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用晦的身形从车后出现,他动作不停,闪身攻上,将一条银色钢鞭使得犹如活物,鞭身时而暴涨,时而回缩,时而突起倒刺,时而硬直如剑。
“我去你大爷的,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严昭著被他激起了真火,虽然知道他可能陷入了幻觉,还是忍不住一枪打过去,子弹擦着大腿炸在土里,一声巨响,震得人耳廓生疼。
沈用晦仿佛被震醒一般,停住了动作,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只气急败坏的丧尸。
——那丧尸的嘴怎么还一张一合的?什么时候丧尸居然会说话了?
视线越过丧尸的肩头,他突然面色一变,一把搂住丧尸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两人身子胡乱叠在一起,在田地里打了几个滚,堪堪躲过从后方出现的攻击。
他拉起严昭著的手,把他往安全的方向带,一边扯着他,一边压住心里滚滚涌上的荒谬感,心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觉得一只丧尸没有危险,还把这只丧尸给救了???
严昭著被他给气笑了。回头一看,身后哪里有什么敌人?只怕又是他陷入的幻境。
他也不反抗,一边被人拽着跑,一边伸出精神力,想要替沈用晦驱逐脑海里的异能能量。
精神力甫一探进他的脑海,却感到了一阵绵软无力,就像被铺天盖地的棉花淹没一般。
严昭著一怔,这人居然是个精神力天赋者?
不仅如此,他脑海中的灰精神力,规模简直庞大到了恐怖的境界。严昭著自己的精神力探进去,就像小溪汇入河流,完全无法比拟。
异能能量在灰精神海里乱窜乱撞,似乎只有一小股发挥了作用,怪不得他的幻觉时灵时不灵。
严昭著试图再次同化它们,那股异能能量仿佛突然产生危机感一般,疯狂地在他脑海里逃窜起来,沈用晦低喘了一声,头脑里翻江倒海,疼痛欲裂。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景象明明灭灭,愈加模糊,只觉得刚刚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的丧尸,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见他再次六亲不认出手攻击,严昭著一边躲避,一边烦躁地想就他妈这么算了吧,反正是萍水相逢的人,救他干什么?
这样想着,他便要收回精神力,而这个过程,免不了与那些灰精神力磕磕绊绊,两股精神力好巧不巧,在无意中连接了起来。
接上的瞬间,一幅阴暗晦涩的画面在严昭著眼前浮现。
“杂种!变态!你还不认罪?认罪!”
逼仄的暗室、狭窄的囚笼,身体被绑缚在特质的躺椅上。
眼前是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白口罩,浑身气势阴冷的男子。
他甩了甩手里钢尖冒水的针筒,倏地向下刺去。
有什么东西顺着针筒被推进了身体,针刺的感觉褪下之后,涌现上来的,是仿若万蚁啃噬万虫钻心那样的痛不欲生感。
痒得挠心蚀骨,痛得歇斯底里,却像是痒在痛在灵魂的深处,像是连死、都磨灭不了一般。
这种感觉,严昭著只接触片刻,就浑身战栗地切断了联系。
断开之前,好似听到一个稚嫩、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我认罪……”
严昭著知道,这个场景是沈用晦生出这股灰精神力时,在脑海中建立的模型。也就是说,他刚刚正是以沈用晦本人的视角,出现在那个场景里。
——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正派这么老干部的一个人,会建立一个这样阴暗的精神力场景?
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第一次做噩梦时,他七岁。
形貌可怖的丧尸,饥饿狰狞的大人,断壁残垣上的都市废墟,所有的一切,张着笼天罩地的血盆大口,向他扑来。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在末世的噩梦里,只活了两个小时。
沈用晦的攻击仍在继续,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攻击得很克制,连异能都没有使用。
“你够了!看清楚我是谁!”严昭著忍无可忍地喊道。
他突发奇想,既然沈用晦认不出自己,不如就帮他认出来好了,反正这家伙脑子里灰精神力那么多,估计精神力模型也有很多,不差自己这一个。
于是,他飞快地用精神力构建了一个自己的模型,利用自己精神力提升获得的新能力,把这个模型打入了沈用晦的脑子里。
沈用晦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面无表情、四肢僵硬、摆着标准竖中指pose的严昭著。
与他眼前眉目清奇的丧尸完美对号入座。
他怔了怔,有点难以理解。
严昭著立即抓准机会,精神力气势汹汹地反扑回去,一下子绞紧了那股异能能量。
能量明显可见地萎靡了,沈用晦眼前的世界,逐渐恢复了原貌。
当那股能量被彻底同化之后,他才终于彻底清醒,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理智起来,对面的人忍不住冷笑着哼了一声。
“……”沈用晦免不了有点尴尬,难以维持以往的沉静,“很抱歉,我好像不小心陷入幻觉了,刚才有伤到你吗?”
“你说呢?”严昭著精神力使用过度,有些疲累,抱臂靠在车身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
“等一下,上车说,我还要去找我同伴。”
严昭著此时还不知道,没有正经精神力气旋的沈用晦,不可能自己把脑海中的模型剔除。
也就是说,那个面无表情、竖着中指的严昭著,注定要在他脑子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了。
汽车发动起来,沈用晦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了出来。
从z市安全基地一路走来,他们一开始只有两辆车,却因为不断在路上救人,导致车队越来越庞大。人数过百之后,他干脆将车队整合,把所有战斗人员分成三个编队,搞了个编制出来。
几天前,第三编队来到前面的村庄搜集物资,却迟迟没能返回。沈用晦让二队带其他人留守,自己带着一队出来寻找。结果,把他自己也折了进来。
他们跟严昭著几人走得其实是一个方向,但前者沉迷救人,后者沉迷杀丧尸,都会时不时到附近村庄游荡,因此互相错开了。
见到严昭著时,沈用晦已经在这里迷失了两天,这两天里,他的大脑时常是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会感觉有个声音在远处呼唤他,让他前往某个地方,但每次他都能及时清醒过来。如今,除他自己没有被完全迷惑之外,其他人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两天的时间里,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即使清醒的时候很少,已经足够让他把敌人的方位摸清。
两人商量了一番,一致同意先把敌首剿灭,解除危机后,再去寻找其他人。
车子从田地里驶出,在小村庄的青砖瓦房中穿行,越是向前,就越能发现这个地方的不同寻常之处——寂静如死,没有一丝生机。
“看远处,”沈用晦突然说道,“那片街道……是什么颜色?”
他们的视线里,赫然闯入了一片浓墨重彩的紫色。横七竖八的一排小房子,中间阡陌交错,巷道纵横,从房顶到地面,全部铺满了紫色——有瑰丽的深紫、淡雅的紫罗兰、鲜嫩的粉紫,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铺开,将整片街区尽数覆盖,俨然形成了一个童话般的紫色王国。
严昭著皱了皱眉,“不太对劲。”
附近的街道,看起来有些眼熟,除了前面那片紫色之外,不正与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吗?
沈用晦沉吟片刻,“也许,那个变异生物制造幻觉的能力可能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入侵人的脑海制造幻境,另外一种,就是单纯视觉方面的幻象。在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布上已经走过地方的幻象——这是在阻止我们接近它。”
“如果真的是这样,情况还算乐观,说明它近身作战的能力很差。”
严昭著说完,拉开车门,跳下车环顾了一圈,对他说道:“下车吧。”
“你想走过去?”
严昭著抄起窄刀,拎在左手上挽了个剑花,令其尖向上、刀柄向下倒攥在手中,接着朝沈用晦挥了挥,“闭上眼睛,跟着我走。”
沈用晦迟疑道:“但怎么……”
“别问那么多,”对方不耐烦地晃晃手腕,“闭上眼睛跟着走就是了。”
沈用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由于距离的原因,握的位置有点靠下,半个手掌包住了他攥着刀柄的拳头。
两人完全闭上了眼,严昭著把精神力外放出去,果然不再受到幻象的干扰。
而接下来,他们不曾错乱的路线,好似终于将那个变异生物惹恼了。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破土声,二人几乎齐齐矮身,折腰闪避,一条粗大光滑、披着枪色鳞甲的尾巴,堪堪擦着他们的腰背扫过。
泥土爆射数米高,从地底钻出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穿山甲,两条遒劲的后腿踩着“咚咚咚”的步调,向他们直冲过来。
变异穿山甲的防御能力极其变态,异能应该是身体强度。两人正面迎敌,窄刀相就,寒光翻飞,碰撞时铿然有金石之声,那身枪色的鳞甲依旧光滑如新,连点划痕都不会留下,根本无法破防。
还有挺让人伤脑筋的一点,它的动作和攻击是不同步的,变异生物在它身上布置了一个幻象,当二人眼里的它抬腿压下时,真实的动作可能是一个扫尾或撞击。
沈用晦全程闭着眼,仅靠听觉和直觉,居然也能保持进攻不落下风。意识到银鞭根本无法给它带来威胁之后,他换了一种攻击方式,用花式甩动的银鞭吸引穿山甲的注意力,真正对其造成杀伤的,却是另外一种异能。
沈用晦是一个双系异能者,除了变异金属异能之外,他还有一种空间异能。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将空间异能贸然暴露出去,因为在大家的共同认知当中,空间异能理应是可以储物的,怎么他的偏就不能?因为这件事,在z市司令部,他已经引起了很多猜忌。
他的空间异能不能储物,却有着极其强悍的杀伤力——能够直接撕裂空间,再厉害的防御,面对这种招数,又能有什么办法?
严昭著举起能量满格的镭射枪,把穿透距离和穿透穿透强度的旋钮调小,使它耗能不再那么大。每一发镭射束,都能将穿山甲的身体炸出一片血肉模糊,很快,它背上的鳞片就毁伤了大半。
穿山甲哀嚎一声,空间撕裂和攻击力变态的镭射枪,都是它这身坚硬鳞甲的克星,使它逐渐落入下风。
精神细丝微动,严昭著突然面色剧变,“不好,它要自爆了!快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奔去——那片紫色小镇的方向。
“嘶嘶——吱——”穿山甲直立身躯,在尖锐刺耳的噪音中迅速地膨胀,“嘭!”
二级晶核的自爆杀伤力不容小觑,猛烈的冲击波瞬间撞至身后,被吞噬异能消弭大半,后续的余波继续发挥着威力,将二人直接掀倒在地。巨大的力道从腰后传来,沈用晦本能地抱住严昭著,作出一个保护姿态,两人在地上连连翻滚,磕得头破血流。
爆炸余波终于消散,沈用晦撑起身子,想要从严昭著身上爬起来。清风拂面,传来一阵扑鼻异香,他吸入了一点香味,神志顿时变得恍惚散乱,手臂禁不住一软。
严昭著也闻到了这股香味,淡淡的芬芳,清爽宜人,透着一股温柔气息,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不过,突然砸在身上的沈用晦令他收回了思绪。
“抱歉。”沈用晦的恍惚只在一瞬,马上恢复理智,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到了紫色小镇的前方。
一片花海,花香拂面。
紫藤花,铺天盖地的紫藤花。
爬在房顶上、屋檐上、墙壁上,从任何架着横杆的地方垂落下来,阳台、棚架、晾衣绳……甚至包括高架的电线。相交相缠,垂在地面,将整个地面铺满厚厚一层。正是一株繁茂惊人的紫藤——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紫瀑,倾斜,流淌,盛满一个街区。
美,美不胜收。
其内里,却不知潜藏了多少险恶。
令人愈加绷紧神色、蓄势待发。
要找晶核,否则不可能杀死这株异植!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走的越近,越能感受到一个活力四散的异能能量源,那股强势的异能波动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是一个不甚明显的呼唤声,并未入侵二人脑海,只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默默散发自身的引诱。
一个声音,远远近近地响起,一时从天外传来,一时又在耳边轻喃,声音里鬼影幢幢,让人捕捉不清具体语句,却能知道大概的意思:不要前进,前方是你最深的恐惧。最深的恐惧……你最深的恐惧,是什么?
紫藤花在引诱人心中的恶魔。
严昭著以精神力把这神经病的幻听一下子击溃,略带邪气地翘起一边嘴角。恐惧?老子打小就是从死人堆杀出来的,恐惧个屁?无所畏惧。
幻听溃散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却蓦地变了——这是敌人制造的幻象,使二人直面最恐惧事物的幻象。
而这幻象显然不够稳定,一会儿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单人床,一会是个阴暗逼仄的暗室,一会儿又是一系列杀人、砍人的血腥场面——这显然不可能是严昭著恐惧的事物,同样的,沈用晦也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异样。
幻象只是种干扰,真实世界仍然藏于其下,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最重要的是晶核,紫藤花的晶核,到底在哪里?严昭著用精神力去探知,而这时,周围的幻象,再次改变了。
这一回,出现的,竟是他本人。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他本人。一排排,一列列,齐齐整整地排成方阵,面无表情注视着他。
就连严昭著自己,也是这巨大方阵的其中一员,前后左右,四个一模一样的他,始终与真正的他维持着森严铁律的绝对规范的距离,他进,方阵便进,他退,方阵也退。一时间,好像来到了一堆镜子中央,镜子里有无数的自己,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真正的自己。
他们只是注视着,既无表情,也无言语,只是注视着。
严昭著被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毫无感情地注视着。
这些“自己”,不再仅是幻像了,而是能量!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个“自己”,都是由一股微弱的能量凝聚而来!
他手挽剑花,横刀立于胸前,冷冷地笑道:“呵,真有意思,谁最害怕的东西还能是自己不成?”
可是不可否认,这个场景已经切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严昭著模糊地认识到,他最害怕的,或许正在眼前——不是自己,而是失去自己。
也许是这个概念过于抽象,他又有识破一切伪装的精神力,是以,这所谓的恐惧场景,丝毫没有把他吓到,反而给了他一个寻找晶核的突破口。
不是幻象,而是能量体,听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威胁,可是……能量?说真的,严昭著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能量。吞噬晶核经过连日的压榨,早已不再溢出能量,正处在最饥渴的时候。
自投罗网,虎口送肉。
吞噬异能瞬间展开,在周身一米处,形成了一个中心空洞的漩涡,周围数个一模一样的“严昭著”,纷纷被这股吸力影响,卷入其中。这一股股的异能能量,将被晶核吸取,转化成源能量,供给它的主人。
与此同时,精神力也对这些异能能量发动同化。
紫藤花见势不对,忙将数千能量体收回,但它也没有完全放弃,而是将这些能量体组合成一整个,在原地造出了一个新的“严昭著”。
严昭著见状彻底确定了,这株异植虽有着堪称恐怖的幻境异能,它的本体却非常虚弱,只能靠制造幻境引人自己走向死亡,而后通过吸收晶核来提升实力。
然而此时站在它对面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幻境。
收起镭射枪,开始全力催动吞噬异能,这才是对付能量体最好的武器。严昭著直接与自己的假身对撞在一起,看似以**相博,实际上真正进行的,却是幻境异能、与吞噬异能和精神力两者之间的博弈!
沈用晦结束了自己的战斗,上前帮忙。严昭著看了看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能量体,再看看他,讶异地挑起眉毛,“你能认出哪个是我。”
沈用晦抿唇,简单地说:“直觉。”
严昭著说:“这里不需要帮忙,你可以去找找紫藤花的晶核。”
闻言,沈用晦也不恋战,抽身退去。
严昭著却又喊道:“不,你等等!”
沈用晦停住身子:“……?”
“……回来帮忙。”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三级的幻境能量,对上二级的吞噬能量和精神力,本该占据上风,可问题就在于,它只能跟对方拼消耗,对方却能把它吃掉。时间一长,后者蚕食前者是顺理成章的事。
终于,幻境能量打了退堂鼓,试图撤出战局,掉头逃跑。
果然如此!严昭著扬起一个不出所料的笑,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任其逃跑。
“就是现在!跟上。”他对沈用晦说道。
幻境能量要逃,除了老巢,能逃往哪里?它的老巢,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紫藤花晶核。
然而追寻的过程并不顺利。
步入花海之中,漫天的紫藤花枝开始疯狂扭动,向两人包围缠来。花枝无比脆弱,可是胜在数量庞大,仅凭重量体积,就能把两人压死。
严昭著一开始并不当回事,时间一长却忍不住喘了口气,明明只是一折就断的花枝,他居然感到比在外面战斗时还要吃力。
他与沈用晦后背相抵,两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十八般招式竭尽使出,而紫藤花枝的包围圈,依旧越来越小。
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斗,精神力枯竭,吞噬晶核的异能能量也即将耗尽,就连空间里的手榴弹,都所剩无几。
两人不可能跟这些枝条比拼耐力,眼见陷入了绝境。
严昭著侧头,看到了沈用晦那条灵活闪现的银鞭,“你的金属异能,是不是类似于操控武器的那种?跟正常的有点不太一样?”
沈用晦直接承认了:“是,这是我当初执意要找那批武器的原因。”
话音刚落,下方响起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低头一看,就见到一堆卖相犀利的神兵利器,像不要钱的废铁似的堆在脚边。
他深深地看了严昭著一眼,只觉得这人身上的迷雾愈加厚重,种种神秘之处也更加复杂难解。沉静如他,都忍不住心生好奇,想要撕开此人充斥谜题的外表,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看什么看?等解决这波,出去就杀了你。”严昭著注意到他的视线,忍不住说道。
沈用晦收回眼神,目不斜视,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一下。
“我可不是在说笑。”严昭著冷冷地说,“不管你看到想到了什么,最好都给我老实点,否则后果自负。”
“你的戒心太重了。”沈用晦说。
“呵。”对方扯了扯嘴角。
不再言语,沈用晦陡然催动金属异能,刹那间,地上胡乱堆叠的散乱刀剑,倏地飞起,组成一个冷意森然的刀阵,凝滞在两人的周身。
泛着寒意的流光从刀刃滑至刀尖,数十把或长或短、无坚不摧的冷铁,带着令人心惊胆颤的压迫和威势,有规律地在周身旋转起来……旋转的刀阵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将身边不断骚扰的枝条层层清扫。由内及外,刀阵的规模逐步扩张,包围圈开始不断扩大……
一时间,刀风乱作,花谢如洒,花瓣纷纷扬扬飞上了天空,抬眼看去,花枝相缠,乱花缭眼。
颓败的小镇,繁茂的花海,两个衣着破损、满身血污的年轻人,肩背相抵,周身利刃相环,正在与漫天繁花战斗。这副画面色调诡谲,阴暗的黑血,**的污渍,张扬的蓝,瑰丽的紫,温暖的粉,排布出深浅不一的画面构图,又被呼啸而至的刀风吹得东西四散,打着旋飘落下来,萦绕在两人周身,散漫地落在发间、衣袖……
沈用晦面色沉凝,身姿笔挺端庄,骨相英朗的脸上,丝毫没有情绪外露,通身威势冷峻迫人。严昭著却能在他身上嗅到隐隐的热血味道,这人骨子里是山摇海沸,偏能不形于色,伏山收海。
其实他已经接近极限,第一次控制这么多武器,异能顷刻耗尽,又不得不咬牙死撑着。
严昭著冲出刀阵,对他喊道:“撑住,尽量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我去杀了它!”
顺着刚刚能量逃逸的方向,他在花枝中闪身疾驰,绕过一片房屋废墟,来到了紫藤花花海的中心。
这里有一颗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槐树。老槐树已经枯死,没有一片绿叶,仍然盘曲峥嵘,枝干参天。
令人震撼的是,它的枝干上虽没挂绿叶,却挂着妖娆层叠的紫藤、还有许多末世前被人们绑上、祈求情缘的红绳,红紫相间,尽态极妍地垂落下来。
紫藤花的主干盘在老槐树的树干上,它的晶核,就在干枯空洞的树心之中。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高寒四个人。他们并排躺在槐树下面,已然昏迷不醒!
紫藤花发现了严昭著,花枝尖啸着向他刺去。
他穿梭其中灵活地闪避着,但心知不能陷入花海包围,果断地把最后三颗手榴弹,直接砸在自己的附近!花枝瞬间毁伤大片,而他在吞噬异能的保护中,几乎没有受伤。
手榴弹激起了呛人的硝烟和碎石灰尘,烟雾四弥还未消散,精神力锁定紫藤的晶核,他端起镭射枪,将穿透强度调到最高,一枪射出!
另一边,刀阵已经无法运转,空间也撕裂不开,沈用晦被逼到角落,心知难逃一死,他依旧有条不紊地鼓动着最后一点异能能量,突然,唰——
漫天狰狞狂舞的紫藤花枝,瞬间落地。
严昭著百无聊赖地坐在老槐树下面,拿出磨石,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刀。
不怪他这么无聊,实在是身边的活人全晕过去了,他虽然极累极困,却不敢就这么睡着。
紫藤花死后,花海却没有消失,这个美不胜收的紫色王国,还要花几天的时间,才能枯萎。
沈用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男人穿着一身磨损严重的作战服,发丝凌乱,脸上略有污痕,形象看来颇有些颓废,却将他衬得更加清俊,挺拔不凡。他正在磨他的刀,面对一把出鞘见血的利刃,神情却不怎么认真,有点漫不经心、百无聊赖的感觉。或许,他本身就是一把更冷更利、更加锋锐的刀,只是学会了藏锋不露,将所有的凌厉蓄于内心。
他坐在一棵巨大粗壮的老槐树旁边,头顶是绵绵垂落的紫藤花枝,和风飞舞的祈福红绳,树冠铺开,张扬怒放,犹如遮天华盖,有风吹来时就会轻微摇动,洒下一片花雨。
沈用晦站起身,沉默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醒了?”严昭著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那边有药箱,自己去包扎一下。”
听到这话,沈用晦才发现自己浑身是伤。
瞥见旁边同样陷入昏迷的四个人,他发现他们也有身上带伤的,已经被包扎好了,包扎的精心程度显然有着阶级之分——眼蒙黑布的盲人是最细致最耐心的,其他人马马虎虎,那个一头毛寸的女人则是完全放飞,只管伤口贴了纱布不流血就成。
不过,对比一下——他连帖纱布都没有呢。
沈用晦拎过药箱,自己默默地给自己上药包好。
他看着严昭著面色微露的疲惫,对他说:“你应该很累了,去休息会儿吧,我来守着就行。”
“不用了,我挺好的。”对方说道。
这是不信任。在刚才的一场战斗中,对方似乎表现出了太多不同寻常的地方,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只觉得桩桩件件不可思议——他不信任自己是正常的。
沈用晦相信自己绝不会产生坏心,而且也不会把他的秘密抖落出去,他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把这些信誓旦旦地保证给他听。
严昭著磨完刀,侧身在旁边的水桶里洗了洗手,他扭过去的时候,沈用晦发现,他的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
“背上的伤怎么不包扎起来?”
“啊,”他回头瞥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身后人,“我够不到啊。”
“……”沈用晦拿起药箱,“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等我朋友醒了他们会帮我。”
不要让不认识的陌生人随便帮你包扎伤口,万一他趁人不注意给你抹了尸毒呢?他在梦里吃过这亏。
“其实,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沈用晦说。连正式介绍和握手寒暄都有,虽然是不打不相识,好歹能算普通朋友吧?
严昭著想了想,用精神力扫了他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物,随即说道:“那谢谢你了。”
他把作战服外套脱下,里面穿着一件黑色t恤,背后伤口的部分血液已经凝固,摸起来硬邦邦的,明显与伤口黏在了一起。沈用晦帮他把t恤撩开,撩到伤口部分时,使力一撕。
身前人闷哼一声,随即弓了弓脊背,方便他上药包扎。
他把眼神从流畅的脊柱线条和深陷的腰窝里拔开,先用纱布条将未干的血液清理掉。
不一会儿,纱布条便被鲜红的色泽浸透。
随后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熟手。
严昭著反手摸了摸背上的纱布,心想反正已经把空间给暴露了,也就不再避着,两手一撑把t恤剥下,当着沈用晦的面换了一件。
沈用晦表情平静,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低头收拾工具。
周围起了风,时东时西乱糟糟地吹着。
正当他要把那条沾血的布条捡起来时,布条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乱风吹起,在半空左右飘摆几下,卷到了天上。
等到这阵风渐渐平息,红色的布条落下来,刚巧挂在一根伸展的槐树树枝上。
“怎么了?”严昭著见他发愣,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只看到了一树的红绳和紫藤。
两个大男人站在树底下向上张望,场景似乎有点好笑。
“没事。”沈用晦说。
高寒和谢初蝶很快醒了过来,他们俩一个有特殊视野,一个是精神力天赋者,是受迷惑程度最轻的两个人。
据他俩所说,车子从公路驶进田野之后,他们就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来这里吧,这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
顺着那个声音,他们毫无知觉地走到了紫藤花海中,紫藤正打算对他们下手,直接开膛破肚取晶核,或者把尸体用作养料,这时严昭著及时赶到,它察觉威胁,停止动作,把他们弄晕了过去。
虽然受伤不重,不过醒过来后,高寒的面色一直有点奇怪。
严昭著极度地疲惫,正打算去睡觉,睡前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脸色不好看的样子,不舒服?”
高寒面露尴尬,“我没事,你去睡吧。”
严昭著已经累到精神不振了,当即蒙头睡了过去。高寒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脸色时晴时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晚上,齐东晁和林念也醒了,见状,高寒立即回到临时占据的小屋里,铺好地铺。
“你们俩醒得最晚,今晚守夜吧。齐东晁你守下半夜,小念困了就去睡,让他替上就行。”他说道。
这天晚上,睡得香甜的人只有严昭著一个。
谢初蝶和高寒都因为白天遭遇的幻境,而陷入了辗转反侧。
至于沈用晦。
他发现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严昭著的样子。
而且永远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竖中指的样子。栩栩如生,伸手似乎还能碰到,肌肤的触感就跟今天上药时触到的一模一样。
以前,他也经常会莫名陷入这种极其拟真的情景中,可是没有哪一次,真的没有哪一次,像这个严昭著一样这么魔性。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严昭著系统地学过精神力建模理论,他的精神力模型,当然比无意识建立的模型清晰很多。而且因为是新形成的模型,会在他的脑海里占上风一段时间,等以后时间长了,就会慢慢褪去……或者习惯。
总之,他睁着眼躺了很久,终于模模糊糊地入睡,做了个梦,梦里又是这个魔性的形象。
清晨早早地醒来,见外面天光微亮,他整理了一下东西,打算出去寻找自己失联的队友。尽管他们很可能已经被紫藤当做养分吸收,尸骨无存了。
没想到刚刚走出花海,就在外面见到了本应留守的袁彬。
袁彬开着车,望着花海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身上的衣服破损程度很严重,满身血污,脸色也都非常难看。
见到沈用晦,他眼睛一亮,“我他妈就知道你没死!”随即双目满含怒火,狠狠地“呸”了一声,“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沈用晦沉声问道。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傻逼样,你觉得能是什么事?”袁彬说道,“一群狗娘养的没心没肺的东西,得,现在咱俩又相依为命了,不过这次,可是真的相依为命,没水没吃的,没枪支弹药,啥也没有。”
沈用晦心里有数,“我现在去找人,上车细说。”
他一顿,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没事,别灰心,这还有条大腿给你抱。”
袁彬酸得不行,“大佬,你要认清现实,你现在孤苦无依,唯一一辆车还是我开来的,你已经不是一条优质好大腿了大佬!”
“不是我,另有其人。”沈用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