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莫蓝鸢。
只不过,他是跟着丞相柳意和户部侍郎温庭玉一起来的。
蓝妃一族素来与柳意关系紧张,见到他必然是没有什好脸色的,而且她内心里一直瞧不上柳意,但这会儿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走在最后的莫蓝鸢身上,是以压根懒得理会另外两人,死死盯着害自己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
方才说话的人是温庭玉,结果却被无视,他不免尴尬,尤其还是在柳意和莫蓝鸢两位主儿的面前。
他摸摸鼻尖,正想着是不是该继续说点什么,就见柳意大刀阔斧地往前面一步,慢悠悠地道:“蓝妃娘娘,老夫今夜前来,是想来帮你。”
听到这句话,蓝妃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呵!柳丞相,你觉得我是三岁的孩童?这种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还想糊弄我!”
她语带讽意,柳意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加灿烂了:“蓝妃娘娘这话可就说笑了,老夫可是诚心诚意想要帮你的。”
蓝妃怨毒的目光总算从莫蓝鸢身上移开了,她讥诮地盯着柳意:“柳丞相,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帮我?”
她心如明镜,与这巫蛊之术沾上关系,这次真的有可能会凶多吉少。当年先皇驾崩,就是因为当时的太子利用此邪术毒害先皇,后来先皇突然暴毙,太子亦被当今皇上,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莫沧澜所指控,最终在太后的支持下废黜太子,更将最有名望的端王莫倾君逼得远离帝都……
因为这件事,皇宫里对此邪术极为忌讳,天启帝更是避如蛇蝎,断不会饶恕她。
若是柳意当真有主意能让她扭转局面,就算暂时让她不对付莫蓝鸢,她也不是不可以同意,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心念飞快转动着,蓝妃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在气势上显得不低人一等。
柳意没说话,朝站在身侧的温庭玉示意了下,后者立即走到前面。
清了清嗓子,温庭玉低声道:“蓝妃娘娘,相爷的意思,是让你承认这次的案子……”
“什么?”他话没说完就被蓝妃尖着声音打断。
见她作势要发作,温庭玉赶紧敛了心思,不再装腔作势,一口气说下去:“……实不相瞒,蓝妃娘娘,这次的案件相爷和怀光王爷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六皇子其实是凌安王魏谨言所杀。相爷是想让你承认巫蛊案是你做的,但是是在魏谨言的威胁下做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蓝妃却只听到他的前面一句。
“不可能!魏谨言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祁容。”蓝妃反驳道,怨气森森盯着一直未曾开口的莫蓝鸢。“原来相爷与这个孽种不知何时勾结到一起了,怎么?想要给他开罪,还拿我当棋子,把皇上最看重的魏谨言除掉?”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砰”地抓住牢房的栏杆,眼神仿佛淬了毒。
温庭玉被她那狰狞的脸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步,惹来柳意不甚愉快的一瞥。
暗骂温庭玉一句“不争气的东西”,柳意正想开口,站在后面好半晌都没有动静的莫蓝鸢突然动了。
头顶的墙壁上点着一束火把,他一步一步走到蓝妃面前,在柳意和温庭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伸出了手,宽大的袍袖慢慢落了下去,露出那只冰雕般剔透美丽的手掌,手背上白得能看清楚底下的血脉。
火光给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伸出的那只手仿佛也散发着荧荧微光,然后,他快而准确地掐住了蓝妃的脖子。
“呃——”
以往莫蓝鸢在蓝妃面前总是懦弱无比的形象,所以她根本没有想到,莫蓝鸢会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直到感觉到喉间一阵窒息的感觉。
“你……你竟敢……”
断断续续的话从齿缝里挤出,蓝妃死盯着莫蓝鸢的眼神由蔑视逐渐变成了惊慌。
莫蓝鸢下手完全没有留情的意思,手指咔擦一用力,柳意和温庭玉仿佛都能听到蓝妃脖子即将被生生拧断的声音。
“王爷!”
眼看蓝妃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双眼开始翻白,柳意吓一大跳,不用他开口温庭玉已经上前要拦他。
开玩笑,蓝妃现在虽是戴罪之身,但案件未查明之前,莫蓝鸢若是把她给杀了,铁定会惹下大乱子!
温庭玉想拦住莫蓝鸢,还未触及到他的指尖,他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浅浅的褐色,在这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更为剔透美丽,然而,里面盛满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冷意,带着嗜血的杀伐之气,让人仅是看着就生出惧意,不敢逼视。
心中一颤,温庭玉的动作停滞在了空中。
看到这一幕的柳意同样被这一眼震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脱离掌控的惶恐,他脸色变了变,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王爷!”
蓝妃的脸孔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紫色,任谁都看得出来,莫蓝鸢若是再稍加施力,她真的就会被掐死。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就在温庭玉看得心惊胆颤之时,出乎意料的,莫蓝鸢忽地松开了手。
“砰——”
几乎全身脱力的蓝妃重重跌落在地上。
温庭玉目光直直看着蓝妃,她看起来都快要失去意识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尔后她的手指动了动,虚弱地张开眼睛。
当对上莫蓝鸢的视线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往后缩了下。
“莫蓝鸢……你……咳咳咳……”
脖颈上疼得让她都快要晕过去了,蓝妃小心捂着被掐过的地方,指着莫蓝鸢的手指不断发着颤,想骂他又因为想起方才那种快要死去的恐惧感而止住了声音。
柳意沉着脸盯着莫蓝鸢,眼中寒光凛冽。
温庭玉又惊又惧,屏息望着他。
平时莫蓝鸢总是默不作声,以至于众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他,但当他迸发出那种锐利而弑杀的气势时,没有人不为之恐惧。同时,在这种暴虐残忍的映衬下,那张容颜几乎艳到了极致,生出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美。
仿佛没注意到柳意和温庭玉的复杂眼神,莫蓝鸢边慢吞吞擦拭着手指,边说道:“柳相不用太过在意,我只是在用行动告诉蓝妃娘娘,若是我想杀他的儿子……”
他回头,冲着蓝妃平静地道:“……我一定会在你眼前,一点一点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剔了他的肉,绝不会让他仅是淹死这么轻松。”
他的语气分明冷淡无比,每说一个字,在场的三人脸色都跟着一白,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种惊悚至极的画面,温庭玉更是捂着嘴,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此时分明是炎热的夏日,蓝妃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之中,后背不断冒出涔涔冷汗,身子抖如筛糠。
她能感觉到,莫蓝鸢说的绝对是真的!
原本连柳意都怀疑是莫蓝鸢杀了六皇子莫祁容,但看莫蓝鸢这样子,倒真的像不是他做的。
“祁容……当真、真不是你杀的?”蓝妃断断续续地问道。
莫蓝鸢斜睨她一眼,敛眸不语。
蓝妃却像是被毒蜂蛰了一下,惶恐地往后缩了缩。
因为莫蓝鸢刚刚突然出手,牢房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静中。
最后,到底是蓝妃最先沉不住气,勉强顺过气后之后,看向柳意:“相爷,你……你真的能救出我?还有证据证明杀祁容的是魏谨言?”说话时她下意识地不敢去看莫蓝鸢。
柳意正怀疑地打量着莫蓝鸢,乍听到她的话,朝温庭玉看去。
后者立即会意。
“蓝妃娘娘,相爷自然不会骗你。”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纸,放在地上。“只要你用血书写明,是魏谨言威胁你要杀了六皇子,以此想要谋害皇上,觊觎皇位,相爷自然会让娘娘安全无虞。”
至于证据,当初莫蓝鸢抓到的那名,在太子被杀那一夜的刺客,亲口承认当时是凌安王魏谨言指使他们行刺皇上。
之前柳意一直没有让莫蓝鸢把那人交出去,还派人严加看守让他活着,温庭玉一直不知柳意想干什么,今夜方才明白过来。柳意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魏谨言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譬如今夜。
巫蛊案,加上刺杀皇上,若是有深得皇上信赖的蓝妃亲证,魏谨言绝对不会轻易逃脱。
蓝妃何尝不明白被人当了棋子,尤其现在柳意他们的目的更是要利用她,可当下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兵行险着答应他们。至于她那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哥哥,当今的国舅爷,她半点也指望不上。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蓝妃咬牙道。
柳意总算收回了落在莫蓝鸢身上的目光,轻嗤一声:“蓝妃娘娘,老夫可不是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
蓝妃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从天牢出去后,柳意看着莫蓝鸢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
莫蓝鸢于他不过是一颗稍微有点用处的棋子,等到除掉魏谨言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柳意本就打算扶持他上位,然而就在今晚,他突然有种反被莫蓝鸢掌控着的错觉。
“你最近一直跟着莫蓝鸢,可有看到他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问。
温庭玉仔细回想,摇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柳意紧皱的眉头丝毫未放松。
在被蓝妃指控利用巫蛊术谋害皇上时,莫蓝鸢面不改色就反告是蓝妃诬陷,而且上面的证据的确是蓝妃的名字。蓝妃有几斤几两柳意可是清楚得很,她既然会这样做,必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可是……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蓝妃入狱,莫蓝鸢仅是被责备几句与后妃私下见面坏了规矩就没有其他影响。
更让柳意怀疑的是,这次利用刺客和蓝妃的事打压魏谨言的主意虽是出自他口,但莫蓝鸢中途有意无意提了两句,看起来便顺理成章全部成了柳意自己的意思,起初柳意不在意,现在仔细想来,他陡然惊觉自己好像成了反被利用的那个。
“派人暗中监视莫蓝鸢,无论什么事都要向我禀报!”
若莫蓝鸢当真是一枚毒刺,他不介意提前毁了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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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光乍破,大片大片的朝阳洒落下来,晨光袅袅中,莫蓝鸢不急不缓往外走,对于走之前柳意那满是戒备的眼神毫不放在心上,他可是无比期待这一池水被搅得更浑。
他刚走出天牢的大门,就看到韩冰朝他大步而来,眼窝微微凹陷,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看样子是整夜都未休息所致。
“发生何事了?”没有他的命令,韩冰会突然寻来,必定是有事发生。
“主上,那名在太子死前抓到的刺客死了!
莫蓝鸢眸中有异色闪动,待韩冰再看,却发现什么情绪都没有,冷声问道:“何时的事?”
“就在今夜,主上你进宫之后,他突然借口要喝水,等到属下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咬舌自尽。”
莫蓝鸢还未说什么,他的神色突然动了动,眼神转瞬间变得无比寒冽。
察觉到不对劲,韩冰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待到看清楚不远处的一幕后,心头划过一丝讶然。
约莫两丈远的地方,魏谨言正朝这边缓步走来,白色的衣袂在微光中仿若笼着流光华韵,皎洁无暇,白玉般的面上带着一贯的淡然,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眼神微微一凝,很快莫蓝鸢便收回目光,旁若无人地继续前行,走过魏谨言身边时也未有停留。
擦肩而过时,魏谨言的脚步略有停顿,韩冰看到他的唇翕动了下,似乎说了句什么,接着,他就看到莫蓝鸢罕见地一下子沉下了脸。
“主上,他……”
不明白刚刚魏谨言说了什么,让莫蓝鸢这般明显展露出不悦,韩冰满腹疑窦。
“没什么。”
移开目光看向远处,东方一轮红日缓缓上升,波澜的霞光从云层中迸射出来,温暖炙热的光却无法照亮人的内心,莫蓝鸢垂眸看着掌心,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魏谨言方才经过他身边时,说的那一句话是:“若是你想利用柳相先陷我于不义,可惜,慢了一步了。”
是以,当他们走出天牢不久,就听到消息传来牢中起了大火,蓝妃丧身狱中的消息时,莫蓝鸢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完全不意外这个结局。
既然魏谨言察觉到了他想利用柳意,推波助澜把蓝妃这个案子搅得更加乱,他会直接下手把蓝妃杀了莫蓝鸢也就不觉得惊奇了。
至于得到消息后震怒的天启帝,引起轩然大波的朝堂,错愕不已的柳相等人,这些都不在莫蓝鸢考虑的范畴内。
“没关系,且走着瞧。”莫蓝鸢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指蓦地收紧。“我倒要看看,是你命硬还是我更甚一筹!”
……
同样对魏谨言与莫蓝鸢说了什么疑惑不已的还有湛清,但眼下他更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件事。
“王爷,为什么你要用六皇子……”回去的路上,湛清忍不住问道。
“莫祁容不是我杀的。”
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魏谨言淡淡地道。
这话让湛清十分诧异,他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魏谨言一眼,随即意识到这般太过无礼,赶紧又把目光挪到了别处。
不止湛清不信,连徐九微都确信六皇子是魏谨言杀的。
但恐怕他们都想不到,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是魏谨言下的手。
关于这件事,魏谨言的确动过心思,既然记得连续两世记忆,他自然知道莫蓝鸢会杀了莫祁容。他也想过先下手为强,然后嫁祸给莫蓝鸢,正好可以利用蓝妃让他陷入不义之地,但他还未动手,莫祁容已经被人杀了,手段看起来还相当低劣。
而且,很明显也不是莫蓝鸢。
如今的魏谨言与莫蓝鸢其实有一点极为相似,若当真是他们出手,那莫祁容绝不是被人掐得半死再丢进湖里淹死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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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知道一大早就接踵而来发生了一连串事,徐九微正站在大街上,跟人大眼瞪小眼。
她不过是出来随便转转,刚走出王府门口,就碰到个熟人。
与前阵子相比,莫祁钰的身形似乎拔高了一点,那消瘦的脸倒是没什么变化,紫色眼眸一动不动跟她对视着,大有你不转头我就绝不认输的势头。
感觉眼睛都泛起了酸痛,徐九微终于坚持不下去,想要摸摸他的脑袋,突然又想起以前他连续咬过两次,伸出去的那只手便自觉的缩了回来。
“你怎么在宫外?皇上让你出来的?”她随口问道。
方才看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把一只蝉扒掉翅膀,拧断脑袋,许多孩子都曾这样做过无聊的事情,但不知怎的,她看着都觉得发怵,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他,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本以为莫祈钰不会理会她,徐九微都已经做好唱独角戏的准备,岂料莫祈钰居然摇摇头,想了想才迟缓地道:“我想找……三皇兄。”
“你找他做什么?”莫祈钰跟魏谨言好像没什么来往才对。
莫祈钰继续埋头,摆弄那只早就已经被他折腾死的蝉,这次是一只一只拔掉它的腿。
莫名看得牙疼,徐九微挠挠鼻尖:“这有什么好玩的,跟杀人分尸似的,怪吓人的。”
“杀人不好玩么?”莫祈钰头也没抬地问了句。
一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迟疑,徐九微没有太当回事,撇撇嘴道:“一点都不好玩的。”
“是么。”扔掉手里的蝉,莫祈钰歪着头盯着她。“我觉得很好玩。”
“等你真的碰到那种场面就知道有多恐怖了,鲜血淋漓的,多吓人啊。”徐九微不以为意。
闻言,莫祁钰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低垂着头时头发顺着耳鬓落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她没看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耳边听到的话语格外怪异。
“可是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
“你在说什……”
徐九微皱了皱眉,却在对上他的眼神时愣住了。
就如同看到六皇子莫祁容尸体的时候一样,莫祁钰身上那种死气沉沉忽然就褪得干干净净,紫色眸子绽发出熠熠光辉,清亮得惊人,甚至有种璀璨夺目的感觉,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深处,沉淀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阴郁之色。
她突然想起来,系统说过,七皇子莫祁钰是关乎结局的重要剧情人物,所以以前曾经三番两次让她去帮助他脱困。
“……”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莫祁钰就再度恢复了往日那副颓败的样子,居然一语不发起身走了。
“我怎么觉得,这小鬼有点不对劲啊。”徐九微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撇下平安和杏儿出来随意走走,徐九微也就没把莫祁钰这事儿放在心上,很快就不去想了。既然他是有事来找魏谨言,没等到他自然还会再来。
她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结果又碰到个熟脸孔。
今天莫不是流行偶遇?她很纳闷。
即使四周人来人往,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绝对是那个人。
他依旧穿着那一袭银白色长衫,看似简单寡素,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比世上任何绫罗锦绣都要耀目的感觉,长及腰下的发如雪般披散在肩后,精致绝伦的五官,完美的容颜,一双始终蕴含着雾气的浅碧色眼瞳,脚步缓慢穿过层层人群,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优雅绝伦,风姿绝世。
每每见到君无夜,徐九微都有种错觉,这个人不应存在于凡尘俗世中,而是该站在世间万物之巅。
想到系统说君无夜不是个好人,还有他这个人本身的怪异之处,徐九微其实不是很想面对他,但眼下人都走到自己跟前了,再装没看到就太假了。
“……四公子,好、好巧啊。”她干笑道。
君无夜微微一笑:“不巧。我特意来见你的。”
那双浅碧色的眸子看向你的时候,仿佛能让你所有的心底事都无所遁形,徐九微停顿了一下才道:“你有什么事找我?”
察觉到她的戒备,君无夜丝毫不见生气,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包容,他轻轻笑了笑,摇摇头:“你还是这样。”
“你不也还是老样子!”徐九微下意识地反驳。
说完后,她就愣住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就这样对话过无数次。
再次觉得,君无夜绝对是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徐九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与我随意走走,可好?”他问。
眸光在他眉心那一抹红莲印记上划过,心中生出的抗拒之意不知不觉就淡了下去,她点点头:“好。”
两人走得并不快,可随他一路走过,徐九微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闹市之中,身处的是一处幽静的河畔。几颗柳树垂下的绿丝随风晃荡着,清晨的阳光铺撒在水面,落下一大片碎金,君无夜没有停,沿着拱桥渡步上去。
而他走过之处,仿佛都变得虚幻起来。
“你看水中的倒影是否像真的?”君无夜突兀地问。
她学着他的样子走到桥中央站定,侧身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若不是有风掀起阵阵涟漪,水中倒影出的日出与天边的光景汇接成一条线,水天一色,一时间竟让人难以分辨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影子。
“只要站在局外,自然能清楚分辨出真实和幻影。”她想了想,回道。
君无夜凝眸看着她片刻:“若身在局中,你当如何?”
徐九微一怔,倏然抬头看他。
“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全是真相。”他面色平淡,波澜不惊地望着水中浮光:“不要迷失了。”
徐九微有短暂的失神,心底蓦然浮现出一句话,她情不自禁地问了声:“那你呢,你看清了么?”
君无夜闻言呵呵低笑了一声,摇摇头:“我亦是个俗人,自然也有看不清的时候,也正是因为执迷不悟,才会至今无法归去。”
归去?去往何处?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抛开了。她有种直觉,对于君无夜最好不要过于深究。
眼前骤然一阵晕眩,随之而来的是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的头疼,脑袋里混混沌沌,她吃痛地揉着太阳穴,曾经看到过的画面再度闪现。
还是那座熟悉的宫殿,与银发男子相对而立的人正静静说着什么,她努力想要听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
身体微微摇晃了下,她踉跄着扶住石栏杆,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笛曲。
悠扬的乐声中,那种让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住的剧烈头痛慢慢消失,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回荡在天地间的笛声,感受着风声送来的幽幽花香,感受着潺潺水声流淌而过留下的清音……
刹那间,仿佛所有事物就此静止,亘古不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笛声结束时,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是君无夜优美的下颌弧度,他抱着她缓步走下石桥,日光落在他的发间,让那银白的发丝璨若初雪,衬得眉心的红莲印记愈发妖娆。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幕。
她遇到车祸倒在血泊中时,是他走过来温柔地抱起她,带她远离所有尘世喧嚣……
就如同这一世在梨花冢初见时,她忽然发现,其实君无夜的容颜与魏谨言很像,只不过他身上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太过浓重,把这种相像的地方无意中就深深掩埋了去,故而,即便看到两人,别人也不会觉得有相似之处。
“你这样……看起来有点像魏谨言。”
闭上眼睛时,她无意识地呢喃。
然后,耳畔听到君无夜似乎轻轻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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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遇到君无夜,事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所以,当徐九微在王府里自己的房间醒过来时,她仅是“啊”了声就没其他反应了。
倒是杏儿古怪地瞅了瞅她:“小姐你不是出去了吗?何时回来的?”
她躺在床榻上没有起身,听到杏儿话呐呐应道:“我也不知道。”
杏儿只当她是在玩笑,耸耸肩没再问。
徐九微目光毫无焦距望着头顶,想的是失去意识前的事,那时,她隐隐约约听到君无夜那泠泠弦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声叹息。
“若是认错了,九微,这一世你与他……就将缘尽于此。”
和谁呢?
莫蓝鸢还是……魏谨言?
“对了,小姐,王爷三日后要去漠北了。”整理梳妆台的时候,杏儿突然提了一句。
徐九微霍地坐起身来,重复道:“漠北?”
“是啊,传圣旨的公公刚走不久,说是驻扎在那里的淮阴侯沐秦天失踪了,恰好这时候外敌来侵,二皇子……啊不对,是战南王即将大婚,所以不宜远行,王爷便请命跟随平西将军前去。”杏儿努力回想着听到的内容。
“好好的他请命去漠北作什么?”徐九微疑惑地问道。
杏儿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来的时候听下人无意中说起,好像他的母妃娴妃娘娘就是出生在漠北,说不定王爷是想去看看……”
徐九微“哦”了声,接着问道:“漠北哪里?”
“似乎是……浔阳城。”
徐九微:“……”
怎么偏偏是浔阳城?
昨夜系统告诉她,只要去了一个地方就会想起所有缺失的记忆,那个地方正是浔阳城。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魏谨言的母妃就是在浔阳城出生的,后来在那里遇到当时还是皇子的端王和当今皇上……
同时还有一件事,那是淮阴侯长期驻守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一去可能会见到莫蓝鸢那位未婚妻?
想到“锦荣郡主”这几个字,她心中忽然滋生出一丝莫名的熟稔。
难道这也是曾经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