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牛二恨不得将“嫉妒”二字赤裸裸的刻脸上,蒋昂得意大笑,说道:
“牛瘪犊子,不要说万户将了,你但凡能宰杀一两个千夫长,使君定也会让你挑着头颅骑马游营,我是你现在羡慕不了的!要不你哀求使君,让我将这头颅借你骑马溜上一圈!”
“呸,稀罕!”牛二啐道。
看徐怀身旁将吏都一脸羡慕的盯着那轩昂武将,周鹤、钱择瑞惊问道:“这头颅是从哪个虏将颈项上割下来的?”
“快下马来参拜周相、钱郎君!”徐怀招呼蒋昂下马过来参见周鹤、钱择瑞,将长枪所挑的头颅摘下来,递到周钱二人跟前,笑道,“周相、钱大人你们看这是谁的头颅?”
周鹤虽是士臣,但也不至于胆畏不敢看死犹狰狞的头颅。
他见钱择瑞接过头颅,凑过去细细打量,不确定的问道:“莫非是赤扈所矫立的宋州刺史兀赤?”
周鹤、钱择瑞他们之前肯定是没有机会跟赤扈人的高级将领打照面的,但刺探军情的斥候、密探还是会将赤扈人的主要将领都摹画成像进呈枢密院职方馆备存。
兀赤作为渡江虏兵最高统将,周鹤、钱择瑞当然有看过他的画像,只是难以置信清晨强袭敌营,徐怀部下竟然斩杀虏兵如此大将。
要知道赤扈崛起这些年来,铁骑横扫天下纵横无敌,在其早期统一漠北之时,仅有三人得册封万夫长;而在其扫荡契丹之后,赤扈本族所册封的万夫长也仅有二三十人而已,无一不是战功卓越、武勇过人之辈。
也难怪虏兵水师战船此时遮蔽江河,却没有沿秦淮河往南穿插封锁,一个重要原因应该是渡江虏兵群龙无首,除了据守、掩护南岸最后三座营盘,还没有谁能决定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而在此之前,大越所斩获的最高级别虏将,乃是汝颍会战期间徐怀率部潜袭汴梁,在汴梁南城藏津桥前所斩杀的副万户拔格。
当然,南北对抗这些年来,诸军所斩杀的高级别降将却是不少,但含金量还是远远不如赤扈本族的高级武将。
也难怪徐怀会纵容部下得意扬扬的挑着头颅骑马游营,这是他应得的荣耀啊。
周鹤都禁不住细细打量蒋昂,揖礼问道:“还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京襄选锋军都虞侯蒋昂见过周相、钱大人。”蒋昂给周鹤、钱择瑞行礼道。
“有啥得意的,无非是走岔了道,又不听使君吩咐,没有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带着四五百杂兵就径直杀入虏兵南营,逮住这条大鱼罢了。”牛二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
“蒋将军率四五百兵马杀入虏兵南营,斩杀其主将兀赤?”钱择瑞更是吃惊问道,“虏兵南营得有小两千精兵了吧?蒋将军乃大越悍将啊!”
“大雾天气,隔十数步都看不见人影,人数多寡已无意义,闷头厮杀就是,我也不曾想虏兵虏将如此无用,”蒋昂一边谦虚回钱择瑞的话,一边瞥着眼去乜牛二,哈哈笑道,“说来也是狗屎运略强一些……”
徐怀请周鹤、钱择瑞进大帐说话,也不忙着问他们的来意,先详细介绍清晨强袭作战的过程与战果——韩圭也是刚刚才拟好奏表,装模作样先拿出来请周鹤、钱择瑞二人指教。
周鹤这才知道徐怀看到草汊河凌晨时起雾,判断今日建邺外围的雾气不会小,就果断对全军进行动员,并连夜在草汊河之上搭设浮桥,然后全军借着雾气的掩护往秦淮河畔挺进。
此时进入牛首山的选锋军前锋兵马已经超过千人,义军将卒更是高达一万两千余众,除了留两千义军将卒留守弘觉寺及跃龙寨外,全军分作三个梯队发动强袭。
第二、三梯队都是预备兵马,接近敌营七八里远就各自找坡岗高地结阵,他们主要是防备强袭失利,以便掩护失利的人马快速往草汊河方向撤退,与追击敌军拉开距离;而第一梯队作为强袭人马,含选锋军健锐千余及义军五千将卒,约定第一时间集中强攻虏兵的主营。
蒋昂所部五百余众,途中还走散百余人,摸到虏兵南营时仅有四百人马稍多一些。照强袭之前的作战部署,蒋昂率部走岔道,完全可以驻留原地转为预备队,但即便知道虏兵南营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蒋昂还是毫不犹豫率部突入其间,最终斩获奇功。
而此战除了斩获降附汉军、虏兵头颅两千余颗外,还有大量的降附汉军、虏兵仓皇逃窜,跌入水势汹涌的秦淮河中,粗算歼敌将有五千。
当然,选锋军及牛首山义军死伤也将近两千人众。
听蒋昂自承姓名,周鹤也就知道他乃是洞荆剿匪期间投附京襄的降将,一时间也感慨莫名,这样的勇将怎么竟落入京襄囊中?
钱择瑞却深知勇将之所以能斩获奇功,实与京襄脱不开关系,倘若是落在杨茂彦这些人手里,多强悍的武将又能有何作为?
他感慨说道:“兀赤头颅当封函传阅诸军啊!”
“这是当然。徐怀都已写入奏函之中,只待陛下恩允。”徐怀说道。
听徐怀事事都说需要陛下恩允,周鹤心头泛起一丝苦涩,转入正题,说道:“陛下已知徐侯又立大功,又确信徐侯骁勇善战,能护庇大越半壁山河,特旨赏赐,另授徐侯枢密副使、御营副使节制京襄诸部、宿卫禁军及天下勤王兵马——徐侯已知北城将卒闹着要出城击敌之事吧?”
“略有耳闻,但不知详情,”徐怀接过圣旨,放在案头,平静的说道,“将卒闻敌残暴,义愤填膺迫不及待想出城杀敌,即便有些误会,但也是好事。陛下恩允,想必事态很快就会平息掉!”
“杨茂彦怯敌畏战,以致军卒激愤难抑,陛下已下旨将杨茂彦收入诏狱待审,宿卫禁军出城作战,也是陛下与朝堂诸公此时达成的共识。徐侯既然已有掌军之责,还请速速派遣将吏前往北城节制宿卫禁军将卒……”周鹤猜想徐怀轻易不可能进建邺城,绍隆帝也应该不希望看到徐怀在诸多侍卫的簇拥下进建邺城,想着徐怀派遣将吏,随他们回京接手宿卫禁军的节制权柄就好。
“怯敌畏战,恐怕不单单杨茂彦一人吧?”徐怀眼睛锐利的盯住周鹤的昏浊老眼,平静的问道。
宿卫禁军都虞侯以上的高级将领以及监掌军纪军法的监军院、马步兵院都换上潜邸旧系的人马——这意味着徐怀倘若率领宿卫禁军渡江北上,一旦解除寿春之围,使得潜邸旧系人马韩时良、葛钰所部与宿卫禁军接触上,宿卫禁军随时都会脱离他的掌控。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是否允许一些人将功赎过?”周鹤心里打鼓的问道。
“刘师望、余珙、余整、凌坚、韩文德、周述、陈缙等将,乃先帝拔擢营伍之中,这些年效忠先帝,忠心可鉴日月,也立下卓越功效、知兵善战。陛下因小错而惩之,情有可原,但危难之时,是不是该让他们出来将功赎过了?”
先帝嫡系诸将,除了张辛仍然担任御营副使外,刘师望、余珙、余整、凌坚等将都不同程度受到打压、贬谪,刘师望甚至都致仕归隐于铜官山刘王寨中了。
徐怀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抽调太多的中高级将领去掌握宿卫禁军,同时他也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惊动到高峻阳、韩时良、葛钰、葛伯奕等人。
较为稳妥的方案就是重新启用刘师望等人执掌宿卫禁军。
宿卫禁军此时的营指挥使、都将、队率等中层军吏,基本上都是刘师望等人的旧部,重新启用刘师望等将也能最为快速的恢复宿卫禁军的战斗力,参与渡江作战。
周鹤稍作沉吟,点头道:“我这便与钱郎君回宫奏请陛下下旨!”
钱择瑞乃是先帝旧系大臣之一,周鹤都不用问钱择瑞的意见就知道他一定会极力赞同此议。
当然,相比较徐怀抽调嫡系将领直接掌控宿卫禁军,重新启用刘师望等将,显然是一个更能令绍隆帝接受的方案。
刘师望等人或许对绍隆帝心存不满,但他们都深受先帝恩宠,想必不会轻易附随徐怀砍倒大越这杆大旗吧?周鹤不确定的猜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