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没有点蜡烛,唯有未掩好的窗户透进来的皑皑雪色映照出幽幽的暗光,徐九微本来以为太倒霉又碰到了不知哪路的牛鬼蛇神,正欲反抗,突然闻到一丝草药的清苦味道,清清淡淡的,似有若无,她曾经闻到过很多次。
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后,她连该死的系统说的话都无暇顾及了,在黑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种情况好像是第二次了。
当然,上一次是还在凌安时,这个人受了重伤跑进她的房里。
眸光一转,她哼笑道:“夜深人静,私自潜入女子闺房,王爷难道不会觉得羞愧。”
横在她腰间那只手收得更紧,却没有再捂住她的嘴,从背后抱住她的人低笑一声,道:“那郡主可要让人来捉拿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癖,她发觉这朵黑莲花最近总喜欢刻意叫她郡主,每每都让她恨得想咬他几口才甘心。
“松开,我去点灯。”
拍了拍他的手,后者自然松开,朦朦胧胧看着她摸索着走到桌旁,将蜡烛点亮,尔后谨慎地把灯罩放了上去。
一室幽暗的光晕散开,徐九微欲转头去看出现在她房里的魏谨言,下一刻,他已经近在眼前,随手一拉,就带着她坐到了旁边的软榻上。
“你……”
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她十分不适应,想到身边人是魏谨言后便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很快敛去那一丝别扭,她侧首看他:“……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烛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显得异常柔和,无意中蹭到他的衣服上时,触手一片冰凉,发梢隐隐还能看到几片雪花,应当是刚进来。
魏谨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趁着晚上登堂入室,自然是为偷香窃玉而来。”说着真的在她唇上轻轻触碰了下,那样子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
喉间一哽,她噎了半天,最终装作没听到他这话,眸光转了转看向别处,暗暗嘀咕着这人怎么变得愈发不正经了。
魏谨言放松的往后倚靠下,顺带着把她也扯了下去,软榻只能堪堪容纳一个人的体积,两个人挤在一起未免太狭窄,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幽怨地看了看他,却见他神色自若,一手枕在脑后,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罢了。
她暗叹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随着他倾身躺下,雪白的发丝顺着边缘处垂在空中,偶尔因他的动静拂动着,她忍不住伸手掬起拢在手中,却听他漫声笑道:“宴会上我看阿九一直在偷窥我,我还以为你很想见到我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八壹中文網
她抬头瞅了瞅他,诚实地点点头:“我是很想见到你。”
难得看她这般坦率,以至于魏谨言都愣住了,那瞬间呆滞的神情看得徐九微禁不住笑了笑。
旋即,魏谨言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窘态,倒是让想嘲笑他的徐九微顿觉没趣,干脆继续把玩他的头发。
“阿九,你认识那位宁安公主?”看着她乖顺地蜷缩在自己怀中,魏谨言唇畔的微笑越发温柔,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部。
“宁安公主?”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徐九微迟疑着摇摇头:“不认识。可是,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魏谨言一怔。
“为什么这样问?”徐九微问道。
低头看了她一眼,魏谨言想到在宴会上不经意看到的情景。
因为自那位宁安公主出现后,徐九微的目光就有意无意总往那边飘,在场的人都顾着较劲,剩下的则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坚决不蹚浑水,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魏谨言看似没有往徐九微那边多看一眼,实际上一直暗中注意着,所以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异样,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作为夜氏王朝的公主,名号还是从未听说过的,魏谨言自是不可能见过,徐九微就更不用说了,奇怪的,那位宁安公主偶然间抬眸看向她时,满眼寒霜,尖酸怨毒得骇人。
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邻国公主,魏谨言倒不至于放在眼里,只不过,看她对徐九微的样子,像是积怨已久,他不得不上了心。
贺云峥的暗阁作为情报收集同样出色,一个时辰后就将那位宁安公主的平生经历全部送到了他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魏谨言怎么也看不到与徐九微有关系的地方。
仅是看错了?
还是说……他想多了?
魏谨言凝眸沉思。
半天未听到魏谨言的声音,徐九微疑惑地望着他,却见他冲自己悠然一笑,笑容如三月春风,薄唇却微微抿起。
他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徐九微一向很识趣不会去多问,便没有再提。
桌上的白玉瓷瓶里插着几枝新鲜的白梅,想来是怀袖准备的,当满室静谧下来时,梅花的香气便无声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的幽香缭绕在鼻息间,别样的迷惑人。
“你什么时候回去?”魏谨言既是深夜前来,想来应当会很快就会离开。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她抬头看去,才发觉他覆在眼睛上的纱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一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眸紧紧闭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她怔忪了下,低低唤了一声:“魏谨言?”
回应她的是他绵长的声息。
风穿透窗户窜了进来,烛光被吹得明明灭灭,让他俊美的面庞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亮光下,平添了几分魔魅人心的诱惑。
从第一世见到他的时候,徐九微就觉得这厮的皮相实在是好看。飞扬的眉斜斜入鬓,双眼紧闭,高挺的鼻梁,纤薄的唇,还有那欺霜赛雪的白发,整个人如同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美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话拿来形容他半点不为过。
忍不住弯了弯唇,她细细打量着他。
最后,她的眸光落在了他微蹙的眉宇上,即使是在睡梦中亦没有舒展开来,她迟疑一下,缓缓抬手,一点一点的抚平他眉间褶皱。
她不喜欢看到他这样。
在天龙寺乍见他时,她一直觉得他除了头发变白了其实没有什么变化,此刻瞧着,方知他的眼角眉梢已多了以往不曾有的忧伤,还有着淡淡的悲苦,这种情绪在见到她时稍稍弱化了些,却从未彻底消除过。
徐九微凝视着他,不禁有一阵的失神,过了半晌,她用手撑在软榻的边沿处,俯身在他的唇上点了点。
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
抿了抿唇,她突然生出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头,禁不住再次覆上他的唇。
好像还不错。她啧了声。
难怪魏谨言动不动就喜欢吻她,这种偷袭一般的行为是挺有趣的。
薄被就在手边,她尽量小心不弄醒他,缓慢地盖在他和她的身上,整个人蜷成一团缩进他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意识变得迷迷糊糊时,她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行为算不算是真正的偷香窃玉……
想到这朵黑莲花也有被她轻薄的一天,她就觉得乐不可支,带着笑颜睡了过去。
方才只顾着注意魏谨言,看得太出神,以至于房间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有人来过徐九微都未发觉。
来人是沐夫人。
今夜在宴会上,察觉到徐九微与凌安王魏谨言之间奇怪的熟稔感,她便想着现在还早,自家女儿应当还未睡着,且房中有灯光透出,便没有敲门就径自走了进去,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
隔着一道紫色薄纱的帷幔,沐夫人隐约看到两个人紧贴着躺在软榻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之余,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动声色关上门退了出去。
因着角度的关系,躺着的人是谁看得不甚清楚,但其中一人是自家女儿肯定没错了,至于另外一人……
想到榻边垂下的雪白的衣袂和发丝,沐夫人就感觉眼前天昏地暗的,不见光明。
整个帝都,有这种特征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她又惊又慌,蹙着眉快步走了出去,顺便冲着正朝这边来的怀袖和绿衣仔仔细细嘱咐了好几遍,让她们不准去打搅郡主就寝,才忧心忡忡的去找沐秦天。
这件事太过严重,她既不能声张,又无法告知外人,只得先与沐秦天先商量一二。
房中,沐夫人刚走,魏谨言就睁开了眼睛,看向刚刚掩好的房门,唇边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低眸瞧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徐九微,想到她之前偷亲的行为,心中一动,他忍不住就想要俯身狠狠吻住她,但看着她纯净得如同稚童的睡颜,他又强行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也罢,等这阵子的事情过去后,有的是时间欺负她。
不过……
利息总是要收的。
轻笑一声,他缓缓起身,抱着她放到床榻上……
于是,翌日醒来后,在铜镜里看到自己脖子上那几处明显的吻痕,徐九微咬牙切齿地问候了魏谨言一上午。
倒不是气恼他对她做什么,而是这朵该死的黑莲花弄出的痕迹,全是在衣领没办法遮住的地方!
顶着这么一脖子的暧昧痕迹,她就是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不用说也知道,短期内她绝对不敢踏出房门半步,还要防贼似的不被侯府的人发觉,想想那种滋味都很酸爽。
而那时的凌安王府,下人们看着他们优雅若谪仙得王爷,边不断打着喷嚏边笑得无比的……呃,荡漾。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此处暂且按下。
墙角,几枝枯萎的花木已经长出两片新叶。
再过不久,即将迎来的到底是温暖和煦的春日,亦或者是比凛冬还要寒彻入骨的凄冷时节,谁也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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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看着龙床上的人已经沉沉入睡,秋横波脸上的媚笑瞬间敛去,转变成阴狠的狞笑,冷冷注视着面色灰暗的天启帝半晌,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一角起身。
“娘娘。”
走出内殿时,侍候在门口的宫婢立刻上前行礼。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秋横波头也不回的朝偏殿的洗浴池走去,这原本是只有天启帝才能进去的,不过秋横波盛宠不衰已经三年,她就是想要天边得月亮都恨不得亲手给她摘下,这些俗世规矩又岂会用在她身上。
“奴婢遵命。”
宫婢很快就准备好,想要伺候秋横波,却被赶了出去。
一层层褪去身上的衣物,看着满身肆虐过的痕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刚进宫时,或许曾经迷失在天子的宠爱之中,但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那个朗月清风般的白衣男子,越是遥不可及,就越是想要得到,这种想法越来越深,渐渐的就转化成一种执念。可是,她无权无势,就算如今看着宠冠六宫,她知道,只要莫蓝鸢想,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他除掉……
想到这里,她狠狠扬手拍下,水花四溅。
面无表情将身上洗净,秋横波换上宫婢早已准备好的衣裙,回头时忽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得愣住了。
镜中,长相艳丽的女子依旧年轻美丽,眉宇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得阴霾,看着便觉得沉重,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动人双眸,更是浑浊不堪,仿如一株艳丽的秋海棠,在无声无息中慢慢凋零,失去所有生气。
这是她么?
她怔怔抚上自己的脸庞,继而,心底泛起浓浓的厌恶感。
曾以为,入了宫得到三千宠爱,她便能成为人上人,故而就能让曾经对她不屑一顾得人回眸,可是今时今日,她突然间觉得乏了,这宫里太冷太累,让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
莫蓝鸢今夜让她迷惑天启帝下的圣旨,更让她觉得憋闷。
无力叹息一声,她步出大殿。
宫婢体贴地把一件披风罩在她肩上,撑着油纸伞替她挡住纷扬得雪花:“娘娘,可是要回寝宫?”她说的是秋横波自己的寝殿。
秋横波点点头,茫然无措地望着夜空,没有出声,良久,终是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雪中。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都能听到咯吱得声音,这位横波夫人的脾气最近一直不太好,所以宫婢噤若寒蝉,没敢轻易开口,专心替她撑伞送她回去。
殿中静悄悄的,除了在外殿候着得宫婢和内侍就没有其他人,秋横波环顾一眼四周,在桌前颓然坐下。
本来莫蓝鸢多次明示她,让她为天启帝诞下孩子,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三年来一直无所出。
不如说,她暗暗庆幸着没有身孕,若真是这样,她会厌弃得连那孩子都懒得去看一眼。
“娘娘,有客人来访。”
外面突然传来宫婢的声音。
秋横波蹙了蹙眉,正觉烦闷,想也未想就抛出一句:“不见!”
宫婢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可是娘娘,她说……说是您的故人,说您不见她会后悔莫及。”
“真是口出狂言!”秋横波眉头皱得更紧,起身往外走,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位故人。
一出了内殿,秋横波就看到等在外殿的人,是个身穿烟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戴着一方面纱,眸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秋横波依稀记起她的身份。
今夜的宴会上才见过,仅是一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没说过的,夜氏王朝的宁安公主。
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秋横波一时没有记起来。
“不知公主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我可不记得何时与宁安公主成了故交。”抬手理了理云鬓,秋横波漫不经心地道。
宁安公主闻言抬起头,双目灼灼直视着她,刻意压低得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没想到,横波夫人可真是身份变了,架子也大了起来。”
“你大胆!”
秋横波不悦地睇着她:“这里可不是夜氏王朝的皇宫,而是大凌朝,公主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不过是个邻国公主,她还不至于会把这么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宁安公主听着笑了起来。
在她有意的压抑下,那种笑声分外诡异,尤其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晚上,落入秋横波耳中时她莫名觉得悚然。
“许久不见,看样子夫人已经将我忘了。”说这话的同时,宁安公主摘下了一直覆在脸上的面纱。
当看清楚她的容颜时,秋横波的眸光一滞。
作为一国的公主,眼前的女子长相略显清秀,尤其她的眼神总是泛着冷冽的寒光,更衬得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戾气,让人看着就心生不喜。
秋横波震惊的倒不是这些,而是这张脸她曾经见过!
“是你!”
眼底的不屑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她不敢置信地指着对面的人,脚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字一顿说出她的名字:“夜……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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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侯府。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看到魏谨言,徐九微只奇怪了一下就没多想,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回想着刚刚做的一个梦。
她梦到了第二世最初的事情。
当时醒过来,她就已经成为凌安王府的一名暗卫,最初并不是跟着魏谨言身边的,而是整日缩在角落里,存在感薄弱到几乎被遗忘的人。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总是盯着魏谨言,反倒被他注意到了,从此就一直跟个小丫鬟似的被他使唤的团团转……
那时,王府的暗卫都没有名字,一律以数字为代号,她排第九位,但那时她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后得知,其实她是有真名的。
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怎么,那个原主的本名也真的带一个“九”字儿。
并且,原主本是会说话的,并不是哑巴,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那样。
徐九微曾经仔细探索过,发现一无所获,关于那件事的所有记忆都像是消失了。就如同上一次成为魏府表小姐时不记得她和莫蓝鸢相识。
许久没有忆起这些往事,徐九微还觉得有些怀念。
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经历过的前世。
“五百二十四,你说的自动介入剧情是什么鬼,你给我死出来!”突兀的想起这件事,徐九微凉凉地道。
系统无辜地道:【宿主,这不关我的事,是因为你自己搞乱了剧情人物的感情走向,所以致使某个角色发生巨大的变化,你就再次成为剧中人啦。】
暂时懒得跟它理论到底是为什么造成这种局面的,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磨人,徐九微只关心一个问题:“所以说,我又要必须做任务才行?”
系统静了静,答道:【不,不用的。宿主你本身的存在就能推动剧情了。】
这么好?
徐九微不太信它。她没忘记,这个破系统上次一直在坑她。
然而,不管她怎么问,系统都坚称这样,而且还当着她得面发各种毒誓,徐九微这才勉强相信它一点。
“你说最后的主线任务,是快要结束了?”她蹙眉问道。
这里的结束,是指主角完成原作里的剧情,此后如何发展就与书上无关了,也就是她会脱离五百二十四这个废柴系统。
系统:【那当然。嘿嘿嘿,宿主难道你舍不得我吗?我好感动啊啊啊!】
听着它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徐九微沉默了下,再次干脆利落得奉送了它两个字:“呵呵。”
舍不得?
她恨不得让它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让我头疼,一整天就因为去了趟医院差不多浪费了tat
这周会很忙,可能天天加班也说不定,所以最近晚上依然11点左右更新,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