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充容这话一落地,内殿便寂静起来,随即便是隐隐重了的呼吸声。
圣上揽住锦书腰身,几乎抑制不住语气中的喜意:“宁海,去叫个太医来,快些!”
“奴才这就去。”宁海总管对于自己此前的表态有几分隐约的庆幸,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他统领宫中内侍多年,这类跑腿的回请早已用不到他,只是圣上正惊喜,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内殿里诸妃神色各异,贤妃更是两手都纠结在了一起,静仪长公主咬着牙,看看圣上,再看看锦书,终于重新低下头,没有做声。
这猜测来的太叫圣上惊讶,也太叫他欢喜,一时之间,完全来不及去顾忌其余人心中如何做想。
“怜怜,”圣上握住她手指,连连叫了几声:“朕要做父亲了。”
他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叫内殿里的人听见,却是毫无阻碍。
锦书难得的有些羞赧,顾不得是在人前,便在他身上推一把,小女儿情态十足。
“是不是还未必呢,”她低声嗔他:“你倒是做起父亲来了。”
“朕觉得肯定是,”圣上笑吟吟的看着她,伸手去摸她平坦的小腹,凑过去,低声道:“怜怜与朕肌肤相亲之后,月事可到过吗?”
锦书脸微微一热,嗔他一眼,不说话了。
她便是再大气稳重,年纪也不大,遇到这种事情,由不得不脸红。
圣上见她羞于出口,也不为难她,只将目光放在她面上细看,温柔如三月春风。
宁海总管回来的很快,几个内侍一道,几乎是将那太医架过来的。
他走的时候,内殿中是一片安然,回来时亦是如此,但到了这个关头,谁都能听见空气中回荡着的不甘的尖叫。
贵妃倘若有孕,生女也就罢了,若是生子……
照圣上这种宠爱而言,还不定有什么造化呢。
隔着一层帕子,太医枯瘦的手指搭在了锦书腕上,静心诊了片刻,方才微微一笑。
“圣上,”他缓缓道:“娘娘有孕,已经一月有余。”
这句话一入耳,圣上面上喜意便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来,一边吩咐重赏太医,一边将锦书抱入怀里。
“圣上,”毕竟是在人前,锦书有些羞赧:“别这样……”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圣上打断了。
他低头看她面容,目光澄明而欢喜:“怜怜,怜怜!”
“你听见了吗?”圣上道:“你有身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他这样情真意切,竟连仪态都顾不得,锦书嘴唇动动,终于将那些即将出口的劝说咽下了。
“我同七郎一般欢喜,”她偎在他怀里,道:“不差分毫。”
圣上与贵妃这样亲近,感情自是极深,下首的一众宫妃脸色都不太好看,贤妃更是脸色泛青,目光微冷。
三皇子便坐在她身边,看一眼母亲神色,瑟缩着收回脖子,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敢出声。
知晓了这样的好消息,圣上自然无心理会眼前宫宴,抱着锦书说了一会儿话,忽的想到另一处去。
“前几日贵妃精神不济,你们竟也没看出来?”圣上转向那太医,冷冷道:“她喝的汤药,可会伤胎吗?”
“圣上尽管安心,”那太医擦一把汗:“娘娘月份还浅,前些日子,自是看不出的。至于那些药,也多是安神养身,并无大碍。”
圣上舒一口气,也不顾一众人还枯等着,只对着那太医,极有耐心的问了许多,到最后,竟连生产时该当如何都问到了。
锦书靠在他怀里,听他这样不厌其烦的问,忽然不想出声打断他了。
素来端肃的男人,为了她,却不顾别人如何看待,将那些微小到可笑的事情一一问出口。
这是何等的情深。
她一点儿也不嫌他絮叨,只是觉得温暖。
像他叫她怜怜时一样,沐浴了日光一般的温柔。
如此过了许久,久到底下人连面上的笑意都僵硬起来,圣上方才微微正色,继续同静仪长公主说几句,只是目光有意无意的,却总是落在锦书身上。
“贵妃当真是好福气,”静仪长公主开罪了锦书,还为此被圣上斥责一通,还没等缓过神来呢,就听见人家有孕的消息了,当着圣上的面,不免要恭维几句:“承恩才多久呢,竟有了皇兄骨肉,我看着,指不定是位皇子呢。”
锦书向她淡淡一笑,既不亲热,也不生疏,落落大方:“借你吉言。”
“这哪里是福气,”坐在后边的宫妃低声嘀咕:“小两个月了,圣上只临幸她,换了别人,也能怀上。”
“低声,”她身边的宫妃好意提醒:“圣上正欢喜呢,你这样说的扫兴,不定生出什么事情来呢。”说着,借助宽大衣袖的遮掩,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贤妃。
那宫妃瞥见贤妃明显僵硬的脸,对视一眼,一道停了嘴。
圣上只看着锦书,似乎她便是一切,略一思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锦书问他:“七郎这是怎么了?”
圣上又一次伸手去摸她肚腹,笑意和煦:“这个孩子,也是行七的。”
锦书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圣上是说,她腹中孩子出世,倘若为男,齿序同他一般,都是行七的。
“生男生女皆有天定,哪里能说的准,”锦书笑道:“若是公主,还是行四呢。”
“朕不管,”圣上竟有些孩子气的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说你腹中为皇子,便是皇子。”
锦书见他这样执拗,好笑之余又有些忐忑。
——倘若他太盼着是皇子,来日却生了公主,且不说六宫如何,只这种期盼的落空,就很有可能会造成另一种恶果。
不动声色的一笑,她假意嗔怪:“七郎说的这般肯定,倘若怀的是公主,在腹中听见你这样说,会伤心的。”
“公主自然也极好,”圣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朕心里面,还是更希望是位皇子。”
“圣上呀,您可别早早将话说满了,就像是贵妃说的,生男生女,哪里是人能定的呢。”沈昭媛看一眼锦书,语气含笑,隐含涩意。
她是四皇子生母,家世虽比不得贤妃,却也是名门,加之四皇子与三皇子年纪相仿,更是免不了明争暗斗。
贤妃好歹是大家出身,三皇子又是年长,她让一让也就算了,可姚氏算个什么东西,竟也爬到她头上去了?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现下她只是有孕,还没有生呢,圣上就一口一个皇子叫着,满脸的慈父情怀,叫她们这些同样有子的人,把脸往哪儿搁?
看这架势,若是贵妃明日生了,圣上指不定就直接册封太子了。
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倒是想的长远。
锦书听出她语气中的酸意,既是无伤大雅,也就没有回话,只当是耳边风。
圣上却一抬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去了,眼睛微眯,似乎在笑:“你说的倒也不错,只是朕私心里,总想贵妃为朕生位皇子。”
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微沉,换了旁的时候,沈昭媛必定合上嘴,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了,可是今日她被刺激到了,一时之间,竟也未曾察觉到圣上语气异样。
“臣妾倒觉得,公主也极是玉雪可爱呢,”沈昭媛掩口一笑:“若是贵妃生了公主,看圣上如何。”
她笑的快意,圣上盯着她看几眼,也随之笑了。
“——贵妃若是生了公主,朕拔了你舌头,好不好?”
仿佛是被猛兽咬了一口,鲜血淋漓的撕了一道口子,沈昭媛的笑容破碎开,脸色猝然白了。
“朕今夜甚是欢喜,不想动气,”圣上面上笑意淡的仿佛即将消失:“滚出去。”
沈昭媛身子都在哆嗦,似是脱力,面皮颤了几颤,屈膝扣头后,被两个侍女搀扶着,匆匆退了出去。
圣上只是因为方才沈昭媛语带恶意才如此,倒不是因为不喜欢公主,锦书明白这道理,眼见气氛微冷,便亲自为他斟酒,吩咐那边平白受了数次惊吓的舞乐继续。
圣上看她一看,眸光一动,随即暖了起来,众人知情识趣,重又言笑晏晏起来,似是方才那一幕不曾发生过一般。
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临近年关,听闻这样的好消息,圣上自是极为开怀,等到晚间,锦书与他一道歇下时,唇边依旧带笑。
锦书穿着寝衣,枕着他的腿:“圣上此前,不是还说自己有前生记忆么,怎么连我何时有孕,都记不得了?”
圣上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道:“上一世我们见得晚些,怜怜是在夏日里有孕呢,所以前些日子你不舒服,朕也没往那方面想。”
锦书听得一笑,眉眼弯弯:“那圣上不妨提前告诉我,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可乖巧吗?”
“这种事情怎么能早说?”圣上答道:“若是说了,说不准又会有什么变故。”
锦书不信:“说到底,还不是你说谎诓我,唯恐来日生产,揭穿了你。”
“怜怜若是这样想,那朕也说不出别的,”圣上笑意温和:“左右,是不会告诉你的。”
锦书尤且不信,却也不再追问,淡淡一挑眉梢,枕着他的腿,合眼睡了。
夜色已深,沉沉之中,有清新静神的香料气息漂浮,圣上将她揽在怀里,合上眼许久,却无丝毫睡意。
满心满怀,皆是难以言说的欢喜与温情。
如此过了许久,他终于低下头,轻柔亲吻她眉眼,待到开口时,语气也淡的像是随时会化在空气中。
“……是个很像朕,也很聪明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