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梨园,一通小锣退场,琉璃镜面聚拢映射到舞台的烛光逐渐熄灭,刚刚出演的角色们带着妆容从两侧垂帘回归舞台,朝台下的周寂和司藤恭敬行礼。
唱戏这事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司藤曾在抿国时期学过一段时间戏,原本,女人都不该进后戏台的,但她非但能进,还有专门的老师傅引着领着,给她讲净行丑行,俊扮素面。
清冷平静的目光扫过台上众人,她不开口,整个戏台安静的彷如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呯~
一声清脆干净的轻响从司藤身旁传来,打破原本沉重凝实的气氛,周寂掀起茶盖不以为意的刮了刮茶碗,浅浅呷了一口,嗙~的一声轻响放回桌上,突然注意到司藤横目瞥来的一缕寒光,不由战术后仰,面露迟疑道:“怎么...怎么了吗?”
“没什么。”
司藤目光看回戏台,沉默片刻道:“还算差强人意。”
“那也不错了。”周寂讨好的端起茶盏递给司藤,“这么短的时间筹备戏班辛苦你了,茶楼那边准备妥当,这些天用于前期造势的《三侠五义》正好卡在《铡美案》部分,吊足百姓胃口,接下来只需挑个日子就能安排戏班登台开业了。”
司藤白了他一眼,接过茶盏饮了几口道,“那便定在两天后吧。”
“两天后啊...”周寂微微颔首,抬眸看向舞台上的众人道,“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后两天去茶楼那边适应一下场地彩排,只要开业那天不出差错,这个月的饷钱翻倍!”
“多谢老板,多谢老板娘~”
周寂给他们的饷钱本就丰厚,听到还能翻倍,戏班众人大喜过望,一番窸窸窣窣的骚动之后,喜不自禁的朝周寂和司藤两人齐声道谢。
“老~板~娘~~”周寂转头看向司藤,瞧见她嘴角扬起的一抹浅浅弧度,像是被传染一般,跟着露出笑容,“看来你很喜欢这个称呼啊。”
司藤眼神古怪的看向周寂,忍住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表情,语气却始终透露几分揶揄意味,“是啊~老板娘~~”
“嗯?什么意思?”周寂疑惑的眨了眨眼,还想再问,却见一道鲜红如火的倩影拽着一个素色裙衫的女子从院墙飞落,不由诧异道:“引章姑娘这是怎么了?”
宋引章从马行街跑到茶楼就已经有些脱力,又被红葵带着飞檐走壁,赶来城郊梨园,刚一落地只觉脚下一软,脸色苍白的朝前倒去。
周寂连忙上前扶住,不过,手刚抬起却又停了下来,改用一缕法力隔空托住宋引章,协同红葵一并把她扶起。
“盼儿姐她出事!”
“又出事了?”周寂下意识的回了句。
红葵在旁说道:“刚刚引章找来茶楼,说是下午皇城司的人闯入‘半遮面’污蔑小盼儿是敌国奸细,强行把人带走。”
“看来皇城司并非铁桶一块,有人是想用盼儿姑娘威胁白条鸡啊。”周寂略作沉吟,却又有些疑惑道,“不对,引章姑娘你是怎么逃脱的啊?”
“他们没有抓我...就只抓走了盼儿姐.....”宋引章理所当然道。
周寂既无奈又庆幸。
对方既然都决定拿赵盼儿当突破口坑害顾千帆了,竟然还这么有原则了。
说抓赵盼儿就抓赵盼儿,居然不想着把宋引章和孙三娘一起抓了,把‘通敌’罪名直接坐死。
不过,对方这么单纯善良,对周寂他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确定对方不会直接杀了宋引章孙三娘、赵盼儿三人,伪造证词,强按手印。
到时,死无对证,再将通敌之罪牵连到顾千帆身上,有三人证词,有字条证据,顾千帆有口难辩。
“咦~”
听完周寂充满理智的‘分析’和‘安慰’,红葵和宋引章齐齐退后,宛如在看陌生渣滓的目光看向周寂。
“哎,你们怎么看我干嘛?我是在安慰你们啊。”周寂嘴角一抽,带着几分期待的看向司藤。
司藤避开视线,仿若无人的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全然不看周寂一眼。
“别不说话啊?”
周寂顿时傻眼,无奈扶额道:“罢了,还是先把盼儿姑娘救出来要紧。”
“我能杀人吗?”红葵上次和周寂一同去过皇城司,见识过那边的牢房与刑室,眼眸闪烁着凶戾的赤焰红光。
“.....”周寂表情收敛,正颜道:“莫要伤及无辜。”
“嗯。”红葵看了眼身旁呆呆萌萌的宋引章,周寂了然道,“盼儿姑娘的事情你别着急,先到旁边坐会儿,休息一下,我和小葵这就去救人。”
“可是...”宋引章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周寂双手搭上她的脚步,推着她来到周寂原本位置坐下。
“别什么可是,来,喝口茶。”周寂挡住宋引章扭头的视线,随手拿起自己的杯盏掀开看了一眼,而在他身后不远,一袭红衣随着晚风轻轻飘荡,红葵迎风而立,向前伸出手臂,虚握的手心彷如燃起一簇烈焰,上下延伸,似要将半个庭院照亮。
“那是什么?”宋引章注意周寂身后好像亮起一道赤焰火光,伴着滚滚热浪,使得周围空气也在不断升温。
宋引章歪着身子想从周寂身旁看去,却被周寂一只手端着茶盏用衣袖挡住,“没什么,可能是你着急赶路,太热了吧?”
“是这样吗?”宋引章单纯归单纯,但又不是弱智,站起身来拿走周寂的茶盏,才发现红光已经消失,空空荡荡的庭院隐隐透出朦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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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结界的另一侧。
红葵手心蜷握的烈焰俨然化作一柄暗红色的古朴长弓,弓身无弦,由赤焰相连,随着红葵另一只手搭上弓弦,赤焰虚化长矢,如光似电,划破入夜的黑暗,飞向皇城司上空。
皇城司内。
于中全气急败坏的扔掉手中字条,全然没有想到赵盼儿心思如此敏锐,竟然早就发现他的算计,将字条上面的通敌内容换成‘官家万寿无疆’。
赵盼儿道破于中全的计划,讥讽一笑道,“你当真以为今晚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我的朋友早就跑出去报信了。”
“你和顾千帆早串通好了!你刚才那些都是在拖延时间!”于中全还以为这些都是顾千帆和赵盼儿给他设的一场局,怒急攻心道:“好!就算老子活不了,也要拉着你一个垫背的!”
赵盼儿看到于中全杀气腾腾的朝她走来,心里一惊。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自信了?
于中全自知在劫难逃,已然有了和她同归于尽的想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赵盼儿被铁链锁住手脚,面对于中全的杀心,根本无力反抗。
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城司。
刑室到处都是刑具,可以伤人,亦可杀人!
哪怕不用武器,以对方皇城司的手段,直接拧断她的脖子,都是易事。
然而......
令赵盼儿没有想到的是,于中全上来第一件事不是拧断她的脖子,也不是拿东西敲碎她的脑袋。
而是主动解开她手上的锁链,拽着她走到旁边的水缸旁边,把她脑袋按进水里淹死。
赵盼儿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抬起头,从水面钻了出来。
刚透了口气,又被于中全按进水里。
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直到于中全被人拉开,这才拔出短刀,朝赵盼儿冲去。
赵盼儿虚弱的趴在水缸旁,大口喘息,眼看于中全拔刀刺来,却又没有力气躲闪。
轰~!
一束红光划过半个汴京,落向皇城司刑室。
大地震动,屋顶倾塌。
赵盼儿脚下不稳,跌坐地上,只看到眼前一片红光,逐渐收拢成一条细线,消失在于中全头顶。
于中全仍保留着伸刀前刺的姿势,只是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
顾千帆踉踉跄跄刚进刑室,就看到于中全刺向赵盼儿的姿势,心急之下,下意识的丢出飞刀射向于中全。
就在飞刀触及于中全的同时,赵盼儿注意到于中全原本涣散无光的眼眸似乎燃起赤焰,紧接着,隐隐有些眼熟的赤焰将他整个身体燃成粉尘灰烬,随着顶棚灌入的晚风,吹散在所有人的面前。
飞刀落空,穿过飘散的灰烬,锵~的一声插在地上,颤动的刀身反射屋顶落下月光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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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寂抬眸看向朦朦胧胧的夜空,收回视线看向宋引章道,“放心吧,盼儿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宋引章忧心忡忡道,“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都怪我不好,当时就不该让他们带走盼儿姐的。”
“傻姑娘。”周寂哑然失笑,拂袖散去周围结界。
一袭红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庭院当中,脚步轻快的走到桌边,掀起宋引章旁边的茶盖看了一眼,拿起饮去剩下的茶水道,“有惊无险,小盼儿已经得救了。”
“小葵!”
宋引章激动道,“真的吗?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余,宋引章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她是单纯,但又不是弱智。
梨园位于城郊,皇城司又在城内,就这么说两句话的时间,即便飞檐走壁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认识这么久了,周公子和司藤小姐还有小葵三人仍旧处处透着神秘,既然他们不愿告诉自己,宋引章也便没有主动追问。
眼下已经入夜,周寂邀请宋引章在梨园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城里,宋引章视赵盼儿为姐妹,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周寂的好意,连夜返回桂花巷看望一下才觉安心。
另一边,陈廉私宅的院中凉亭。
顾千帆刚在皇城司装作不认识赵盼儿的行为,深深刺痛了她那扭曲的自尊心。
一番争执过后,赵盼儿甩开顾千帆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泛红的眼眶一滴泪水滑落,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顾千帆,你说我是你的死穴?”
“你说呢?”顾千帆不信赵盼儿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最开始顾千帆用pua的手段在赵盼儿心里烙下印记,但随着进京一路相处,共同面对追杀,几次身陷险境,却又‘幸运逃生’。
如果说贬低对方人格,践踏对方自尊是他平日邢迅罪犯过程,误打误撞总结出的pua手段。
那这种提心吊胆的危险环境,对一个人心动,滋生出爱情情愫的‘吊桥效应’却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了。
“那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贱籍从良,我们俩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你现在,又是用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心态,如此对我?”
赵盼儿双眸低垂,眼神躲闪。
仿佛感觉自己长期以往塑造的坚固外壳正在崩塌,粉碎。
外壳下面包裹着的自卑与脆弱,令她感到莫名的不安和抗拒。
“盼儿...”
顾千帆上前一步,赵盼儿摇头退后,自嘲的笑了笑,“还没想清楚,就来招惹我?顾千帆,你拿我赵盼儿当什么人了?”
“盼儿,我...”
赵盼儿没等顾千帆说完,再次打断道,“顾副使,夜深露重,男女有别。恕我不便招待,请回吧。”
说罢,赵盼儿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盼儿,我先走了,萧府那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今天问我的事情,我会想明白之后再答复你的....这些天我会让陈廉留下保护你,你放心做生意...”
顾千帆在门外说了许久都没见赵盼儿回应,沉默片刻,叮嘱道:“你受了寒,泡个热汤好好休息。”
顾千帆走出长廊,回头看了眼窗户映照的倩影,正要合上大门的时候,看到两个身影从巷口走来。
“顾副使?你怎么来了?”
宋引章惊讶的看着顾千帆,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救盼儿姐回来的吧?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顾千帆勉强笑了笑,解释道:“原来是宋娘子,赵娘子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你回去叮嘱她泡个热汤,以免染上风寒。”
“嗯~我记下了,多谢顾副使挂念。”宋引章轻抚胸口,长舒口气,欠身施礼,再次感谢他救下赵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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