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当先的百夫长萨加勒住缰绳,让胯下的战马停住下来,阴戾的眼神死死盯着远处的敌援,双脚踩住马镫,屁股离开油黑发亮的马鞍,身子像手里横举的弯弓一般往前躬起,右手摸到箭囊上,默默估算着双方渐近的距离。
包括萨加在内,五名百夫长所率领的弓骑兵往左右散开,就是仿佛雄鹰的羽翼怒展开来,遮蔽宽谷前近十里纵深的坝原以及两翼的坡岗,各举弯弓。
在他们身后则是人数更众、各举刀枪的近战骑兵,透过前阵露出的缝隙,像狼群一般静静的等候着羔羊扑入他们温暖的怀抱。
萨加那黑红粗糙的脸庞,这一刻就像神川之畔的黑砾石,露出狰狞的笑容,森白的牙龄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瘆人的光泽。
然而未待萨加从箭囊抽箭张弓,就听得对面张弦之音有如恶狼峡澎湃的水浪拍打崖石,百余支箭矢脱弦而出,在空中刮起细小却刺耳的啸响,往他周遭攒射过来。
骑弓射杀距离通常只有五六十步,为追求更强的穿透力,甚至需要耐心等候敌军接近到三四十步的时候再射出更致命的箭羽,而密集攒射对箭术的精准度要求也低——除了骑手的膂力外,这些还主要受限于短梢弓臂的张力上限。
因此在双方距离在刚拉进百步之内的那一刻,对手就一通攒射,萨加吓了一跳,但身手敏捷的他并不为内心的震惊所扰,在这一刻伏低身子,就听得“嗖嗖嗖”三支利箭擦着皮牟飞过。
张弦之声接续不断,萨加不敢轻易抬头,眼神斜瞥,就见刚才那一会身边有七八人被射落下马,箭簇深深扎入他们所穿的皮甲,只有箭杆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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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雄山、孙延观快速下到谷底,萧燕菡、萧泫等人也刚刚披戴好,勒马停在营帐前催促将卒整队,准备往峡口方向杀过去。
“是从京襄过来的援兵吗?”萧燕菡难掩激动的问道。
四千多人马撤入深峡之中,分为三处营地:
前营设于峡口,由邬散荣率部驻守,防备蕃兵杀入。
后营紧挨着湍流激越的通天河,励锋堂商队驻扎在那里,孙延观下到谷底没有停留,直接赶往后营,去集结所剩的两百精锐护卫,做好参战的准备。
不过,前营、后营两处地方都非常的狭窄,大营则设于距离峡口约六七里的谷底,妇孺及伤病都集中在这里,萧燕菡坐镇其中。
邬散荣刚刚派人过来禀报有援骑杀入峡口外的坝原,但萧燕菡、萧泫等人为周围雄峻的山岭遮挡住视野,很多细节都不清楚,目前就知道从南面赶过来的援骑仅有五百余众。
他们猜测援骑很可能是徐怀从京襄派来接应的兵马,但也担忧援骑不辞万里赶来,路途劳顿,不是数倍之众的蕃骑敌手,强行杀入会产生惨烈的伤亡。
萧燕菡此时不仅亲自披甲跨上战马,还勒令营中所有能拿得起兵刃的伤病以及健壮妇女都出来整队,她准备亲率妇孺伤病紧随前营主力之后从峡口一并杀出。
“有邬将军率部出战即可!孙指挥使也会率励锋堂卫配合邬将军出战!”
张雄山上前挽住萧燕菡的马头,说道,
“此次赶来增援的五百余骑,有近半数选锋军精锐,即便未必能杀透敌阵,也不会吃什么亏。另外,这五百骑应该不会是全部的接应兵马,很可能只是最早发现到我们的行踪,才第一时间赶来增援。接应兵马主力应该在其他地方,暂时还没能赶来,我们配合五百援骑作战,主要还是先挫一挫蕃兵威风,将他们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就好,最后还要等主力援师赶到后再作从长计议,郡主此时不可叫伤病、妇孺上阵冒险!”
他们从洮源南下,除了四千护卫兵马外,总计还有五千将卒家小随行南迁,但抵达神玉山脚下时,已经有超过三千将卒家小永远的倒在南下途中,这时候怎么忍心叫妇女、都没有马鞭高的孩童以及须发斑白的老人拿着刀枪上阵?
“京襄调选锋军来援?”萧泫惊喜问道。
萧泫原是萧干部将,汝颍会战期间与萧干所部被围于颍水南岸无法脱身,后为张雄山策反,秘密投附楚山刺杀萧干,最后率领投降的部众秘密转往秦州,归于萧林石麾下任用。
这次从洮源南下,契丹内部争议极大,甚至不排除有人心里有投降赤扈人的打算,然而萧泫却没有办法再走回头路,只能带着家小、率领部众,第一批追随萧燕菡南下。
这次护卫兵马里,萧泫所部占了小一半,伤亡也极是惨重,被困于此,境遇甚至比汝颍会战期间更令人绝望。
此时听说是京襄调选锋军精锐不辞万里赶来接应,如何叫他不激动?
汝颍会战之后,楚山所编三万人马,就已经是令降附军闻风丧胆的百战精锐了,而当时总人数都不到三千的选锋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我与延观不会看错的!”张雄山说道。
不待后营所剩不多的精锐护卫赶来,张雄山、萧泫就先随同萧燕菡在中营百余战兵的簇拥下,往峡口前营赶去。
这时候邬散荣已经下令将峡口处的栅墙打开,将鹿角、拒马等碍障物拉到一旁,五百多骑兵也已经整队完毕,做好往敌营进攻的准备。
不过敌营就堵在峡口外侧,在接近峡口一侧也设下很多障碍物,不利骑兵冲杀,而五百援骑距离敌军大营还有一段距离,还没有轮到这边残兵配合杀出的机会。
当然,张雄山建议萧燕菡两边先配合着杀一杀蕃兵的威胁,震慑住蕃兵不敢轻举妄动。
蕃兵在峡口在七千兵马,他也不指望在援兵主力赶到之前,能将这七千蕃兵吃下来。
张雄山先陪同萧燕菡、萧泫策马往前营左首的坡岗驰去;邬散荣就在勒马坡岗上,紧急而激动的朝峡口外侧张望。
“……”看到萧燕菡、张雄山、萧泫等人赶来,邬散荣兴奋的拍股大叫道,“郡主,蕃骑完全不是京襄援师的敌手,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就已经有两百蕃骑被打落下马……”
虽说朵甘思南部地区以及大理国都有骑兵,但与中原骑兵编制以及阵战的风格有极大的区别,萧燕菡此时已完全能确认援兵就是京襄所派。
虽说她觉得徐怀此时绝不可能从京襄脱身南下,但看到援骑阵列核心两百多重甲骑兵,心脏也禁不住一阵阵发紧。
“我与延观年前从京襄出发赶往岷山,制司就已经初步掌握快速锻造瘊子甲的秘法,”张雄山这时候略作解释道,“虽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大规模供应全军,但援应兵马远赴万里深入不毛之地,制司紧急调用一批瘊子甲加强装备,是应有之意。”
“……”萧燕菡强按住内心的激动,想到自己已经有好些年没见徐怀了,京襄此时到底强大到何等程度,也缺乏具体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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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长枪,马槊长刃将有一尺五寸长,就像一柄锋利的厚脊短剑连接着槊杆,除了攒刺撩抽等势,马槊也利于斩劈扫挂。
以楚山后起第一人自诩的徐惮,就像一头咆哮的恶龙,长槊每一次劈斩、攒刺,都会带起一蓬激|射的热血,率领骑阵最为核心的两百多披甲重骑,就像一柄利刃,将阻挡于眼前的一切障碍,都毫不留情的斩劈扫除。
“……”
槊刃像雷霆般劈下一道刀光,将当前蕃骑胯下的战马迎头劈开,不待徐惮补上一槊,左右各有一支长枪刺出,捅入马背上的蕃骑腋下当场杀死。
徐惮这时候才发现他们当前再没有蕃骑敢阻道,那些被杀破胆的蕃骑纷纷往两翼的坡地逃去。
苏蕈与魏桐等将率领轻甲骑手持刀弓盾牌,负责掩杀侧翼的残敌,但这时候蕃骑跟他们脱离接触、拉开距离,他们的兵马又毕竟太少,暂时还不敢分散追杀往远处逃去的蕃骑。
“接下来要怎么打?”
魏桐勒马凑到苏蕈跟前来,问道。
一方面苏蕈乃是北线接应兵马的主将,另一方面苏蕈凡事都能思虑周详,在与主力分开后,诸多事务都是苏蕈在拿主意,徐惮则要惫懒得多。
此时蕃骑无力抵挡他们骑阵突袭,纷纷往两翼地形复杂的坡岗地带逃散,他们接下来怎么打,魏桐一时间吃不准,自然找苏蕈请示。
当然了,他们已经杀死杀伤三四百蕃兵,初步已经达成震慑蕃兵的目的,接下来收兵退到十数里外觊觎一侧,也足以拖延到王举、史琥率主力援师赶来。
然而还未等苏蕈与魏桐商议接下来怎么打,就见重甲骑阵列里这时候爆发山崩海啸般的呼叫声:
“踏营!踏营!”
苏蕈心里一惊,忙与魏桐等将即刻驰马往徐惮身边赶去,大声问道:“怎么,你要直接杀入敌营?”
“敌营兵马虽众,但其阵慌乱,已不足为惧!此时不杀入践踏敌营,更待何时?”徐惮将长槊横在马鞍上,一双虎目紧紧盯住苏蕈问道,“你不会被数倍乌合之众吓住,不敢杀入敌营吧?”
徐惮心头热血奔腾,但还记得分兵时王举反复叮嘱过要以苏蕈为主将,还是要拿话激一激这个慢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