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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检校至华亭,县令遭诬枉(1 / 1)

自会稽出海以来不过小半日功夫,检校华亭县丞顾柯二十余人的赴任队伍便抵达了青龙港

华亭立县,得益于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重筑“长百二十里”的捍海塘,使塘内土地免于海水渍浊之灾,华亭陆地疆域由此稳定下来,自安史乱后北地大姓纷纷南下,苏州一时之间每三户人家便有一户来自北方移民。

苏州治下的华亭县因开元年间才设立,还有大量无主土地,“县境东西长一百六十里,南北阔一百七十三里”,因此引来人口迁居繁衍,日渐增多。

同时又有华亭港作为内河港,青龙镇港作为外海港,一地拥有两大港口,华亭在苏州各县中虽设立最晚,然而发展势头却是近百年来首屈一指,在设立之初便达到了我唐划定的上县标准即六千在籍民户。

尤其是位于吴淞江与青龙江交汇处的青龙港,得踞江瞰海的优越航运条件,又得益于有唐以来东南沿海繁荣的贸易,在顾柯等人乘船入港时已近午时,烈日暴晒下,仍可见青龙港的水陆码头上络绎不绝的往来客商和挑夫。

“那便是白砂乡徐浦场,嘉兴监辖下最大的华亭盐场,今年夏税共交盐五百七十三石,有亭户两百二十余。”

顾柯站在被包铜木制栏杆护住的船头,指了指青龙港东南方向的一大片滩涂对众人说道,那里就是他预定第一个开展盐税改制的地方。

“檀越要以此为根基,免不得要费一番苦功了。”游僧普惠双手合十,口颂了一遍“阿弥陀佛”,说:“明年夏税征收前,顾檀越至少得从这盐场中取得一千石盐才算完满。”

也就是至少一倍的官盐产量,虽然顾柯一直都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实际上他对于晒盐法到底能不能大行于此地还存有疑虑,然而既然都赶鸭子上架了,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按自己脑中的见识尽力还原出当下可行的晒盐法。

虽然从小生在海边但从未有机会乘船出海的黑脸恶少年杨箕这次可算是长了大见识,从乘皋唐船自萧山出海以来他就兴奋异常,在甲板上上蹿下跳,甚至还想跑去摸船两侧的木质大桨,结果差点掉进海里。

气得徐逸当场就给他两个暴栗,呵斥了他一番让他安分些后,杨三郎才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抱着装满布帛和铜钱的背囊——这是顾柯发给他让他到华亭县后给顾柯随员们买房的安家钱。

杨箕虽然仍有些恶少年习气,但在大事上还算拎得清,哪怕他自己差点掉海里也没有让这背囊有半点闪失。

他有些惆怅地看了看不远处盐灶上空升起的炊烟,曾几何时他最痛恨的就是煮盐的行当,然而离家没过半月,他便有些怀念这象征着亭户艰苦劳动的炊烟了。

一脸凶相时常提着枯藤撵打自己的姐姐,还有总是一言不发地在盐灶上忙活,宛如一块黝黑石炭的父亲,他有种直觉般的明悟:尽管盐官县离华亭县不过百余里,但他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家了。

......

自华亭港下船后,一行人在驿站凭度牒和委任状借来车马,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华亭县城,顾柯让杨箕与普惠一同将众人先安顿好,随即便和徐逸领着当初在柳浦渡接应自己的三名盐帮汉子一同前往县衙。

华亭县城作为开天年间后新修的县城,相较于中原与关中等地的北地雄城规模并不算大,但却完全取消了坊市制度。

尽管县城外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虽已临近一更天,却丝毫没有宵禁的迹象,郭外草市更是繁华至极,已然如同没有坊墙的城中坊市:

酒肆挂着八角式样的灯笼,门前,身着短打,肩搭汗巾的小二嬉皮笑脸地邀揽街上行人,对楼上南曲民伎拨动琵琶,倚在朱漆栏杆旁为恩客唱着竹枝新词,吴娃软语,香风扑面,熏人欲醉。

自两税法施行,江东兼并不息,失地小民纷纷涌入城市,为求活纷纷托庇于城中富户,以手工业或被人雇佣打杂为生。

宪宗朝以来多次削藩后,原本全据江南东道的强藩镇海军被一分为三,兵额远不如前且长期拖欠军饷,故而宵禁制度的维持也是名存实亡,江南各州郡主官要么直接无视宵禁,要么借机收取一笔“夜市钱”充实府库,随后便不管不顾了。

因而顾柯他们在入城时才能得见此间繁华的夜市场景,民风浮浪,声色犬马,与开天年间的雅乐不同,三吴民间俗乐更喜喧嚣,让长年行走山间习惯了静谧午夜的徐逸颇有些不适应。

居于楼阁中的南曲女子见他身形魁梧,面色红润,一副家资充裕的样子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胆大的更是放声高唱起艳词来示爱,搞得他窘迫万分,令顾柯好生笑话了一番舅父。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还有轻浮纨绔一头撞在顾柯身前护卫的徐逸等人胸前,一边嬉笑一边告罪,酿酿锵锵地窜入巷间半掩门中寻欢去了。

“阿弥陀佛”见此放浪形骸情形的普惠直摇了摇头,他与杨箕安顿好随行的五名弟子与盐帮众人后便走上街来,不由得闭目口中称罪,不敢再看。

顾柯一行在人潮中勉强撑开一块空地,逆着人潮向县衙走去,先前他们已派人骑马通知县衙属吏前来迎接,确是不知是何缘故,一直未有见到。

由于夜市中太过喧嚣,徐逸等人哪怕把嗓子吼哑了,那“检校华亭县丞顾前来赴任,闲杂人等退避!”的喊声也穿不出去,故而顾柯也让徐逸他们不用喊了,一齐往前挤出去便好。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才来到县衙前。

门口只有四个没精打采手持长棍的不良人在站岗,见顾柯一行气度不凡,连忙起身询问身份,待对过度牒后更是恭敬万分,称县公因故未能出迎,还望县丞不要见怪。

“何事竟令县公不得动弹?”徐逸有些恼怒,他踏前一步,左手把住刀鞘,右手按住刀柄,直欲发作,难道这华亭县令一上来就要给郎君个下马威不成?

不想那几个不良人在逼问之下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唉声叹气道:

“县公高义,不愿在正税之外加派杂税盘剥地方满足监军副使中官刘忠爱,故而已遭其诬告,现在正被刘监军使派来的牙兵看管着,只等槛车到来便发往润州受审了。”

说到此处,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不良人竟也有几分怒目圆睁,义愤填膺,鄙视起胡作非为的监军使来,却不想自己平日里作态也是一般可恶,当真是不知羞。

顾柯等人面面相觑,先前还在担心到任后如何说服县公同意配合自己的新政,不想华亭县令苏籥(音同月)已然遭人陷害丢了官。

稍稍定了定心神后,顾柯向那领头的崔姓不良人拱拱手说:“还请崔郎君为某前驱,领某去见见县公。”

那崔姓不良人连声说“不敢当”,将缺胯衫整整,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说:“安敢于县丞跟前称郎君?折煞崔九,若官人不弃,便唤某崔九或崔枭儿罢!”

随即便引顾柯等人转入了县衙后堂,只见大堂之上无人值守,县令居住的后院前分散站着六名穿了只护住胸腹与半臂锁子甲的高大牙兵,手执长刀大斧,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待得顾柯欲进门探视时,被两名牙兵用长戟拦住,他剑眉直竖将起来,厉声训斥道:

“尔等放肆至此,竟敢谋害朝廷命官?以为刘监军使杀得你们,本官杀不得?本官倒要看看曹公会不会容尔等于此放肆!”

说罢便从腰间抽出佩剑,徐逸等见状也都将腰间横刀抽出,一时间县衙后堂内竟被各式兵器的明光所摄,宛如白昼。

崔九暗叫一声不好,可自己正被两方夹在中间,顾柯随员里有个一脸凶恶的黑脸汉子,用精瘦却如蟒蛇般有力的臂膀挟住自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笑。

随即便将系于横刀环首处的红绳紧紧缠在手上,俨然是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以防流血让手打滑。

见这汉子如此娴熟的动作,崔九更是如生吃了一整个苦胆般,脸皮快拧成个核桃,噤若寒蝉。

那两牙兵不想顾柯竟如此刚烈,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却是万万不敢主动在县衙内攻击朝廷命官,此行来看守县公本就是刘监军使越过节度衙门私自调动牙军。

若闹出人命,他们几个是断然不会有好下场的,那刘军使明年便要迁走,到时谁来替自己出头?

想到此处,牙兵们也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在顾柯步步紧逼丝毫不让的威势下认了怂,乖乖地让出道路,并将兵器竖起,以示无意与顾柯等人发生冲突。

顾柯见状暗中叫了声“好”,看来自己这借题发挥火线立威赌对了,刘忠爱果然不敢声张,只要他没有节度衙门军令,这些牙兵此时是绝不愿为了他一己私利而效死的。

【作者题外话】:唐初宵禁为一更天三点后至五更天三点前,即约晚八点至早六点。

中唐以来宵禁愈发形同虚设,在唐末江南各县更是连坊市都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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