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还没等方渡燃问,郁月城就说:“喜欢。”
“不难看吧?”方渡燃侧目观察他的表情。
他没有系统地学过,但对绘画一直很熟悉,大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闲来无事动过几笔,自信画得不算差,能看下去。
可对面是郁月城,方渡燃毫不怀疑郁月城要是想画画,能马上动手来一张绝顶好看的。
“不难看。”郁月城转头看向他,真挚道:“好看。我很喜欢。”
方渡燃松口气,扬起唇角:“那就行。”
一时间宿舍里沉默几秒,方渡燃想说那我先回宿舍了,看郁月城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垂眼对着桌上的画框思考。
他身上穿着秋季的睡衣,丝绸光滑的面料,方渡燃记得大白猫在家也是穿这样舒适的,领口可以露出来锁骨中间的小窝,细看还有些性感。夜晚站在他面前,柔软的面料加上光滑透白的肌肤,修长优雅的颈项,看着看着就想张开手臂小心地拢进怀里。
用力一点都不行,会弄疼他,偏偏他又是想要用力烙下痕迹的。
或许是视线过于赤.裸,被面前的大白猫察觉到,抖抖耳尖看过来。
方渡燃收回视线,开口自然:“怎么了?”
“可以不着急的。”郁月城说。
方渡燃:“嗯?”
“上次考试之后,你每天下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下课就走,晚自习才回来。”郁月城声线平和,墨色瞳仁静静的。
他想的是方渡燃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想要自己的空间,没想到是因为手里这个画框,把画框立起来放进书桌里面,他说:“就是画这个。”
方渡燃没觉得下午少吃一顿有什么,而且他也没少吃,不过是没跟他们一块儿。
学校的画室是给美术生用的,他要去单独开一间才可以,按规定是不能带食物进去的,所以下午就买点方便的食物,三明治、汉堡、馅饼之类的快餐,从食堂背后那条人不多的路走去画室就吃完了。
要是跟郁月城在一起,肯定不能那么匆匆忙忙的。
“早一天送嘛,我想看你高兴。”方渡燃说。
郁月城在目不转睛地欣赏油画上一笔笔的笔触,这也不一定就是一次就满意的,方渡燃可能也是有过废稿的。
方渡燃看他不说话,目光扫过去,画里的少年低着头,跟身边的人可以重叠在一起。油画里的教室窗外有清风吹过,拂过郁月城的发梢,乌黑的发丝微微浮动。
那阵初秋的清风从九月,从油画里,吹到现在。
“是跟你一起在十二中存在的证据。”方渡燃说。夜晚让他的音量轻了些,和着秋风一起。
郁月城眸光一动,沉静的湖泊刚被烫热,又烫过了头,溅出零星的火光在烧灼。
他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就在此刻,他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就像是在、道别。
有关于他,他们,他们这个没有关系和身份绑定的“一起”,方渡燃一个字也没提。涉及情爱,似乎是禁忌。
他们拥抱、牵手、在易感期接吻,方渡燃会送他满满一箱亲手剪枝的玫瑰,从来也不会明确什么。之前在宿舍,就是在这里,方渡燃把他拉进怀里,也只是问这样是不是不好。
郁月城从来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什么叫做“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不是不懂。
也就到这里了,碰到有关情爱的边缘,不能再往前一步,方渡燃应该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做过什么,感情对他却偏偏是个禁忌。
郁月城是不介意这样相处,方渡燃要学习,要处理自己的事情,他可以等他考上大学再确定关系也行,只要方渡燃现在好好地健康的活着,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
他从来也不是罔顾对方想法的性格,他给足方渡燃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方渡燃的性格是会鱼死网破的类型,而不是愿意受人逼迫打压的。
在郁月城的认知里面,用心去相处的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别的,都不认为应该是用手段,用强迫的。
郁月城会站在方渡燃的立场去考虑,所以他等得起。
可能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让方渡燃想起来,或者想不起他们的从前,有如今往后也就可以。
可是书桌上的这些礼物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合影的相册很沉,立起来的油画框也很沉,他那些“等得起”突然被切断似的。
不好的预感就愈发强烈。
道别……
这个词是不在他和方渡燃的词典里的。是稍微想起来都会心脏收紧的音调。
“时间也不早了,你快睡吧,我帮你收拾。”方渡燃在他短暂的缄默后说,还弯腰捡起来地上掉落下去的封带。
“方渡燃。”郁月城干净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方渡燃的呼吸下意识错了一拍,站起来看向他。
郁月城面色沉静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好。”
方渡燃呆滞两秒,说:“没有。”
这是实话。
他只对郁月城有兴趣,就这一个人,他也没想过正式地确认什么恋爱关系或者是结成伴侣标记,昭告天下。标记就算了,他们俩都是alpha,不现实,生理因素有壁垒。
退一步,不标记,光是要和另外一个人步入一段要承担责任的恋爱,他自身的条件不会允许,方渡燃也不希望这样的风险转嫁给郁月城。
这不公平。
他连一个最基本的稳定的身体都提供不了,尤其是现在,他已经有更大的动作,要面临的危险不会比以前少,成功的概率小得可怜。
不会让郁月城接触这些事,但他自己首先要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站在郁月城面前。
方渡燃也不清楚自己这样不符年龄的责任心从何而来,他才十七岁,离成年差几个月,应该是最为年少轻狂的年纪。
学校里谈恋爱的很多,alpha有一个omega或者beta伴侣,对易感期也是好事,这也是生物学上配对的天性。
可他不行。
他没办法谈那些只看当下,无所谓以后的恋爱,本身就对这档子事和谈恋爱完全不感冒,也就是一个郁月城,这一只大白猫。
如果他是一个家庭健全,身体正常的,像是许烈阳、丁羽、赵霖他们那样正常的alpha,也许就不会考虑这么多。
可他是方渡燃。
他不能不考虑。
他没有能随便谈恋爱和承担未来的本钱,与其不负责任匆匆忙忙地开始,不如维持现状,等他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再来正大光明地牵大白猫的手。
这都太远,太不符实际,也没出现在他的构想,那就近一点。
未来没有,家庭没有,背景没有,钱也没有,如果生命里所有的热情和青春都停留在十七岁,那么他要给郁月城的也应该是一个随时可以拥抱对方,保护对方的身体,一份能够坦诚相待,没有隔阂的关系。
而不是躲躲藏藏,四处去找补。
“我没想过这事。”
方渡燃稍加思索,更加明确,还伸手搂过郁月城的肩膀:“郁月城同学,你是动了凡心了?怎么问这个?”
少年身上沾染的玫瑰香气凑过来,郁月城垂头去整理桌上的礼品箱,想把玫瑰花朵都关在里面。因为之前码得太满,打散之后再合上就很难,他耐心把表面几层花朵摆正。
片刻才说:“期末考试你会参加吗?”
“考啊,我从来不缺考。”方渡燃去把礼品箱拉过来,他有经验,码得很快,底下几层也调整好。
“期末我会及格的。”他说,
说完有点没把握,主要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他现在更多的时间必须要分给其他的事情了,又补上一句:“实在不能及格我也没办法了,但我不会缺考的。”
“好。”郁月城说:“寒假会联系吗?”
“联系,为什么不联系。”方渡燃笑道:“我还要听你给我读那本书,第二性别起源猜想那个。”
“嗯。”郁月城又问:“下学期开学还能看到你吗?”
方渡燃这会儿发现不对了。
大白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步一个坑的,这不就是想问自己以后还上不上学吗,饶这么大一圈……
想到这他转动的思绪戛然而止。
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还算流畅地接起来。
说话时也不再抬头看郁月城的脸:“能啊,当然能。”
“好。我的手机号码,你知道的。”郁月城说。
“知道。上次你说背下来,我背了。”方渡燃的花朵摆得太快,快到最后一层,慢下来将白蔷薇的月亮填上去。
可是相册拿出来了,中间就留出来一个长方形的空隙,缺了一大块。
方渡燃看看桌面,把礼品箱外面包装的白蔷薇蝴蝶结折好长长的包装绿叶,端端正正放进去。
气氛有点不对似的,他神情带上一贯的点点散漫,打破道:“就等你的牌子给我挂脖子上了,说不定我一下子失忆,谁都不认识,你还能去警局失物招领,把我领回去。”
郁月城看着他的脸:“好。”
方渡燃向来是不怕打破尴尬的,然而现在703的宿舍里,他和郁月城之间,并不是尴尬。
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不懂的东西像是太多了。
只知道这会儿应该离开,而且现在也不适合再多少些什么,话题继续下去,对郁月城和他都不好。
他更不明白郁月城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可能不会再回到学校里。
这的确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果他的打算不成功,别说回学校,他大概率不能出现在这个能自由呼吸的社会上。
答应郁月城的一切都是不是说说而已,是他真心希望的,他累积了很多的诺言都等着去实现。
而这些,郁月城似乎比他记得更深。
大白猫聪明,他不让人难堪,也不让人为难,用最普通最平白的方式询问,带着他自己的等待在问。
方渡燃那些未知的计划就突然浮现,打断他一步步答应过的双人计划。
他没法在这种情况和气氛下对郁月城说谎。
“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你等我一下。”方渡燃想起来的瞬间,如获大赦。
“嗯,你打上手电,宿舍里熄灯了。”郁月城说。方渡燃的床位并没有紧挨着门口。
“知道了。”方渡燃转身就走出来。
在外面虚掩上703的宿舍门,张开口长长地吐了口气,他隐瞒过郁月城很多次,也真真假假撒过不少谎,就在刚刚知道郁月城对他有所预料的时候,突然进行不下去。
明明那些琐碎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问心无愧,是真的,大白猫没有一爪子挠破,他蹲坐在原地听他不着边际的答应,浮在半空的谎话。
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郁月城是不知道的。
猫的脑袋那么小,毛茸茸的一团,他能知道什么呢。
在大白猫看来,自己就是个油嘴滑舌,说话不着边,还敷衍了事,占尽便宜也不给个正当身份的……渣男吧。
方渡燃没有解释,也不会解释,郁月城要是真这样想他,还要跟他待在一块,做朋友做兄弟,做暧昧不明的事,那大白猫真的不染凡尘,太傻了。
对方可是个身家样貌都无可挑剔的评级为s的alpha,方渡燃觉得自己也够傻的,居然开始一瞬间担心起来,郁月城这样的alpha会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过得不好。
拍拍自己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方渡燃放轻动作打开自己的宿舍走进去,许烈阳和丁羽都躺在床上,路至安的位置在最里面。
唯一一个没上床的同学正打着台灯,站在桌子前带着有线耳机俯身在桌面上比划。方渡燃看到路至安的书桌上放了一堆布块,还有一架缝纫机。
“回来了。”路至安发现门口的光亮,抬起头打了招呼就接着低下头。
方渡燃朝他点点头示意不用出声,床上另外两个估计也是带着耳机,没看见他。
路至安还在摆弄自己的东西,方渡燃合上门,又过了会儿才从自己的书柜底下搬出来一个上锁的箱子,打开来里面叠放着一堆纸张。
他从里面取出来分好的一小半,然后找了个之前发课本给过的小箱子装进去,做完之后继续锁上,拿着没封口的纸箱出去。
等他拿着纸箱走进703的时候,郁月城已经把书桌上收拾干净。
方渡燃刚才没分心,礼品箱拆出来的包装纸也遮掉桌面的摆设,这会儿才发现郁月城的书桌里面摆着跟他一样的蓝色蝴蝶标本。
这是郁月城自己的做的,虽说送给他了,但是放在郁月城自己的宿舍,拿出来摆一摆也挺正常的。
方渡燃这次留心看了,这个位置,跟他书桌上摆得一样。
“在看什么?”郁月城擦干净桌面,回头看他。
“哦,我看你的标本。这蝴蝶很漂亮,我也放桌上的。”方渡燃说。
郁月城刚把书桌用酒精湿巾擦干净,他的纸箱好像也不太方便放上去了,就抱在手里想找个地方。
“给我的?”郁月城问。
方渡燃:“嗯。”
书桌靠墙的里面要摆放住油画,宽度余出来很多,高度已经快要卡住,郁月城把玻璃画框从书桌里拿出来,放上对面的空桌,腾出来地方。
纸箱不大,他还是不想把画框弄坏,宿舍的空间还是有点不方便的,这副油画他还是应该拿回家放着安全些。
“就放上面吧。”郁月城收完说。
“白擦了。”方渡燃嘴里说着,行动上一点没客气,纸箱往上随便一推。
表面还有些薄薄的灰尘,也跟着一起放上去,自己看着都想笑,刚才那种让他有些无措的气氛也就此消散。郁月城不提,他也不提,就可以揭过去。
“要不我再给你打扫一遍?”方渡燃故意问。
郁月城:“没事。”
这次的纸箱没有封上,敞开的口松松的,郁月城也有这个,开学的时候领书给的,里面原本装的是一个学期的草稿纸。
“没有封箱就不拆了?”方渡燃脑袋一偏,棕色的发丝碰在他耳侧说。
“这是什么?”郁月城直觉不太对,他从缝隙里好像看到了……
“这个用不着封,喜欢拆礼物下次再送你。想拆多少拆多少。”
方渡燃把纸箱直接推到他的手边:“看不看都行,但我觉得你应该验验货。”
郁月城不做声,没有动手像拆礼品箱一样去带着期待打开。
他单手将纸箱的扇页往上一推,露出来的方正空隙里是崭新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国币,市值最大的面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