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三手持马槊,站在距离敌人篝火约莫百十步的地方,大吼一声:“来呀!爷爷丁老三在此!”
嗯?
载歌载舞的敌人纷纷转头,下一秒,全都丢下了手里的酒肉,拿起不远处的兵刃,朝着丁老三嘶吼着杀了过去。
丁老三掷出手中马槊,转身就跑。
为什么要丢马槊?马槊造价很贵的好不好?废话,马槊死沉死沉的,带上根本跑不起来。
大唐此时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装备精良物质丰富,对比这些西域外邦,优势就在于这一身的装备,比如鱼鳞甲。
在大唐,私藏刀剑无罪,因为大唐尚武,谁家没有刀剑之类的,练练武艺。
可是,私藏衣甲,素来都是大忌讳。从汉朝时就是,西汉名将周亚夫,就因为被人告发,私藏五百套盔甲,遭到皇帝忌惮,治罪下狱,绝食五日而死。
五百套盔甲能造反吗?当然不能,远远不够。周亚夫在当时的名气,已经是全国第一大将军,他收藏盔甲是当做随葬品的,自己征战一生,走的时候,也要像始皇帝一样,带兵征战阴曹地府。
可是不行,这是忌讳。
因为刀兵利器,砍杀的次数多了也会卷刃或者折断,那么如果敌人身穿鱼鳞甲,或者物资匮乏时候的皮甲、纸甲,都能有效的防御住刀兵的砍伤,就算是利刃,鱼鳞甲能挡住,皮甲纸甲能把重伤变成小伤口的擦伤。
甲胄的更大作用就是挡箭,大唐防御严密的鱼鳞甲,除了面门处,箭矢打上基本上都滑落了,连个划痕都不留。比如第八团旗手萧归身上这套。敌人攻城,从下往上射箭,箭射过来的时候,力道已经快近了,威力大减,遇到盔甲,即便无用了。
运气不好的,比如刘宗器,这货被射中了侧身腋窝下,他不是萧规那种全甲,而是前后两片、两肩,几块组成的套甲,中间是有缝隙的,偏偏好巧不巧,他就被射中了缝隙。
面对装备精良满身衣甲的敌人,这时候开山斧、南瓜锤、镋棍槊棒、鞭锏锤爪、拐子流星等重型钝器,伤害反而更有效,打在身上都是内伤,可以直接让对手失去战斗力。
你身上一个流血刀口,只要不伤筋骨,那么不耽误战斗,但你被打断肋骨呢?咳嗽一下都痛彻心扉,别说再战了。
此时烽燧堡大战,大唐因何二百多人能硬刚上前西域异族?就是因为这一身装备。敌人都是身穿狐裘、兽皮袍服的,没有大唐坚韧的衣甲,面对大唐的强弓硬弩,更加锋利的箭矢,基本上中者必伤,没有防御力。
若非如此,二百人绝对守不了二十天。
此时丁老三能跑回城下,全赖一身衣甲之功,否则早就被人家射倒了。
“快点老三,快点……”城头上的人大喊。
眼看距离城墙越来越近,马上就逼近弓弩射程,敌人追击也谨慎下来。
可是,丁老三脚下一绊,摔倒了。
追兵也纷纷停下,为首之人,弯弓搭箭,瞄准了丁老三,想要射杀了对方,如此就不用靠近去有伤亡了。
嗖!城头上一支锋利弩箭,精准的贯穿了这个弓手的咽喉。吓得所有追兵齐齐后退了一步。
“好!下去个人,下去个人把老三拉上来。”
张小敬嘴角一弯,轻松收回了硬弩,转头朝着身边的萧规说道:“我还行吧?”
萧规点了点头:“这在安西,就算一等一的好手了。不过嘛,比我就差一丁点。”
张小敬笑了,“比你差我不怕,反正这辈子,咱俩不可能是敌人。”
说完,起身抽出了腰间横刀,大吼一声:“准备敌军攻城,把他们都砍翻在这烽燧堡上!”
战事一直持续的次日黎明,城下又铺了一层敌人的尸首,还有数不清的箭矢。城头上,苏校尉头上又插了几只箭。
天亮了,却又是阴云密布,哗啦啦下起了雨。所有人都心情烦闷的在各自岗位上举盾避雨。
伙长张四郎翻遍了布袋,却再也倒不出半点残渣。
朝着闻无忌问道:“闻队,他们怎么还不打?在等什么呢?”
闻无忌没有回答,旁边的张小敬准备起身,“我去打条狼,让老闻给咱们烤狼肉。”
闻无忌伸手按住了他,“落单的都让咱们吃了,附近就剩下百十来头的狼群了,你给他们当点心啊?”
众人笑了起来。
旗手萧规在最高处,伸手接了点雨水倒进嘴里。
丁老三意志越来越差,嘴里喃喃道:“第八团,安西铁军,就在这儿,活活的被饿死了。太窝囊了、太窝囊了……”
过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丁老三大喊道:“想活的,跟我走!”
还真有两人举盾朝丁老三走了过来。
张小敬喝问道:“老三你干嘛呢?”
“回家!”
“第八团,九死无悔!”张小敬厉声道。
丁老三丢了挡雨的盾牌,猫着腰走到张小敬身边,眼神死死的盯着对方说道:“如果我被饿死了,每次我娘吃饭的时候,她会想起我!”
虚弱的刘宗器说道:“我家就在龟兹镇,只要一天的路。”
张小敬看着丁老三,冷声质问道:“你要当大唐的逃兵吗?”
丁老三低下了头,无力的说道:“校尉殉职,援军未到,我职责已尽。”
随即,朝着闻无忌行军礼,“请解甲归田!”
闻无忌一动不动,靠墙闭着双眼,不知是默许了,还是没答应。
张小敬拉住丁老三说道:“你这是丢第八团的脸!”
“脸给你留着!”丁老三大吼道。
旁边的刘宗器哭着说道:“我想我爷娘,我也想回家!”
“胡人南奴子,自愿从军,拱卫大唐,情愿战死,不愿饿死。”又一个声音响起。
丁老三起身,走到了南奴子身边:“我带你走。”
张小敬愤怒起身:“第八团,九死无悔!不退!今天,谁走我就弄死谁!”
众人纷纷起身,眼看就要发生争执。
这时,苏校尉身后的城墙上,有一个身披胡人裘袍的人攀爬上来,打断了对峙的气氛,所有人都转头看去。是陈行范,跑去报信求援的陈行范回来了,还带了粮食。
众人大喜,很快就在残破的城门楼子里生火做饭,“南奴子,快点……”
“太原府名吃,干炒小米,专治食多不化、肚腹饱胀啊……”炒好了食物,南奴子笑着挨个分发食物。
“陈行范,十几天了,我还以为你在沙漠了,被老鹰给吃了呢。”有人拍着陈行范的肩膀说。
陈行范打趣道:“我死了,谁给你们开宴席呀?援军马上就到了!”
“陈行范、陈行范,跟我去趟烽火台。”闻无忌喊道。
二人一路举着盾,猫腰来到烽火台,闻无忌沉声问道:“哪儿弄来的军粮?”
“龟兹戍堡给的呀!”陈行范笑着说,“我跟你说,就龟兹戍堡那帮开垦军田的军属,还真是热情,他们要不看我人单势孤,拿不了了,恨不得让我把整个粮仓都搬过来,哈哈哈哈……”
闻无忌却没笑,死死的盯着陈行范问道:“援军既然在后头,怎么没派人送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