于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怜悯,我是亲自向他问询这其中细情的,在这过程中,他曾经写字向我问起过那位宋家小姐。”
阮宁正在给聂政倒茶的手就是一顿,沉默半晌道:“那……那你说了实话么?”
聂政摇了摇头。
阮宁叹息:“没想到连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没有说出实情。”
聂政听到阮宁用了“铁石心肠”这个形容词,只得无奈的笑了笑,是,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可是面对云灯大师现如今那副模样,联想到他曾经俊逸出尘的样子,他却是没能狠下心将宋卿青的死讯告知。
“不过……”聂政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有一件事情还是蛮奇怪的,他向我问起宋卿青的时候,还顺便提了一个孩子。”
阮宁的心猛地漏掉了半拍。
“只不过当初宋小姐那位婢女来作证的时候,却是从未提过孩子的事情。”聂政心中有些大为不解,他只是从司徒五爷那里得知宋卿青早就已经死了,可现如今这样说的话,难道是在她死之前,还留下过一个孩子么?
孩子……谁的孩子呢?
面对聂政的疑惑,阮宁缓缓垂下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