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的人当然还有曺二,他在宋曼的服侍下刚刚穿好了衣服,便是听到了外面的读书声,他眉头一下子拧在了一起,小宋曼见状怯怯地躲开了半步。 曺二并未去理会她,迅速出了院门,便是看到李佑正在干枯的河床边,教着一众裕争春一众小孩,在地上用树枝划来划去…… “宋柏舜,我知道你会写几个字,可是我现在让你写字啦?我不是说了先写笔画……笔画,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横、竖、撇、捺、点……’” “还是小橘子写的好,一笔一笔,又直又平……人家才五岁,你们羞耻不?”
…… 曺二眉头越发皱得厉害,他是一个恋旧固执的守旧派,讨厌龙门寨任何新的变化,如今这种不确定的变化,让他感到极为不适。 他早都后悔当日袒护了李佑,应该戳穿他秀才身份,让他早些死。 可是暗自怂恿田四反而触了霉头,如今三大当家气氛极为微妙,他也是摸不清武诸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这几天他依旧没有理会李佑,就是在等武诸葛的接下来的态度再做决定,可是这才三五天的功夫,曺二发现李佑在这南山的矿徒盐奴中,竟是获得了极大的尊重。 这并不是让他忌惮,最为忌惮的是一部分山匪,包括自己的部分直系亲卫陈书、慕千均等,竟是对他也敬畏起来,尤其是瓦青云和刘龙进。 “王气?”
曺二喃喃,英宗以后,明朝思想就极为纷呈,读书人大多所学颇为杂,而在崇祯末年天灾不断,《易经》、唐人的《望气经》极为流行,“望气术”市井之人也是极为推崇。 其实李佑能让山匪和奴隶们的同时尊敬和爱戴,不仅仅是因为“神医”这个名头和他救人的行为,更多的属于“人格魅力”。 一个习惯了人人平等的现代人,到了繁文缛节,糟粕深厚的封建时代,他的一举一动不扎眼才怪。 这也是瓦青云第一眼见着了李佑,就觉得他很不一样的原因。 曺二脑海刚刚闪过“王气”这个念头,心头便是“咯噔”一声,变了眼色,立马招手身边的施就恩低语了两句,阴鸷看了眼李佑,回了院。 到了晚上的时候,矿徒和山匪吃罢了饭,全都窝子地窝子里。 地窝子就是在砂石地里挖一个坑,当做床,罩上草叶睡觉的居所,“流贼”行军作战时,基本上很少扎营,睡的都是地窝子。 李佑跑来看了看吴大鼎,许是早上听到了他教书,于是便有一个宋金银的矿徒请他说书。 李佑推脱不过,古时的夜生活也确实太过乏味,便试着讲了一段《江湖豪客传》,可这《江湖豪客传》竟然和后世的《水浒传》出入颇大, 但仍是得到了一众人的喝彩,就是连不少山匪,都是围拢在了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入了夜,干枯河床内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是这时候已经冷的让人难以入睡。 元明两朝的气候极为异常,《哈佛中国史》中言:“除了万历十七、十八年(1589、1590)较暖和外,整个晚明时期都很寒冷。 万历二十五与二十六年(1597、1598)之交的冬天,耶稣会士利玛窦(Matteo Ricci)在首次进京后沿大运河南归时发现,‘一旦到了冬天,华北的河流就全部结冰,无法通航,有时冰面上还能跑马车。’ 如此低的气温,一直持续到明王朝结束,其中崇祯二年到十六年(1629—1643)的气温之低是史无前例的。 明朝的最后一次衰落期是波澜壮阔的“崇祯之渊”(1637—1643),历时七年的大旱只是其的开端而已。”
如此的诡异天气,矿徒盐奴们睡在地窝子里,可想而知有多么痛苦。 背风处这里,矿徒分了四大窝子。 一处是本地项家村的项氏族人,一处是党家坪的党氏族人,一处是些零散被掳来的杂姓落单的矿徒盐奴,最后的一小窝子则是吴大鼎跟随着的李钦相七人。 高从龙枕着块方石,晃了晃脚上的锁链,不由得开口抱怨道:“唉,一眨眼都五天了,还要熬到什么时候…… 这样下去迟早被累死,冻死,饿死……一帮倒霉鬼哎,跟上你们就是倒霉,可怜我这弟弟,今年才十七,金箍棒还没开过光!”
高从虎大窘,急了眼,吼道:“呀,哥,你说啥呢!”
他前两日不小心手受伤,也是给李佑缝了两针,因为伤势不重,早就给黄毛赶了回来干活。 管红心坐起身道:“驴㞗子,要我说那天解开锁链那时候,就应该冲上去干死这个武大头,拉了垫背的,死了也值了, 一帮孬货胆小鬼,给你们眼色也都不动,该不是真信了那个秀才瞎忽悠的鬼话了吧?那武大头是他姥姥的天命之子,那就一渣滓!”
“胆小鬼?放你娘的屁!”
高从龙也是坐了起来骂道:“老子从崇祯三年就开始打仗,崇祯九年,老子在周至活捉了“闯王”干将黄有田……老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为什么明有一线生机,还要再去寻死? 老子命金贵的很,大不了一起当个逍遥的土匪算了!看那李相公那天说得头头是道,结果现在还不是窝在这活得好好的?他妈的,连活儿都不用干!”
王廷行幽幽道:“嘿,高娃子,你当逃兵还说的这么威风?”
“你个齐孙,你不也是?”
话一直少的周垠似是率先被戳到了痛处,拧头反驳道。 高从龙开心地挤眉弄眼。 王廷行轻哼了声,懒得再说了。 年纪小的高从虎拉了拉身旁的高从龙道:“哥,你坐下……我觉得那个李相公真的很不一样,说不准,他能带着龙门寨打天下呢!”
“打天下?想什么呢?他也就是这嘴皮子邪乎,唬住了武大头,这好几天了,也没见给他按个狗头军师当当,跑这边当个屁的账房? 这铁矿山还有盐场可是金疙瘩,背后的金主,背景怕是大过天,武大头真舍得去造反? 当个官匪多舒坦!世道乱,抢来抢去,没人管;世道好,摇身一变,图个招安,至少不弄个练总、巡检司当当?”
高从龙有些生气自己这个弟弟天真的性子,狠狠地教育道:“真等到武大头把他彻底忘了,他也是和我们差不多一个下场!”
“嘻,这秀才被过筛子,可是一把肥油,能当秀才那家里底子可厚着呢。”
管红心突然嬉笑道。 高从虎“噌”一下子立了起来,很明显他是真动怒了:“哥、管子哥,你怎么能这么诅咒人家李相公呢?我们可是他救下来的啊!而且我这手,还是李相公给治的呢!”
刚才欢乐融融的气氛霎时不见,众人一时像掐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红着脸,都说不出话了,毕竟李佑从武诸葛那里救下他们是真。 但是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嘴巴臭而已,被从虎这么一戳,倒真像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最近多接近些那边那一窝子人,就是项家、党家那帮人,我感觉他们是有动作……或许跟着他们还能搏一搏……” 李钦相性格最为稳重,此刻突然开口,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他说罢想到了李佑,皱起了眉头,想要在这匪窝站住脚,没有一身真手段,根本站不住。 可是这个李相公是真的让他看不透,年纪轻轻便有秀才功名,而且辩才了得,不仅懂得六壬相术,更是在医术外科上手艺了得, 最为可怖的是他有着一身起码打熬了十几年的好武艺,这如果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秀才公,或许李钦相还能理解,可李佑如今,不过才十九岁啊! 这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各种技艺了吗?还是说是个生而知之的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