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胸腔里久久不息的愤怒感,仙歌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计童的愿望是鱼死网破,宁死不让她们如愿?”
这听起来像一个小孩子胡闹的话。
但实际上并不是。
计童,纪家的继女,跟随母亲进入纪家,在纪家三个亲生兄弟光环下,一直活得很没存在感,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她也不是纪家的亲生孩子。
她唯一在意的,是她的亲生母亲,而也正是她,伤她最深。
计童是个叛逆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继父说都不说一声就给她转到了一个师资很好的贵族高中,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感激卑微该怎么融入贵族高中的环境,而是,为什么要给我转学,你问过我愿意了吗?
纪家三兄弟中的老大做足好兄弟的样子,对她关怀备至,主动请人教她礼仪,要她做一个合格的纪家小姐,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谁稀罕,谁说我想做纪家的小姐?
纪老二刻薄,嘴里从来没半句好话,她也从来不惯着,没有半点讨好豪门兄长的意思,卑微?不可能!你骂我,我骂你,你瞧不起我,我鄙夷你,你对我竖起拳头,我举起菜刀。
纪老三张狂,因母亲为生他而难产去世,一直对继母为难,计童也从来不退让,她的妈妈,从来不卑微,你个继子不孝顺她,我孝顺她,反正你也不是我亲人,也不是我亲哥!
但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还是让计童十分厌恶婚姻,排斥婚姻,她不愿意结婚,在妈妈小时候开玩笑“长大后嫁个好人家不要受妈妈的罪“时她脱口而出:“我不结婚一样可以过好日子”,成年后她妈每提一遍结婚的话题,每试探一句,她必要怼回去一次。
可这样的计童,最后还是结婚了,不是她自愿的,而是有一个人代替了她,做了妈妈的好女儿。
一个穿越者。
事情起源于一场相亲。
相亲的对象是计童妈妈好不容易给她找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计童依然不愿意去,计童妈妈却不想心血白费,不想错过这一个完美对象,使尽手段让女儿去,认为女儿在见到优秀的男人后会改变想法。
计童气得要死,又愤怒又伤心。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为什么她妈就是听不明白!
计童和她母亲几乎到了要决裂的地步,而这个时候,计童突然做出妥协,她愿意去见了,虽然最后这个相亲对象没有成,但计童还是改变了态度,和一个男人结婚,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这是在旁人眼里的一切。
而在身体莫名其妙被夺走,莫名其妙被认为不孝顺,身体莫名其妙被玷污,意志被剥夺,人格被践踏的计童的眼里呢?
我宁愿去死,宁愿鱼死网破,我要不要迎来这样的结局,我不要计童这个名字最后的结局是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
我要一个人,哪怕英年早逝,哪怕立刻暴毙,我也要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哪怕死,我的意志也不能被剥夺,不能被折断!
这就是这个任务的由来。
仙歌:“好倔强的女娃娃。”
她还就喜欢这样倔强的人,至少有一刻在坚定自己的东西。
远处的森林鬼影憧憧,恰如风雨欲来,豪宅大的惊人,一整个小山脉围成的地盘夸张又让人觉得实属正常。
仙歌来到的正是风雨到来的前夕,明天,计童妈妈就要提出相亲的事了。
系统问:“主人,你打算怎么做?”
是打算和家人和解,和自己和解,解除偏见,去见相亲对象,巧妙解开计童的心结,哪怕最后不成功,也和妈妈重拾旧好,让妈妈成功理解自己,今后一切顺其自然,让计童“成长”为一个成年人?还是真如计童的心愿,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鱼死网破,死也不低头?
系统说着这两个选项,仙歌诧异:“计童的心愿就是鱼死网破,我为什么要违背她的意志?”
为什么要去做“为你好”的事?
计童就是希望自己的意愿能够贯彻,就是希望自己的决定能够得到尊重,就是倔强固执宁折不弯,为什么非要摁着头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任何成年人的意愿都值得尊重,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何必非要别人接受你喜欢的东西?
计童的所有想法,在很多人看,就和小孩子一样,可小孩子的意愿就不能得到贯彻吗?更何况计童还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仙歌:“我从不会违背许愿者的愿望。”
因为她们许下这些心愿本身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付出了这个都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太欺负人了。
系统:“我明白了。”
果然主人还是不喜欢和解的结局。
仙歌望着远山之影,层云蔽月,天地无华,自纪家连绵的屋舍透出去的光亮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仙歌神情冷漠:她喜欢倔强的孩子,因为能走到她这个境界的,倔强是必然的。
计童的妈妈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虽然保养得很好,但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
“妈。”碰面之后,仙歌平静唤道。
两母女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隔着栏杆对望。
张莹华见到女儿,顿时高兴,那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脸一瞬间散发新的光亮:“童童!”
“你看我给你找了谁?”
“这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对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为你找来的,你快来看看!”
她始终认为计童如此排斥婚姻是被她家暴赌博酗酒的生父伤着了,等见到了真正的好男人就会改变想法。
事情上确实如此,很多人不结婚确实是原生家庭之殇,但不愿意接受婚姻就一定要改观吗?婚姻是一件好事就一定要去尝试吗?那高数还是好东西,怎么不见那么多人去学?学好了高数财源滚滚怎么不见那些人克服困难,反而避之不及!
尊重他人的喜好,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愿意,尊重!
哪怕你是父母。
仙歌低头看了一眼,在张莹华兴奋的目光中,转身,“砰”的一声关上门。
不见。
她知道这样对抗的态度太绝,以传统中庸处事方式来看不妥,甚至在年长者成熟者眼里更是幼稚——
但,这是计童想要的,这个孩子,她不愿意她自己受到半点委屈,不愿意自己的人生有半点不心甘情愿之处,她活着之时,处处受制,处处委屈,死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就希望爽一回。
仙歌满足她。
张莹华脸上的笑容破碎。
“童童!”
咚咚咚的拍门声不时传来。
“开门,计童你给我开门!”
“你就是这么对把你生出养大的妈妈的?”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妈吗?”
“我这么为你好……”
说着,张莹华委屈地哭出来。
这时继父纪斯年路过,问:“怎么了?”
张莹华如见到救星一般:“童童把我关在门外。”
纪斯年并不关心她们母女怎么闹矛盾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急着上班,所以他直接对管家吩咐道:“帮太太把门打开。”
对张莹华点点头,就离开了。
张莹华望着他的背影满是崇拜,踏进计童房中的时候都没收敛过来:“妈妈知道,你是因为亲爸爸有了心理阴影,但你放心,妈妈这个给你找的这个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家教很好,受过高等教育,她妈妈也很期待和你见面……”
仙歌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起身,再次打开一扇门,将自己关进厕所里,耳机一戴,再也听不到那烦人的声音。
计童学的是音乐,高中的时候,继父突然想起关心她的教育问题,也是纪老三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懂了事”,同意让继妹和自己一个学校,所以继父就问也没问一声,直接将计童从普通重点高中转到了贵族高中。
计童读书还行,但天资只是中上,维持好成绩全靠刻苦,突然换了一个学校,还是一个教学体系完全不同,全英文上课,还需要选修其他许多才艺的“好”学校,根本不适应,学习成绩自然不进反退。
张莹华着急,一寻思,这样不行,求了纪斯年,找了老师教计童音乐,今后走音乐的路子。
从头到尾也没问过计童的意思,她明明成绩很好,却被迫转学,明明之前没资格接触音乐这种成本大的东西,却突然被要求专精。
而转学之后,等待着她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兄友弟恭。
纪老三为什么“懂事”了?他根本没有懂事,他只是充满恶意的,折腾一下继妹而已,哪怕那改变了她的人生。
厕所门外,张莹华一直在念念叨叨的:“童童,你相信妈妈啊,妈妈不会为你坏的,妈妈都是为你好的,你听妈妈说啊,这次的人……”
没完没了。
仙歌一边翻着手中的曲谱,一边听着耳中的小样,这是计童的作品。
她不是一个阳光的孩子,所以作品没出现多少温柔的因素,反倒激烈得像一场情感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