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隽卫衣上的口红印非常惹眼,让阮啾啾有些尴尬。她奋力地用纸巾使劲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反而糊成一大坨粉红的颜色。
阮啾啾“就这样吧。”
程隽倒是不在乎顶着一坨晕染的粉红色走来走去,拎着一袋被冷风吹得硬邦邦的糕点回了家。
两人终究是没能在外面吃饭,正好厨房冰箱里有上次剩下的咖喱酱,阮啾啾煮了满满一锅,饱满的米粒在电饭锅里蒸腾着热气,她给程隽扣了好几勺酱,用来补偿自己口红印的尴尬。
程隽慢腾腾地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程隽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
阮啾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饭后。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意按到一个频道,竟然又在重播新白娘子传奇。正好也没什么可看的,阮啾啾一边看电视一边剥香蕉吃。电视里讲到白娘子要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和许仙分开,一人一妖哭得惨烈,试图想抓住对方,却无能为力。
老剧就是感人,尽管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阮啾啾还是看得眼泪汪汪,抽出纸巾擦眼泪。
路过的程隽便看到这一幕。
坐在沙发上的阮啾啾对着电视伤感的哭,而电视中的人妖之恋即将面临分开的结局。
“”
他忽然走上前,把电视给关了。阮啾啾看得正起劲,电视猛地黑屏,把她弄懵了。她红着眼眶问“你怎么了干嘛关我电视”
程隽定定地盯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阮啾啾“”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程隽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平视着阮啾啾。
“我还没有问,你在庙里许了什么愿”
还以为要说一些重要的话题,阮啾啾神经绷得紧紧,已经在等待着程隽的发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小事。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是希望你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希望大家都很好,这些愿望。”
“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吗”
“我觉得肯定会成真。”他们都会平平安安幸福地走过这一生。
“那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程隽问。
“嗯什么愿望”阮啾啾说着突然恍然大悟,“你该不会许愿让我给你做满汉全席吧”
这个狗男人转来转去,话题还是转到吃了
程隽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程隽望着她,说“我的愿望是,你永远不会扔下我。”
“”
“”
房间刹那间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阮啾啾怔怔地望着程隽,他孤孤单单地蹲在地上,就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大型犬,不敢太过靠近阮啾啾,生怕她被吓跑,就连脱口而出的话也是说完之后就垂下眼睑。
半晌,阮啾啾轻轻地喟叹一声。她的手肘压着膝盖,脊背伏低,拉近和程隽之间的距离。
阮啾啾放轻了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丢下你呢”
“因为”
因为他知道,她根本不是原来的阮啾啾吗。
时间追溯到程隽印好离婚协议书,回到家的时候。推开家门,看见阮啾啾的一瞬间,程隽便知道这个女人并非是之前的“阮啾啾”。不论是语言还是神态、动作,天差地别,就像是顶着一张脸的陌生人。
排除人格分裂和掉包嫌疑之后,程隽便确认,和他共处一室的人只能用不科学的理由来解释了。
程隽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同居的人是人是鬼,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阮啾啾还有一手好厨艺。
他从来没有在阮啾啾面前表现出对她前后差异的不同。
以前是懒得计较,后来的他则是根本不能表现出异样,生怕阮啾啾察觉到他发现了自己根本不是原来的妻子。故事传说中,田螺姑娘被发现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永远舀不完米的田螺;仙鹤报恩,被恩人发现之后留下一件衣服振翅远去。
对于阮啾啾的来历,他半点儿头绪都没有。
若是当他表现出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阮啾啾是鬼魂,是妖怪,是某种用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同样被揭穿的阮啾啾会不会像传说一样人间蒸发,从此再也没了踪迹。
或许,阮啾啾并不会离开,但他没办法承受另一种可能性的结果。
从进庙之前就怕阮啾啾会突然消失,又有算命的说要驱妖邪。阮啾啾没放在心上,程隽却真的生气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玄而又玄的未知的恐惧,他想一直装作不知道。
“因为
我总是惹你生气。”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阮啾啾几乎以为程隽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她绷得紧紧的神经松懈半截,长出一口气道“你还知道总惹我生气啊。不过还好,我习惯了。”
偶尔还会奇异地觉得程隽狗一点也挺可爱。
阮啾啾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阮啾啾最吃软不吃硬,见不得程隽这副可怜兮兮的消沉模样,她的心都要跟着软了半截。她莞尔地揉了揉程隽的头发,就像是在哄着程隽似的,说“我不会离开的。”
程隽“你确定”
阮啾啾“绝对不骗你。”
这一小插曲以阮啾啾的保证结尾。
打从跟程隽说要试一试之后,她就渐渐地再也没想过要离开程隽了。说起来也很奇妙,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她已经融入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有了亲密的关系。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就连阮啾啾也无法保证,未来究竟会以怎样的趋势发展。
翌日,程隽上班的时候便恢复正常。
一如既往地慢吞吞,一如既往地直男到让阮啾啾很想锤他。
“不要偷吃我的蘑菇你自己明明还有一大份”
程隽理不直气也壮“你的更好吃。”
阮啾啾“”
都是一个锅里炒出来的,怎么能区别对待阮啾啾严重怀疑程隽是找借口想多吃几口,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想错,趁着阮啾啾一个不注意,程隽夹起阮啾啾的鸡排。
阮啾啾“这是我的鸡排,放下。”
程隽“就一口。”
阮啾啾犹豫了一下“好吧,那你少少少吃啊啊你在干什么”
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程隽张开嘴,一口,居然把一大块鸡排塞到嘴里,连个渣都没留。阮啾啾气急败坏地按住程隽的脸“你给我吐出来”
程隽的两侧脸颊鼓鼓囊囊地嚼啊嚼,任由阮啾啾再怎么愤怒也绝不松口,硬生生地咽下去。
“”
阮啾啾泄了气地瘫坐在椅子上。
她真傻,真的。单知道程隽能吃,却没想到竟然一口是这么大的一口。
程隽把自己碗里的蘑菇挑到阮啾啾的碗里“抵消。”
阮啾啾阴森森地冷笑。
“你以为,我,傻吗”
程隽差点儿脱口而出,说了句是。
他是挨了一锤才安静的。
阮啾啾表示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跟程隽一起吃饭,偶尔一起工作。午饭结束后她还在气愤于自己的午餐被吃了一半,再次回过头的时候,程隽竟然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坐在椅子上,头倚着扶手椅的靠背,就连睡梦中也拧着眉头,一副凝重的状态。
他的嘴张了张,阮啾啾没能听清楚。
“别”
阮啾啾又凑近了几分,近到几乎可以数清楚他的睫毛有多少根。这一张脸简直是好看到天怒人怨,若是做爱豆凭着脸都可以红到爆吧。正在阮啾啾分神之际,那双紧闭的眼眸睁开,黑黢黢的眼珠里倒影出阮啾啾几乎要怼上去的脸。
程隽“你”
她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我就是想叫你”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隽打断。
“你该不会是,想偷吻我吧。”
阮啾啾大惊失色,脸涨得通红“我呸,你想得美”
他们之间是有过几个吻,但不代表阮啾啾已经把这当做了日常。被程隽陡然间提起,阮啾啾的脑海浮现程隽亲吻她的场面,还有那个潮湿的雨夜,唇与唇厮磨的温存她缩回脑袋,拍散浮想联翩。
不,他们都错了,程隽是无性繁殖的。阮啾啾默默给自己洗脑。
打从被程隽抢食之后,阮啾啾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工作。
这种时候都没让程隽吃空气,阮啾啾真是感谢自己的善良。
“咚咚咚。”门被敲了几声,老孟走进来,搬开一把椅子跟阮啾啾聊天。老孟一说到公司外面的花都开了,阮啾啾想起之前去庙里的事情,随口那么提了几句。
老孟略显惊讶地问道“啊,那个庙我去过,挺灵的。之前在庙前的算命先生那儿买了一个符,你还真别说,顶大事了,没过几天我差点儿出车祸,若是再晚个几秒,我家宝儿就成寡妇了。”
阮啾啾安抚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孟笑呵呵地说“没事,我办公室有好几个祥瑞辟邪,我给你请一个。”
阮啾啾“请一个”
老孟把他桌上的一个瑞兽摆件送个阮啾啾,还有一个辟邪的挂件顺手挂在阮啾啾办公室的墙上。他说“咱也别说什么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都是图个吉利,你也别介意。”
“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介意。”老孟也是一番好心,阮啾啾感激地接过。
老孟又聊了几句,若不是他今天的工作还没收尾,估计就搬着椅子继续扯东扯西。老孟出去没多久,门被推开,是程隽。
“你怎么来啦”
“今天工作少。”
工作少还一副瞌睡样,阮啾啾在心里默默嘀咕一声。不知道程隽是熬夜玩游戏,还是在熬夜吃零食,总之哪一件都不是好事。
“老孟过来干什么”
“怎么,你查岗啊”阮啾啾故意揶揄一声,这才继续解释,“老孟是来送我一些辟邪的东西,就是图个吉利。”
程隽沉默了。
在他的想法中,本来自己就是妖魔鬼怪的阮啾啾,竟然要驱自己,岂不是没事找事。
阮啾啾朝他挥挥手“你怎么在发呆”
“没什么。”
下班之前,老孟又来了一趟。
这一次他直奔主题,直接上前把辟邪的两样东西摘下来。老孟心里暗暗嘀咕,大老板破天荒地找上门,竟然是为了这点小事,简直是宠妻狂魔,非要说什么阮啾啾气场弱,别把她自己给镇没了。
阮啾啾一惊“哎哎,老孟你怎么拿走了”
老孟说“听人家讲,这些东西好像不太适合摆在房间里,会冲人气,我下次求个平安符送给你。”
阮啾啾对这些一无所知,不明所以地道“还有这些讲究啊。”
老孟在心底嘿了一声。
可不是。
大老板的讲究可真多。
两人吃了晚饭,阮啾啾还想看新白娘子传奇,却被程隽先一步调到某台的手撕鬼子。
阮啾啾“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品味。”
程隽淡定地说“这是魔幻现实主义,用夸张而讽刺的手法,以乐景写哀情”
“停停停打住”阮啾啾啼笑皆非,真是服了他了。
傍晚的时候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风透着一股湿气,一个劲儿地顺着门缝钻进来,有些冷得慌。阮啾啾披着外套跟程隽看了一会儿电视,吐槽技能满点,一直喋喋不休地念叨这都是什么鬼的剧情。
程隽安安静静地听着阮啾啾的吐槽。
这时,阮啾啾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一声。
她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来自涂南的信息。
涂南嫂子,想跟你说个事。老板不在身旁吧
阮啾啾下意识地瞟一眼程隽,后者正在慢腾腾地剥香蕉,并没有对阮啾啾的小动作投以关注。
阮啾啾你说吧。
涂南回复得很快。
涂南嫂子,那我就只说了啊。最近老板精神状态不太好,你们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啦
阮啾啾没有啊
涂南噫该不会是你们咳咳那个啥嫂子还是要注意休息,夜间娱乐太多也不太好,小心肾。
阮啾啾
涂南瞎猜一气,让阮啾啾一脸无语。身旁的程隽还在吃香蕉,腮帮子鼓鼓,就像是一只松鼠。仔细一瞧,他的眼眶似乎的确泛着青,精神状态不如平时好。在阮啾啾面前,程隽表现得都很正常,若不是涂南,阮啾啾都不知道他数次在办公室睡着了。
白天瞌睡,晚上在做什么
阮啾啾忍了忍,没有问出来。以程隽的性格,如果做事没头没尾,就算是她问,也不会跟她解释真正的情况。
晚上,临到熄灯的时候,阮啾啾叮嘱道“你早点睡。”
“好。”
这一晚上,阮啾啾睡得不太踏实。
满脑子的疑问在她的心中盘桓,她翻来覆去,都在想程隽到底为什么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没过多久便又醒了过来,并且毫无睡意。
“”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啪嗒啪嗒地打落在窗沿,伴随着树林扑朔的哗哗声,潮湿的冷意钻到心底,让阮啾啾打了个哆嗦。
她小心翼翼地披上外套,小心翼翼地赤着脚,踮脚尖缓缓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客厅一片漆黑,阮啾啾偷偷摸摸地朝着程隽书房走去,想听听他是不是晚上在做别的事情。
程隽书房门紧闭着,半点儿声音都无。
阮啾啾悄无声息地侧着耳朵听动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询问“你在听什么。”
下一秒,爆发出阮啾啾惨烈的尖叫“啊啊啊啊鬼啊”
阮啾啾惊魂未定,被吓得不轻。她惨白着小脸,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那一瞬间,她真是要被吓到当场去世。
阮啾啾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你在客厅干什么吓死我了”
客厅的灯没有开,程隽站在黑黢黢的房间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的询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听我的动静。”
阮啾啾讪讪地说“看你最近白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就想看看你晚上在做什么。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何止一夜没睡,经历上次的寺庙事件之后,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患得患失这种情绪简直是最糟糕不过的体验了。
程隽淡定撒谎“我就是坐在沙发上消消食。”
阮啾啾“”
他的谎还能撒的更有说服力吗大半夜的消消食,也亏程隽想的出来。
阮啾啾问道“你该不会又偷吃零食吧你说你,万一没了我督促怎么办你迟早得被自己害死。”
说不定程隽上辈子真是自己把自己害死的。
“万一没了我”几个字狠狠扎在程隽的心上。
阮啾啾正要让他回去睡觉,房间被猛然间照亮几秒,听到外面响起轰隆的一声巨响,仿佛一道雷劈在头顶,吓得阮啾啾直接扑到程隽怀里。
怎么突然开始打雷了,方才都还好好的。这破天气,说变就变。
程隽踉跄几步,站稳,把阮啾啾紧紧抱住。
他的拥抱颤抖着,臂膀将阮啾啾勒在自己的怀中。阮啾啾还以为他也被突然的闷雷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没事,你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程隽将她拥抱得更紧,哑着嗓子问“你不会走,对吗”
阮啾啾一愣。
打雷天,跟她要不要走有什么关系
似乎自从上次从寺庙回来之后,程隽就很忧虑关于她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阮啾啾几乎以为程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但很快,她打消这个想法的可能性,若是程隽真的知道她是一抹游魂,他胆子那么小,恐怕早就请算命的来驱魂了吧,哪还能让她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
阮啾啾幽幽说道“你也发现我是田螺姑娘了吗专门来给你做饭报恩。”
程隽的呼吸一窒。
阮啾啾本来就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好让他们之间的氛围缓解一些。程隽此刻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当她说完这一句之后,程隽似乎更不对劲了。
“我不需要你做饭,不需要你留一个孩子,我只想要你留下来。”
“”留孩子哪有这么好的事阮啾啾哭笑不得。
“所以,你不要走。”
“”
阮啾啾有些被弄糊涂了。程隽此刻清醒着吗为什么听他的话,总有种真的相信阮啾啾是来报恩的田螺姑娘的感觉。
阮啾啾一阵心脏狂跳,让她心里发慌,浑身冰凉。
联系到程隽在寺庙的举动
该不会
程隽的怀抱把她勒得很急,她埋在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加速跳动的心脏,他的语气很平静,有些慢吞吞的,像是在叙述着一些平平淡淡的事情,若不是他急促的心跳和胸腔起伏,阮啾啾几乎以为他是在随口说说。
阮啾啾紧张到嗓子眼儿都在发干。
若是程隽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还会能继续和她平静相处吗会不会是她会错意了
她小声地说“你什么意思,别让我误会啊。”
阮啾啾又不傻,联系到程隽这些天的举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程隽可能猜到她不是原主。想想也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同,也是因为程隽压根对她不感兴趣,阮啾啾才毫无忌惮。
她或许明白程隽为什么如此担心了。
程隽再一次地沉默。
就像怀揣着某种恐惧而又期待的情绪,到了这种节骨眼,阮啾啾突然不想说破。
她总是这样,临到关头就不想直面事实,尤其是和程隽的感情。
阮啾啾转移话题,示意程隽松开胳膊“咳咳,我们俩大半夜在胡说什么呢。快回去睡”
“轰隆隆”
一道惊雷不合时宜地响起,阮啾啾正心虚,被这一声吓得哇哇叫,又朝着程隽怀里钻。
阮啾啾差点儿飙泪。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要惩罚她心口不一似的,阮啾啾心有戚戚焉。
她沉默片刻,决定用含蓄的方式提问“你知道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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