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嫁4
仙歌要将宫人放出去,除了开恩典之外,还为了扫干净各家的眼线。
武威帝去世十年,这宫中越发不像话了。
仙歌的心腹大太监荣福拿着仙歌的御令去办事,却遭到了霍威的阻挠。
霍威问:“陛下何故开恩典?”
仙歌:“我连放出去一些宫人都使不得?”
霍威并未躬身弯腰,而是严肃坦然地平视:“宫人大多入宫多年,这一放出去别无生路,只怕不是开恩典,而是送人上黄泉,好歹他们伺候陛下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何不容他们在宫中安度晚年?”
仙歌抬眸:“相父多虑了,这一批放出宫的宫人都是在宫外尚有亲人,与其留在宫中冷冷清清,不如出宫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其乐融融,岂不更好,更彰显皇室恩德?”
霍威眼睛眯起:“陛下真有善心,可这次放出去的宫人有许多是伺候陛下惯了的,若就这么一股脑放出去,陛下身边无人伺候可如何是好?”
仙歌微弯嘴角,脸庞似有笑意,眼神却格外清明:“相父多虑了,这宫中什么都不多就服侍的人多,难道我还能少了伺候的人不成,何况,连霍家三郎君都能无召出现在紫微宫中,可见放出去的这帮人也不是那么体贴周到,知晓上意,那还是放出去的好,也有条生路。”
声音渐清,话语里的愠怒之意却越来越多。
霍威正待发火,闻言气势一顿,挺直的腰板瞬间矮了些许,他道:“既如此,那就随陛下去吧。”
无召擅闯紫微殿,形同刺杀,若皇帝不追究则罢,追究了就是死路一条,纵使霍威能保住,霍休的前程也完了。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这一次,仙歌的御令畅通无阻。
宫中一连放出了千人,分五次放,每一次放出的位置都不同,一时间,宫中都空荡了许多,本就冷清的宫室更加寂寥。
“咱们这位陛下,真会借题发挥,你猜这次放出宫中的人,有多少霍家的眼线,有多少宗室的内应,又有多少各家的探子?”
说这话的青年,是一个如琼花玉树般的郎君,一身白衣坐卧花树下,如梦中的仙君,红尘梦幻,烟云雾绕,如坠仙境。
“霍家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霍休白白被人拿住了把柄,却只得了一句‘拖下去’,可笑可笑。”
“哎,陈七,你们陈家可是有意让你面君承欢,你此刻如此幸灾乐祸,若是有一天轮到你头上,又该如何?”
如琼花玉树一般的陈七展演欢笑:“该如何就如何,我只知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何时。
光王府。
老光王是先武威帝的长兄,争霸天下时为救武威帝而死,所以他的嫡长子,现任的光王在武威帝那里极有体面。
“我们在宫里的人还剩多少?”
手下:“不剩多少了,残存的那几个也在外围,派不上什么用场。”
鹰眼薄唇的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哼,区区女子,也就会耍这些小技俩,若有来日……”
霍家。
霍休静立明珠之下,霍威问他:“既然小皇帝如此不给面子,那我们霍家也无需再容情,小三,原先的筹谋作罢,你想娶谁就娶吧。”
霍休点头:“是。”
明明表面是一场开恩典的好事,落在各路人眼中,却各有涵义。
韩真手拿白玉杯,搂抱美娇娘,与席中众人推杯换盏,纵情欢笑,酒到深处,他突然问道:“子琰兄下月大婚,真是可喜可贺,听闻娶的是河东裴氏之女,实在是有福,有福!”
被夸赞的“子琰”兄闻道贺声满面春光:“多谢,多谢。”
能够和裴家结亲,他确实很高兴。
“听闻裴氏之女长于芝兰之院,结于棠棣之斋,形容品貌皆优雅高华,一个赛一个的端庄有度,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时就听到韩真继续问道。
酒后之语不过心,虽然在这等场合议论正经贵女不妥,但有人乐得热场。
“韩兄这就不知道的,子琰兄虽然娶得是裴氏女,却不是裴氏嫡出的嫡女,不过是旁支的一位女郎,嫡系的那些贵女,他知道什么?”
“那庞兄知晓?”带着酒气的男声听上去格外不经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就与裴家的一位管家交好,裴氏的女郎啊……裴氏的女郎啊……那可真是!那可真是……如天上的仙人一般。”
韩真想想那天见到的女郎的形貌,确实配得上天上的仙人这一描述,他又问道:“那性情如何,听说高门贵女最是高傲,喜怒不定,不知裴家的女郎是否也是如此?”
“这……嘿,我说韩兄,你怎么会如此想,除了那小门小户,哪个大家的闺秀现身于人前不是品貌俱佳,难道——裴兄当真见识过喜怒不定的高门女郎?”声音满是暧昧。
韩真苦笑:“说笑了,我这等人,哪里有机会见识高门大户的女郎,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
闻言众人嘻嘻笑笑,最终话题被扯开。
离开了宴席,被冷风一吹,韩真揉了揉额头:“看来不是裴氏女。”
那就剩陈家没有探过了,听闻陈家九女郎也到了婚配之年——
听酒席中人对裴氏女年龄的形容,韩真下了定论。
他的小厮问:“郎君,你要找的到底是谁?”
韩真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探听了这么久,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想要弄清楚那位女郎的真实身份是难了,可不弄清楚,他心中总有一根刺,总不甘愿,总觉得疏忽了什么。
春夏之交凉爽的夜风中,韩真于酒醉歌后昏昏欲睡,而在遥远的紫微宫中,仙歌却第一时间得到了禀告:“陛下,韩真依然在探听那天的消息。”
仙歌:“知道了。”
此时紫微宫中极静,了无人声,连呼吸声都少,不是其他人都死了,而是仙歌用了手段,练了这么久的武,总不会这点事都办不到。
“随他去。”
韩真还有用。
来人不再过问,继续汇报其他的事情。
上一世,郑月恒也不是半点心机手段都没有,不然她也不会最终除去霍威,一一剪除宗室,大权在握,只不过最终错信韩真,落得万劫不复而已。
春夏之交,科举已至。
一年一度的科举堪称是中都最热闹的时候,这一年,中都很是出了几个风流人物。
比如说特意被家族绑来京城的陈七郎。
比如说裴氏高门的子弟。
比如说江南道的年仅十六的解元。
比如说,凭借清可鉴人的“玻璃”镜大出风头的韩真韩郎君。
韩真韩郎君可真是一匹黑马,不止举止风流,容貌不俗,诗词歌赋洋洋精通,张口一出就是一首好诗,这诗还格外不俗,堪称绝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真真是风流至极,快意至极。
中都城中因这风流浪漫的诗句而春心萌动的女郎不知有多少。
而韩真也借此东风,不知揽尽多少女郎的春心。
韩真的生意最终挂靠在陈家下,如此大的生意他不可能独占,最后只能分出大部分利润给陈家,以求生意能继续做下去。
对此,韩真自然是不甘心,他那玻璃作坊,日进百金都算少,就这么给陈家做了嫁衣裳?
但以他目前的地位,又只能如此做了。
所以接下来的春闱至关重要。
在春闱上,韩真凭借着原身的学识,以及他自己来自于后世的丰富阅历,再加上曾记得的千古名句,用心炮制出一篇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文章来。
仙歌一见就笑了。
“物宝天华,人杰地灵,雄都雾列,俊才星驰。”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意坚持,不坠青云之志。”
好一个上都赋,好一个滕王阁赋!
仙歌眼中现出笑意,殿试她没有亲临当场,但比完之后所有的考卷却都送到她那里来由她批阅定最终名次。
见仙歌被那篇锦绣华章迷住,众大臣皆若有所思,定国公问道:“这是几位老大人属意的状元之选,陛下觉得如何?”
仙歌:“不错。”
本来这个状元的名头霍威准备给霍休,但此次霍休为避风头就没有参加春闱,所以状元就落到了韩真的头上。
而韩真,是寒门出身。
“陛下,臣认为不妥,这篇文章虽锦绣华彩,一词一句仿若天来,花团锦簇,漂亮不似出自凡人之手,但通篇空洞无实物,只有个漂亮的皮囊,开科取士,取的是治国之士,这样只会些辞藻功夫,而无真才实干的人,不宜登上状元之位。”
“那依裴大人之意,何人可为状元?”
“老臣觉得排行第二和第三的文章皆可。”
陈,裴,萧,王……
仙歌将考卷放下。
“不用了,朕一言九鼎,岂能反悔,既已定下名次,那就这样吧。”
她将考卷一扔,直接下定论。
天子金口玉言,众人不好当着这样的场合反驳她,何况为了这样的事犯不着,所以最终名次定了下来。
韩真为第一,是为状元。
在太极殿上,所有人被领着叩谢帝王。
当那一道平静悦耳的“起——”字传开时。
韩真当即脑中一“铛”,下意识抬起头来,然后正对上仙歌下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