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芜不动声色安抚:“你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你回来了,他自然想见见你。“
陆非芜曾养育太子六年,这些话她自然敢说。
太子魏戟,先魏氏端懿皇太子之子,端懿皇太子为伪皇所弑后,魏戟便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流亡生涯。
流亡结束回归天京重登太子之位后,等待他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双,风光无限,而是波澜诡谲,人心莫测的政治危机,他在这危机,在这莫测的人心利益中沉浮了十年,终于坐稳了他的位置。
在这十年里,能给他安慰的,除了养育他的陆非芜,也就是如猫儿一般可爱活泼的姜持宁了。
所以魏戟想要立她为皇后,想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并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知恩图报,稳住姜家。
魏戟自然知道陆非芜的心愿,他甚至知道此姜持宁并非彼姜持宁,姜衡不敢欺君。
但这些年,陪伴他的是姜持宁,在他深陷重重危机中,给予他安慰让他能够支撑下去,能够露出些许笑意的是姜持宁,所以他仍想将这荣宠给他。
事情已至此,三日已过,想必该收到风声的人家都收到了风声,天京姜相,历来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魏戟不愿辜负姜持宁,但他也绝不会委屈青崖,因为,那才是真正替他挡灾的人,该怎样将这件事完满的圆过去呢?魏戟心中思索着,这时,他就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熟悉是因为那五官相貌是如此的相似,仿若他已经见过几千面,几万面——那是一张和陆非芜十分相似的脸。
而陌生,则是因为气韵,青崖身上的气韵,不似陆非芜,不似姜衡,甚至不似魏戟见过的所有女子——那是一种,世外仙君的气质?
魏戟心中疑惑,自那青衣女子走近开始,便如水墨画卷徐徐展开,由不得他不惊艳。
想必是像了她说的那位救她的师父。
魏戟心中如此想着,沉声开口道:“青崖。”
仿若跨越时空的旧人出现在他面前,魏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冷淡深沉的少年和仙歌此身一般年岁,他上下打量着仙歌,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果真是持宁……果真是持宁!”
从今日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再无怀疑。
“太子殿下。”仙歌行礼。
不是怎么郑重的大礼,反倒十分随意,魏戟也不在意。
“孤早就该来见你,可惜政务繁忙,被耽搁了。”
这几天,魏戟也一直在探寻仙歌所说的北周一道人的破绽之处,可惜查来查去都没查出个结果来。
他今日来见仙歌,本是为了寻找破绽,可没想到,破绽没找到,倒把他自己说服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所有本该属于你的,自然会属于你,但是……”
姜持宁没听到后面的但是,在魏戟那句话刚说出口之后,她就已经失去所有力气。
她是魏戟心上人,魏戟的人不会拦她。
“阿戟哥哥……”她连喊出这几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往常在魏戟面前,她总是十分有底气,可短短几日,她的底气就流失一空。
仙歌与魏戟没有谈多久,便离开了。
魏戟对她有些微的歉意,仙歌不在意,她与魏戟有些关联,却不是她欠魏戟的。
“主人,你打算怎么做?”系统如此问。
仙歌:“我没打算怎么做。”
这个故事,她从没打算做主角,她也不在意姜持宁今后会有怎样的结局,她只是,来看一场而已。
这次会面结束以后,姜家族老和陆氏族老也来了京。
天京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先前那位姜氏嫡女竟然是假的,真正的姜氏嫡女,早在十六年前替太子应了死劫,而现在,这位真正的姜氏嫡女,回来了!
一时间,仙歌和姜持宁被推上风口浪尖。
姜持宁等着她的阿戟哥哥来救她,可魏戟已经知道,根本救不了,在陆非芜意已绝的情况下,此事根本没有转圜余地,何况,青崖还是魏戟的救命恩人,若他不想丢了好不容易坐稳的位置,最好不要做忘恩负义的事。
姜持宁一日一日的等,一日一日的等,结果就等到了陆氏祠堂开,等到了她的名字从陆氏嫡系的族谱移开,等到姜持宁这个名字也不属于她。
她有了一个新名字:姜持安。
姜衡为她写的。
一笔一划尽是爱女之情,也算是全了他们这段父女缘分。
从了真正陆氏嫡女姜持宁的名字,换一个姜氏养女身份,纵然不再那么尊贵,也不至于一朝沦落从天上到地下。
何况,姜氏养女的身份,还胜过寒门嫡女的身份。
可姜持安还是受不了这落差,裙子不是最好的,吃喝不是最好的,连原本捧着她的姐妹,待她亦不复尊重,当面便敢讥讽她。
姜持安受不了了,她想大发一场脾气,却不敢……已经没人会捧着她了。
魏戟原本准备的封后诏书,被堵了回去,不只是看重门楣的大臣,就连魏戟的心腹,亦不赞成这桩婚事。
太子妃未来皇后身世可以不那么显赫,可以不出身顶级世家,但至少,要来历清楚明白。
而姜持安,一个姜氏养女的身份,不清楚她血脉源流,不知她来者何处,如何能做皇后?
百官反对,魏戟坚持。
姜持安自闺中得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
她多希望阿戟哥哥能够撑住,能够履行小时候的诺言,她每日祈祷,可最后她等到的,不是封后诏书,而是册封姜持宁为郡主的诏书。
诏书的意思是,姜持宁救他一命,他视之为手足,爱之重之,所以特册封为郡主。
这是以前的姜持安没有的。
姜持安快疯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没有人会回答她。
姜持安委屈地看着她的家人。
“爹爹……”
如猫瞳一般的眼中满是委屈。
姜衡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娘亲……“她的眼眶已然通红。
可陆非芜只是冷冰冰看她一眼。
“小弟……”
姜佐移开视线。
谁都知道陆非芜的意志是什么,相比起姜持安,他们更在意陆非芜。
何况,姜家的养女,这身份也不算差了。
姜持安最后的希望是太子。
可除了她以外,谁都清楚,太子撑不住的。
东魏虽因改革民风活泛,可不代表不看重门第,那些根深蒂固根植人心的东西从一开始便存在于这个国度的上上下下。
姜持安原本的身份若符合那些大臣的心理底线也就罢了,可她连那个也没有,姜持安出身于一个投效姜家的寒门,是妾室之女,寒门因收留姜衡及小太孙遭难,全族上下没留下多少人。
这样的身份,若她是个嫡女也就罢了,偏偏东魏极其讲究嫡尊庶卑,若非如此,旁支庶子出身的伪皇为何屠戮皇室登上皇位后,各方宗亲大臣依然不同意,拥立正统嫡出血脉的魏戟为帝?
只要魏戟还想登上皇位,不想将临门一脚就可功成的权利让给老皇帝真正的儿子,他就不能将太子妃之位给寒门庶出的姜持安。
现在的皇帝是当年姜衡与另一派拉锯之后登上的皇位,他登上皇位的代价便是立正统嫡出的魏戟为太子,这些年来,老皇帝一直想立自己亲生的儿子为太子,哪怕现在已快闭眼,亦是如此。
魏戟若不想自毁长城,便要低头。
江山与美人,选江山还是美人?
选江山,江山和美人具有,选美人,江山与美人全失。
魏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不会做傻事。
最终他还是低了头。
立后诏书被他亲手烧毁,与此同时,一封致歉信以及承诺书送到了姜持安的手里。
姜持安捧着魏戟送来的书信,全身上下都在抖,她已经隐约猜到这信里写了什么。
这些时日的煎熬……这些时日的等待……
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阿戟哥哥……”
她喃喃自语。
信封被打开,开头第一句就是:“持安……”
持安!
姜持安已经没有信心看下去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厌恶这个名字,陪伴了她十六年的名字就那样轻轻松松的被夺去,而她只能接受这一个,与那人千丝万缕,却尊卑分明,还带着先前影子的名字,卑卑怯怯的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现在,连本该属于她的,价值最高的东西,也被夺去了。
阿戟哥哥,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仙歌感觉到一股恨意投射在她身上,她稍作感知就知道来源于谁,对此,她不置可否。
仿佛是母女连心,陆非芜瞬间就知道她这一顿是在想什么,冷讽道:“倒是会为她打算,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说的是姜衡对姜持安的拳拳爱意。
想要养女和亲生女和谐共处?想要鸠占鹊巢,和被鸠占鹊巢的人能够和解?
也只有高高在上太久,早失了敏锐,又太过贪心的姜衡才想得出来。
要她说,真为姜持安好,就该在议后之前,迅速给姜持安定一门婚事,早早将她嫁出去,有姜氏撑腰再加上姜衡贴补的嫁妆,哪怕不是姜氏亲女,亦能过得好。
哪像现在,被架在半空中,连开口都不好开。
仙歌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