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萱的变化很大。
叶念凝差点认不出她来。
往日那个娇贵小姐风范的秦南萱,似乎早已在时光中消失不见了。
在她眼前的,是穿着一身普通棉布衣裳,带着简单粗陋的玉簪子,一脸平淡无奇,却笑得很是真诚的秦南萱。
她团青花的棉布衣裳洗得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举手投足,虽还是生来便有的秦家小姐的气韵,可岁月早已磨砺得她的眼角眉梢,平平无奇,再无半点娇气,全是平和之意。
秦南萱客客气气的送上了给老太太的寿礼,又安安分分的坐在一旁。
她的姨娘坐在她身侧,两人也并未说话。
只是脸上带着笑,看着老太太享受这一番天伦之乐。
老太太又听叶念凝说了会子话,笑得前俯后仰的,这才转头看向秦南萱。
“怎一个人来了?”
秦南萱低着头,循规蹈矩地答道:“回老夫人话,我家相公前段时间出船了,去了青州,并未归家,还请老夫人体谅。”
老太太抬了抬眉眼,点着头说道:“为了生计奔波,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是什么整生,倒算不得什么,倒也是苦了你了。”
秦南萱摇摇头,轻笑着说道:“老夫人哪里话,萱儿不苦,每日过得平安顺遂,倒也如意。”
“那便好。”
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道。
当日秦南萱做了那令他们太子太傅府抬不起头的混账事,秦季珣惩治秦南萱。
老太太都是有所耳闻的。
当日也是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秦季珣好好的整顿了一番。
秦南萱虽是庶出,却在她姨娘的教导下,心气高得很。
心气高倒也不是坏事,但小小年纪,就想着坑害旁人,倒是丢尽了她们秦家的脸。
是以后来,到了婚嫁之时,何氏也没替秦南萱相看什么权贵将相之家。
只是替秦南萱挑了个普通人家,便将她嫁了过去。
秦南萱的姨娘当日还哭天抢地的闹了一通。
但秦南萱却未说什么,反倒劝通了自己的姨娘,一脸平静的嫁了过去。
不哭也不闹。
叶念凝一直未听秦季珣提起过,秦南萱嫁人了。
她还是今日才知道的。
寿宴过后。
秦季珣随他父亲去了书房,似乎有事商议。
叶念凝则去了后花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
没料到秦南萱竟然也在这处。
许久未见。
叶念凝对着秦南萱,心底竟也是一片波澜不惊。
秦南萱走过来,双手叠在身前。
叶念凝观察到,她的手竟带着层薄茧,还有细微的裂痕。
想想当年,秦南萱多么骄纵贵气,就连一身衣裳,也是请乾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做的。
完全不输其他世家嫡女的风头。
只可惜,她得罪了秦季珣。
叶念凝想,原来那时,秦季珣就是偏颇着她的了。
竟然为了她,将他的庶妹整治得这样惨。
叶念凝心中有些唏嘘。
可秦南萱却朝着她浅浅的一笑:“嫂嫂好。”
叶念凝对于这样的称呼有些陌生,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话。
又听见秦南萱说道:“我从未想过,会这样唤你。”
“……”叶念凝也没想过。
起码在她与秦南萱关系甚好的那段姐妹情深的岁月里,她们俩都没想过,以后秦南萱会这样唤她一声嫂嫂。
但秦南萱突然抿着嘴笑了笑:“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三哥自小便待你不同。”
叶念凝仔细想想,她也早该想到的。
只是她年纪小的时候,太过迟钝。
总觉得秦季珣对她,对太子好了些,但也没有旁的含义。
等待会见到秦季珣了,她得问问。
他到底何时对她起意,何时将她放在心上的。
是个羞人的问题。
但她很想知道。
秦南萱上前一步,怔怔地看着身侧,一树梨花压海棠,晶莹剔透的水珠还留在上面,映着她早已变得黯淡无光的容颜。
“嫂嫂,你原谅我了么?”
叶念凝默默看了秦南萱半晌。
才古井无波地说道:“原谅了。”
秦南萱突然绽放出一个绚烂至极的笑容。
“那就好。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做了那件错事。”
叶念凝没说话。
年少轻狂,谁都有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秦南萱做了错事。
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从云端之上的贵小姐,跌落泥土,如今成了平凡至极的农家妇。
可她为什么觉得,此时的秦南萱,比以前认识的那个秦南萱要真实许多呢?
叶念凝打量着秦南萱,她果然也回望过来,露出了会心一笑。
“嫂嫂,不瞒你说,我现在比以前快活多了。”
以前,她总是在追逐着祁玨泽的目光,辛苦跋涉,却不得他回望一眼。
以前,她总是在保持着自己矜持娇贵的小姐身份,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惹得父亲母亲或是老太太不高兴。
以前,她总是被姨娘逼着学这学那,言行举止,都是为了成为一个王妃要求的,活得辛苦,没有自我。
可是现在不同。
她的夫君虽然身份低微,相貌平凡,为了生计而奔波。
但他待她好,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而努力。
尽管他经常出船,她一人守着空空的屋子。
但他每回归家,都会给她采一束归家路上遇见的最美的话,憨厚又温柔的别在她的鬓间。
看着夫君平淡无奇的面容,还有他眼底的真诚。
秦南萱也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原来,知足常乐,最好。
叶念凝看着秦南萱早已磨平了棱角,在漫长岁月中慢慢变得朴实无华的脸庞,突然也宽了心。
她知道,秦南萱心中的那些执念,是真的放下了。
她大抵已经开始明白存在平凡世间里,那些细枝末节的微小幸福。
秦南萱眼角隐约间有些晶莹。
她看向叶念凝:“嫂嫂,在过去的好长一段时候里,我都好羡慕你。”
叶念凝抿着嘴,平静地听秦南萱继续说着话。
“我现在,依旧很羡慕你,但我也很庆幸,现下能做回我自己。”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有自己的快活。”叶念凝笑了笑,颇有些洒脱地祝福她。
“既然你明白了,那便是好的。”
秦南萱嘴角微勾,只是又露出一丝惆怅。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叶念凝眼眸微闪地望着秦南萱,最终还是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她猜,秦南萱还是在说祁玨泽。
终归还是有些惦念的吧。
毕竟是她追逐了那么久的求之不得。
即便现在放下了,可还是在心间有道浅浅的疤。
“他有郡主,自然过得不会差。”
叶念凝轻声说道。
虽然永珺郡主现在也成了庶民。
但叶念凝总对永珺郡主有一种奇怪的信心。
她总觉得,像永珺郡主那般的女子,不论到了何处,即便尘埃茫茫,也掩盖不住她的光华。
即便她们所处的地下室阴暗潮湿,徒徒四壁,但永珺郡主在那,便像一道光亮,能照得人心向暖,自然不会差的。
毕竟永珺郡主,是那样有趣的一个女子啊。
叶念凝虽和她打交道的时候不长,便因平王造反一事,再未见她一面。
但叶念凝对永珺郡主的欣赏与信心,是分毫不会消减的。
与秦南萱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丫鬟来寻叶念凝。
“少夫人,少爷让我来寻您去前头花厅,少爷在等您一同回府呢!”
秦季珣自小在秦府长大。
虽他已经官拜丞相,但秦府的下人还是习惯性的唤他少爷,叶念凝也自然是叶夫人了。
叶念凝与秦南萱匆匆道别,便同那丫鬟去了花厅。
秦季珣站在抄手游廊处等她。
长身玉立,一身风骨,隽永挺拔。
叶念凝快步走向他,弯着眸子问道:“商量何事去了?”
秦季珣眼眸沉沉,黑瞳幽幽,动作温柔的替她拢了拢碎发。
“听说叶清辞辞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emmm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