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砚凉睡得并不安稳,往事如同魔咒般萦绕着他。
他的出生是个意外,一个想活命的杀手和权势滔天的财阀的错误结合,造就了他。
庄园里的人都说,他是个血液里流淌着冰渣子的野狼,母亲来路不正,孩子多半狼子野心,留着是个祸端。
他自小长在黑暗里,从小学会的就是掠夺,没人告诉他怎么平和文明,只用拳头教会了他怎么反抗。
他被几个世家公子嘲笑欺辱那天,他疯子一样地拽着那几个人的头发将人揍得满头鲜血,直到对方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双手。
可一转身,抱着酸奶瓶的瓷娃娃在月光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好像知道了人与人间的差距。
他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全海城最高贵的公主,她才三岁,便拥有了世人所追逐的一切。
她身边站着施家最受宠的少爷。
施砚凉想,可真真他妈是天生的一对。
都那么让人厌恶。
他厌恶世间所有宝贝的东西,她是首位。
跟施凌熠玩得好的人很多,他唯独讨厌她。
她总是嘻嘻哈哈跟在他后面,跑起来一颤一颤想站不稳一样,两颗眼珠子像按了两颗葡萄。
他厌恶她总是抱着笔记本看还认错人,厌恶她总是喜欢穿粉色的裙子,厌恶她穿校服都盖不住的耀眼。
念念,呵,多么难听的名字。
施凌熠爱玩,成绩越来越差,担负着重任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陪她玩闹,施家给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开始没有时间出门。
她没等到施凌熠出去玩那次,抱着笔记本坐在台阶上,哭得肩膀直颤抖。
十二岁了,都初中的人,哭起来像个被人抱在襁褓里的婴儿。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晚出来?”她红着鼻子质问,有些水肿的唇瓣在洁白的脸上红得不行。
又认错了。
“生日快乐,送你。”她抹了眼泪,“我没有生气。”
海城的小公主双手拖着生日礼物,她一出手便是世间少有的珍宝,价值连城。
他看着那被冻红了的手,生出了摧毁一切的冲动。
那天,他亲手打碎了她双手递来的古玉。
她哭了。
她说再也不跟哥哥玩。
他想,关我屁事。
第二天,她却在同样的地方站着等人,同样叫他哥哥,手上同样抱着笔记本,当真是鱼的记忆。
“你以后都不做我朋友了吗?”
真搞笑。
施砚凉想,她真蠢,谁是她朋友。
可某些欲望却在心里扎了根,怎么也拔不出去,看着她,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做。”
海城的小公主原来真没见过世面。
两块钱一根的冰棍舍不得吃,五毛钱一包的辣条也舍不得吃,就连路边随便买的小零食,她吃到都能欢乐好久。
她说,她今天也是偷偷跑出来玩的。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施凌熠后来只愿意跟她玩。
她笑起来是真好看,撒娇求吃冰激凌的时候是真可爱,她两条胳膊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坐在路边写笔记的时候眉宇间总是化不开忧愁。
她说,她记忆力不好,项链和手链上都是名字和联系方式。
她说,昨天她认错了人,被人家嘲笑了一顿,她说她已经记在本子里,要一辈子恨死那个人。
他看到笔记本那一页,抿着唇,偷偷划掉。
那晚的月亮很圆,是他从未抬头看过的夜晚。
可是,月亮是他偷来的,总要还回去。
她晕倒了,海城的小公主果真是小公主,好些东西吃不得,好些东西不能碰,像个瓷娃娃一样只能捧着。
她被送进医院,他看着来来去去奔跑的护士,像是小偷突然被人发现,自尊心碎了一地。
看,他果然不配。
“你想出去吗?”他找到施凌熠,“我带你出去。”
那个庄园里唯一把他当正常人的弟弟,对他千恩万谢。
却再也没能回来。
曾经的施家少爷失踪,曾经海城最耀眼的公主也失去了光环,豪门间那点破事儿发生在她身上。
她出国后,偷月亮的人却忍不住了。
他想,一次,就一次而已,他就看看,不觊觎。
可他看到那群所谓的千金名流排挤她,将她关在冷冻室里时,他真的要疯了。
他第二次看到她吸氧。
他想,凭什么月亮只能是属于别人的?
“你是谁?”
“我是施砚凉。”
“你是谁呀?”
“我是施砚凉。”
“你叫什么?”
“施砚凉。”
七年。
他一次次出现在她生命力,一次次介绍自己,却一次次撕掉她的笔记那页。
施砚凉眉头锁着,往事如同钝刀,割得他整个身体都疼。
“宝宝,长得真好看。”
趁着施砚凉睡着,慕枝言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描摹,轻轻碎碎念,“我的乖宝宝,真乖。”
她像个撸猫的铲屎官。
感觉到有人接近,施砚凉猛地睁开双眼。
他向来警惕,这次倒是迟钝了不少,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脑子像是混沌了一样,好久才反应过来。
是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