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怡哭得让高适揪心,他再三表态,一定帮她杀死史思明,给安庆绪报仇,杨心怡却一再坚持要亲手杀了史思明。
“唉,啸儿,我了解你,当初你一心杀安禄山给自己报仇,就是不用我替你。这回为了安庆绪,你又是。你可知道,你在安禄山那儿这些年,我为你担了多少心?”高适无奈地说道,那语气中也有伤心。
“兄长,是我不好,辜负你太多。”杨心怡对高适有太多的愧疚。曾经安庆绪对自己掏心掏肺地好,她强迫自己视若无睹,而面对高适的好意,她何尝不懂?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不比安庆绪少,难道也要哪一天他也死在自己的面前,才想起珍惜他却已经来不及吗?
如果当初同意高适帮自己杀安禄山,自己也不会与安庆绪之间纠缠这么多、这么久,那样或许安庆绪也不会陷入对自己的感情这么深,最后死得这么伤感。
或许,我当初的坚持太任性、太不现实?杨心怡终于开始反省自己。
她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看着高适。她发现,高适明显地见老了,头发中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发丝,眼角也开始出现淡淡的皱纹了。她的心疼了一下。就在昨天,她依偎在安庆绪的身旁时,发现安庆绪也开始有表情纹了。这两个男人年纪相仿,同自己的认识时间也基本一样,这些年,自己基本没见老,还是和当年被砍头时差不多的样貌,而这两个为她付出太多、用情太深的男人,已经有了人到中年的迹象了。
“兄长,是我不懂事,让你为我操心了。”杨心怡站起身,走到高适身边,伸手想为他抚平眼角的细纹。
“啸儿,你这是做什么?弄得我痒痒的?”高适伸手抓住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大手里。
“兄长,我想把你眼角的皱纹抹平它。”杨心怡很认真的样子说,还想抽出手上去抹。
“啸儿,你可真是个小孩子。谁年纪大了不长皱纹?这是人生规律,你抹也抹不平的。哦,你是不是你嫌我老了,不英俊了?”高适笑了,把她揽在怀里。
杨心怡本能地挣脱了。
这些年来,她从高适的身边到安庆绪身边,再从安庆绪的怀中来到高适的怀抱。曾经以为自己不爱他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个,却伤害了安庆绪那么深,直到他死,都没得到自己完整的爱。如今,高适又来这样关爱自己的,看样子他是了解自己和安庆绪的一些事情的,他却能做到不问、不提、不计较甚至不介意,他或许是不同死人计较,打算和自己重新开始吧?
不能再伤害高适了。他只能是兄长,不能再给他错觉,误以为他和自己还有机会。他都“老”了,还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着不娶妻生子,就像耽误安庆绪那样,到最后都没给自己留下一条血脉。
想到这儿,她说:“兄长,我听你的,你是大唐名将,已经在朝廷领命剿灭叛军史思明,我相信以兄长的本事,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我就等着兄长替我报仇。只是,我虽然不亲手去杀史思明,也愿意为剿灭叛军出一份力,以洗刷我曾经在叛军中那么久、还替他们摆过神马阵的罪责。”
“哦,啸儿,你让我想想。”高适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开始思索着。
关于杨啸的事,高适其实是冒着风险的。她的名字赫然在叛军的名单上,她的性质比哥舒翰更复杂,她是安禄山叛军的“基础班底”,中间“投靠”过大唐军队,也就是她“表哥”的军中,虽然高适没明确向朝廷汇报过,但是军中没有绝对的秘密,朝中还是掌握了,对她的政策是“既往不咎”。
但是后来,她又回到了“叛军”行列,当时是哥舒奇冠去正庄其事地汇报的,说自己追杀叛军,杨啸不但不与“友军”合作,还反过来帮叛军攻击他们。
尽管朝廷对杨啸的事也多是睁一眼闭一眼,为了安抚高适多立军功,所以没明确给她定性或是采取什么抓捕行动。此番高适迟迟没能找到机会来接她走,也是与她的问题性质、经历复杂有关。
“啸儿,这个想法,我倒是同意。”高适想了半天,说道。
“兄长,我想好了。我在安禄山那里多年,他军中的底细我最清楚。如今史思明收编了安……安庆绪的军队,他在洛阳和邺城那里的军事部署情况我都了如指掌。我就把这些有价值的情报提供给你,保你一举大获全胜。”杨心怡胸有成竹地说。
“好,啸儿,我答应你。如果需要你亲自出征的话,也要跟在我身边,不许你自己乱跑。经历了这么多,我不许你再冒险了。”高适关切地对她说。
“兄长,你常年征战在外,舅父、舅母的身体还好吗?你都没时间回去看望他们,更不要说在身边照顾他们尽孝了。兄长,你也是时候给他们娶回去个儿媳孝顺陪伴了。”她想趁机跟高适表明,不要再等自己了。刚才听他说李延宠也要带兵来打史思明了,自己就快见到他了,就更不可能和高适有什么未来了。
果然,高适的脸色变得难看了。
“啸儿,这些年,你在安庆绪身边比跟着我的日子多,况且也是你认识他在先。你不选择我,我能理解你。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啸儿,就算我们之前不计较他是叛军的身份,我理解你对他的感情,可是你总得为将来着想啊,毕竟生活还要继续。”高适不说他自己,而是从她的角度来说,那意思就是还要坚持等她。
“兄长,我对安庆绪,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我的过往,也不是兄长想的那样。唉,有些事,当年兄长包容我,不问,现在我还是不能说。这与信任无关,只是还不到时候,到时兄长都会明白的。我对不起你,让你白等了我这么多年。”杨心怡说着,流下了眼泪。
“啸儿,别哭。我说过我能等,等多久我都愿意等。现在安庆绪刚走,你伤心难过我都能理解,我没有让你马上忘记他,这不合人情。啸儿,你也累了,早些歇着,等明天我的队伍一到,就制定攻打洛阳的方案,到时候真的需要你提供宝贵的情报。”高适说完,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出去了。
高适的队伍果然第二天就赶到了,确切地说,是凌晨就到了。杨心怡在睡梦中就听到了大队伍集合的声音,她被吵醒了,趴在窗上看。她看到高适站在队伍前方给大部队训话,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她看到队伍里军人们都很振奋。
她就没再睡,躺在那儿等天亮。天一亮,高适就会带着他的那些主要将领,一起研究攻打洛阳的方案。她要主动去,不等人来请,更不要高适亲自来叫她。洛阳是她的故乡,在那里更发生了那么多后来的故事,有李延宠的,有安庆绪的,当然也有她和高适的。她太想回洛阳看看了,再看看她差点儿嫁给安庆绪的“皇宫”,再看看李延宠的大宅,再吃一次高适和李延宠都曾给她买过的蜜汁薯蓣……
她坚持着不睡,却在天快亮时实在熬不住,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很晚,桌上的早餐都快凉了,她猜那是高适亲自给她送来的,而不是吩咐手下的卫兵。
她起来梳洗打扮,衣架上挂着崭新的军服,是她的尺寸。啊,终于又回到了大唐的军队,又做回了大唐的将军。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回到大唐,阴错阳差地当了军人,如今算是最后一战了。昨天那样安抚高适,其实,她还是盼着能亲手对决史思明,亲手给安庆绪报仇。
我的生命,为什么那么多仇恨?报了自己的又报安庆绪的?安庆绪又是我的什么人呢?爱人,肯定不是,因为有李延宠。“兄长”,也不是,自己与他之间的交往和高适之间完全不同的格局。如果说高适是兄长,那的的确确,虽然没有半丝血缘关系,但是堪比嫡亲的兄长。
可是,自己的的确确是爱过安庆绪的,那种情愫,和对夫君李延宠都不同。对延宠,是有婚姻的纽带,有思想的指引;而对安庆绪,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说不清楚的心动。她想起,那就是现代社会中护士小佳描述的那种爱情!
安庆绪,不是我的“爱人”,而是我爱的人。她对自己说。她要担负起这份替他报仇的重任,她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安庆绪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他的父母兄弟都先于他而逝了,他没有后代,说来都是因为她才耽误了他生儿育女。那么,她就理所当然地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她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
“啸儿,你醒了?”高适轻轻推门进来,她已经身穿军服坐在桌前打算吃早餐了。
“兄长,我昨晚看你给队伍训话了,是不是现在要商量攻打洛阳的事了?”她说着,放下碗筷,打算跟高适去商讨军务。
“先放下别吃了,我吩咐人去给你弄热乎的了,这些拿下去让他们热了吃去。”高适看她放下碗筷,还帮她往一边推了推,腾出空来他自己把手放在桌上,伸过去拉她的手。
杨心怡没有躲开,也伸出手拉住他的。
“啸儿,我的军队是到齐了,不过朝廷的命令也到了。和我们昨天的想法有些出入,不是我军主攻,而是配合奚族军副攻。”高适说,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只是谈论着一项军务而已的样子。
“奚族军?为什么?你不是大唐名将吗?”杨心怡不解地问他,不过听到奚族的字眼,她心里还是狂跳了几下。
“我想是皇上特意给奚族一个报仇雪耻的就会吧,我们应该体谅兄弟民族的感情。再说,从私人的角度,人家奚族大王还救过你的命呢,我可不能跟人家争立功的机会。”高适坦荡地说。
哦,看来高适并不知道我和延宠的过往,他也不知道“杨心怡”,他只知道“杨啸”,我是他永远的“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