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宠在洛阳干等周群不到,写了几封信也不见回信,他开始越来越焦急。按说一两封收不到也许有可能,可一连七八封信都石沉大海,是家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周群连回信的时间都没有?还是有些事情他没法对我讲?
李延宠想回去看个究竟,却又舍不得错过再次见到杨心怡飘渺身影的机会。就这样,他又纠结了些日子,边纠结,边等待,边盼望,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弟弟李延禄的死讯。
他是在家对面那家饭馆吃饭时听人议论才知道的。
李延宠买的大宅位于洛阳城的繁华街区,对面那家饭馆——也就是和杨心怡邂逅的那家,是洛阳菜做得最地道、最出名的饭店,凡是来洛阳的外地人,都要慕名来尝一尝。所以,那里每天都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宾客。而且,这家店档次挺高,能来这里消费的,大凡也都是非富且贵的非同一般人士。
“李爷,您今天来店里吃啊?”每天给他送菜上门的那个小伙计几个月下来已经跟他混熟了,迎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呼,“今儿个客人特别多,小的正要去给您送菜去呢,您是等急了吧?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还不饿,从对面看到今天人多了,想来看看热闹。”李延宠随便地说着,直奔他喜欢坐的那个位子。
“实在抱歉啊,李爷,小的不知道您今天要来店里吃,那个位子已经让两位军爷给提前预订了。您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坐在这旁边?也是很舒服的座椅。”那伙计殷勤地道歉讨好着说。
“行,不耽误你做生意。咱都是邻居了,哪能这么不通情达理?”李延宠说着,在那旁边的座位坐下。
“多谢李爷体恤小的了。还是来个蜜汁薯蓣,再来两样什么别的菜?”那伙计每天给李延宠送菜,必有蜜汁薯蓣,李延宠每天都点,却基本不吃,因为他不太擅长吃甜菜。这是专门为心怡点的,他盼着有一天这道菜一上来,心怡突然就出现了,坐下来和他一起用膳,他眼前总出现这样的幻觉。
可每次,他直到最后,看着那盘菜从热气腾腾一直放到冰凉,再原封不动地倒掉,心里都特别失落。这种失落持续几个月了,还是不见杨心怡的身影。今天,他似乎冥冥中有预感,就快有心怡的消息了,于是他过了马路,进到饭店里来,上次就是在那里邂逅的她,他希望那一幕今天还能出现。
“客官您来了!快里面请!昨天您派人订的位子给您留着呢,还特意请每天都坐那儿的大爷给您让了先呢。”伙计热情地招呼客人的声音被李延宠听到了,顺着那声音,他看到两名军人气质却着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被伙计引着朝他旁边那张桌过来。
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李延宠对其中的一个觉得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总之,他一定见过,而且还有点特别的印象。
“客官,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常和您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怎么没来?那位姑娘最爱吃本店的蜜汁薯蓣了。”伙计热情地寒暄道。
“对,走的时候打包一份。”那男人直接对伙计吩咐道。
李延宠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和心怡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他还说临走时要打包一份蜜汁薯蓣,那一定就是给心怡带的了!说明心怡人还在洛阳城,她一定还在!
可这个男人,又是她的什么人呢?她丈夫?她的亲属?看相貌长得不像,而且心怡是独生女,没有兄长,这人看上去和他的年龄相仿,比心怡大,那就一定是她的丈夫了!再说,看他对心怡那照顾的样子真是体贴又周到,看来心怡现在是很幸福的!
李延宠的心里一阵发酸。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吃醋。心怡被自己下令砍头了,她还能死而复生,也许就是这个男人救的她?她和自己的缘分,怕是已经尽了?
唉,就算她又嫁人了,过得很幸福,可他还是想做个确定,确定那个白衣身影就是心怡,确定她真的嫁人了,他才能甘心放下她。就算放下,他也要亲口听到心怡告诉他她很幸福,他更要亲口对她说,请她原谅他,他非常后悔砍她的头。
那个“情敌”男人跟另一个军人气质的男人坐在了旁边那桌。李延宠偷偷观察着他们,更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达夫,今天吃饭怎么不让你那表妹一起来?女孩子都喜欢逛街,这边这么热闹,你不带她来,她不会不高兴吧?”那个面相不熟的男人说。
李延宠听得很清楚,那人叫这个人“达夫”,还说女孩子是这个叫达夫的人的表妹。
哦,谢天谢地,他是心怡的表兄。可据他所知,心怡没有常联系的表兄的。心怡的母亲是当朝皇帝的姐姐,那就说明,她的表亲都是皇亲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就只能继续往下听。
“是啊,我很想带啸儿一起来,她最爱吃这家的蜜汁薯蓣。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说来这家,却死活都不肯来了。我就说,不然我们选另外一家吧,只是菜品没有这里做得地道。她说不了,请岑将军吃饭,哪能不去最好的馆子?这不是,就咱俩来了。”那个叫达夫的人说。
李延宠又在心里琢磨:他叫心怡啸儿,那一定就是心怡现在的名字了?名字是假的,表兄——那就也是假的了!她是先冒名了别人的身份,这个“达夫”是人家那个真“啸儿”的表哥吗?他不会识破心怡是假的表妹吗?
“也是,表妹不来也好,咱俩今天要谈的事,还是不让她听到为好。”那个另外的男人说。李延宠又把耳朵竖起来了,他们要谈什么,还不想让心怡听到?
“哦,对了,嘉州,你说这次奚族叛乱,皇上没派安禄山去平叛,而是派你去?你怎么现在还会来这里呢?”那个叫达夫的男人问。
奚族?李延宠一下子紧张起来。奚族叛乱?弟弟李延禄最是讨厌战争,以前每次战斗他都是能躲则躲,他怎么可能叛乱呢?不会,肯定不是延禄。可这两个人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奚族叛乱,弟弟是奚王,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李延宠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儿没昏过去。弟弟这次来找他,就说了家里好多棘手的事,尤其发愁那个李雅馨。莫非是那女人捣的鬼,逼弟弟叛乱?她是大唐公主,她为什么要反自己的娘家呢?不可能。
李延宠心里乱了,连伙计给他上菜他都没注意到,手握着筷子,却一口菜都没动。
“我这不是刚要动身去北方,那奚王就被他手下的将领给就地正法了吗?所以我就省得跑一趟了。我只是在想,皇上这回怎么没派安禄山去,咋又想起来咱们这些正规军了?”那人说。
什么?弟弟被“正法”了!李延宠忽地站了起来,他想过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不能。他怎么问?能说自己是奚王的哥哥、前任奚王李延宠吗?万一说了,这两个人一听就是朝廷的高阶军人,职位不低于安禄山的,他们会立即逮捕自己的!
唉,只能强忍悲痛坐下来继续听,听听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分析,是皇上觉察出安禄山有野心了,派他去他就会借题发挥,到时候北方少数民族又得全部遭殃了。我当时还想,我去了,该抓谁抓谁,该办谁办谁,绝对不叨扰老百姓。北方少数民族这些年苦啊,据说这个奚族王是他哥哥禅让给他的。以前他哥哥还知道善待百姓,换了他,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可那样一个只贪图享乐的人,怎么说反就反了?”那人说。
“哦,嘉州,我才想起来,我听裴将军提过一句,说那奚族王勾结他一个侧妃的娘家族人,要反叛大唐。”叫达夫的男人说。
“是勾结鹍族,派我出兵的诏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被叫做“嘉州”的男人说道。
李延宠心里明白了。弟弟一定是躲在他三老婆的娘家,被她那鹍族王哥哥给利用了。弟弟从小头脑简单,除了享乐对任何事都没兴趣。唉,全怪自己,早没帮他走正路,这回他来求自己,自己却没管他,简单地把他打发走了。想不到,那竟是兄弟间的永别!
“李爷,菜齐了。爷,您怎么哭了?”小伙计来上完最后一道菜,正是那盘蜜汁薯蓣。李延宠已经吃不下去了,他要回去,回到奚族去,去看看兄弟的尸骨安葬没有,还能不能再见见他的遗容?
“不吃了。把这道菜送给旁边那桌吧,算我的账上。”李延宠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怪不得,周群回去就没了动静,我写那么多信他都不回,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还有空回信?他是不敢让我知道延禄死了,怕我伤心难过啊!李延宠想。
可是,不管因何缘故,兄弟死了,他都该通知我这个哥哥回去料理丧事的啊,他怎么可以不通知我一声?
对了,刚才那两个人说,弟弟是被他手下的人给就地正法的。难道,杀死弟弟的人,就是周群?
周群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延禄,恨他小时候扔了那石块打到你,差点害你喂了狼。可是我都已经替他弥补了,若不是我豁出性命救了你和你兄弟,你还能有今天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样对我的兄弟啊!
可是,刚才那两个人还说,是皇上派他去平叛在先,然后才有周群“正法”延禄,莫非,周群是为了保奚族大义、救百姓免于战乱才不得已杀的延禄?后悔刚才没再多听一会儿,只凭现在掌握的这一点点信息,李延宠还很难做出判断。
还有,他们刚才说,这些话不要让心怡听到,又是什么原因呢?奚族是心怡的夫家,他们知道心怡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李延宠尽管已经知道心怡如今就在洛阳,就离自己很近,他刚才都想暗中跟踪那两个人,一直跟到能找到心怡为止。可是现在,弟弟死了,他必须马上回去,片刻都不许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