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待到停灵三日,便该召集群臣,簇拥太子继位。
然而在第二日,长安忽然收到来自河西道的急奏。
匈奴扣关河西道,猝不及防之下,河西险矣。
前一次痛击匈奴已经是在几年前,这个大周多年的邻居通过西征吸血,逐渐恢复几分精力,探知周帝病重,驾崩在即,太子尚且年幼,难以随即执掌中枢,便挑选这时机,悍然发动战争。
急奏送到长安时,直接到了锦书手里。
她虽有皇后名头,却也不好在这关头独掌军机,请何公与几位顾命大臣前来,叫承熙上首,共商此事。
“此战必须取胜,”何公断然道:“新帝登基,诸事未稳,倘若在这时气弱,必然会叫周遭臣属之国生出二心,他日再想收服,便难了。”
“何公说的有理,”李公也道:“只是叫谁出征,却也作难。”
“楚王决计不行,”他摇头道:“曾经与他亲善的将领也不成,那么,只能在圣上心腹与留居长安的将领中选人。”
此次出征,必然要裹挟大军,楚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在军方渗透最多的,倘若再得先机,大军驻扎在外,稍有不慎,便是黄袍加身,在场诸人自然看得清这关窍。
“驻守各地要塞的将领不能动,这事关天下安宁,”何公略经思索,道:“薛廷伍如何?这本就是一员猛将,攻守得当,只是老母去世,丁忧在家。”
其余几人也点头,一道去看上首的皇后与太子。
锦书曾听圣上提过薛廷伍,评价颇高,最重要的是圣上于他有恩,亲手将他提拔起,他的胞兄,也是承熙的武苑太傅之一。
没有说话,她看向承熙,微微点头。
“那就是薛廷伍吧,”承熙出言道:“降旨夺情,加右威卫大将军,命他领军出征。”
几位老臣一道施礼:“是。”便有人去拟旨。
李公则道:“人事调动,正是杂繁之际,臣冒昧,不妨以为先帝守灵为由,请诸王与公主入宫,待到天子登基,再行离去。”
守灵自然是要的,然而久留宫中,却是为防备楚王与其余几位看似无害的先帝兄弟。
锦书略经思索,见何公没有异议,便微微颔首:“就这样办吧。”
先帝驾崩,新帝未曾登基,长安本就戒严,待到边关传来噩耗之时,连宫城都宣布戒严。
而诸王与公主们,皆是在这时候被召进宫中的。
楚王幕僚吕望听闻这消息时,心中便有担忧,先行劝道:“殿下此去,怕有风险。”
“不至于,”承安轻轻摇头:“不过是宫中防范罢了,过去留几日,却也无碍。”
吕望性情谨慎,心中疑思却重,尤且不安:“只怕太子与皇后防患于未然,万一……”
“他们不会的,”承熙虽因母亲缘故疏远他几分,却也不会成仇,至于她,他微微一笑:“宽心,无妨的。”
吕望见他神态自若,勉强安心:“殿下此去多加小心,王府之内,自有我看护。”
承安向他颔首:“有劳先生。”
吕望轻轻一叹,回礼道:“哪里当得起殿下一声辛苦。”
先帝驾崩三日,礼部与尚宫局已经将新帝登基之事操办起来,何公与几位老臣见了,略觉安心:“再等等,过了今日,天下安矣。”
赵公轻声道:“薛廷伍如何?”
“未曾停留,已经协同家将,接旨上路,”李公道:“飞马之下,不日便可抵达河西道。”
“那就好,”赵公微微颔首,又道:“诸王呢?”
“都进宫了,”何公目光落在远处重重宫阙之上:“已经到了奉先殿。”
另外几人明显松一口气:“如此甚好。”
吕望留居王府,不知怎么,总觉得不安,心叹自己终究还是凡俗之人,晚饭也不曾用几口,对灯熬了许久,方才勉强睡下。
外头侍卫,便是在这时急匆匆踏入,将他叫醒的。
“先生,先生!”那人语气急迫:“出事了!”
吕望原本就睡不安稳,一听这话,赶忙翻身坐起:“发生何事?”
不经停顿,他急急又问:“殿下如何?”
“宫中戒严,南军隐有异动,南军统领王规已经进了南军驻地,”侍卫道:“还有,阮姑娘过来了,说有急事同您说。”
“阮姑娘,”吕望急匆匆穿衣,心思急转:“她过来做什么?”
“她不肯同别人说,”那侍卫道:“见了您之后,才肯开口。”
吕望迅速收拾整齐,往前厅去时,便见阮玉澄人正在那儿坐立不安,面有焦色,见他过来,赶忙道:“楚王危矣!”
吕望心底一个炸雷:“怎么回事?”
“宫中已经戒严,”阮玉澄道:“就在前不久,归德大将军离府,身着戎装,往北军去了,怕是……”
她恳切道:“还请先生早些决断。”
楚王不在,吕望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幕僚,在一定程度上便可以代表他,甚至于,可以调动部分属于他的卫率!
南北两军素来宿卫长安,一内一外,为安全计,自然不会选择两个至交好友分任统领,皇家与前朝也乐得看他们互有矛盾,隐隐比较。
现任南北两军统领,南军乃是先帝心腹,戍守内城,北军则要差些,同楚王有几分亲善,戍守外城。
这样敏感的关头,宫中异动,军队调派,确实令人心生不安。
“不急,”吕望自然不会因一妇人之言而决断,向左右道:“先去探查,要快!”
阮玉澄见他迟疑,显然心有不豫:“先生,再拖延下去,殿下怕是危险!”
紧急关头,吕望并不理她,争分夺秒,向另一人道:“启动我们在宫中的暗棋,探查楚王如何,倘若境遇不妙,即刻寻法,助他脱身!”
夜色正深,人心浮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同看不见的危险一样,逐渐迫近。
“先生,”探子回来的很快:“城中军马确有异动,宫城紧闭,一时之间,很难传出消息,不知殿下如何!”
前一个消息已经足够叫吕望心焦,然而更坏的还在后面,侍女着急担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吕先生,绣姨不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吕望心中,确实生了这个念头。
绣姨虽然没有主子身份,但谁都知道她陪伴楚王长大,视为亲母,一旦落到别人手里,便是极大筹码。
“怎么回事?”吕望去问那侍女,然而,还不等她回话,便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么多,皇后与太子对楚王动了杀心,他不得不先行自保,再做图谋!
“备马!”夜色深深,将吕望面容掩去大半,只余森寒语气:“我亲自去见几位将军!”
临近午夜,锦书却没睡着,独自靠在暖炉边,径自出神。
“娘娘,”红叶小心翼翼的过去:“您先去歇一歇吧,时辰不早了。”
“我睡不着,”锦书苦涩一笑,道:“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红叶在她身边几年,知道帝后感情如何深厚,先帝去时,若非还有太子,皇后只怕即时就会随他去了,不好再劝,上前去为她披件衣裳,她悄悄退了出去。
“娘娘,”红芳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语气微急:“宫中有异动。”
“什么异动?”锦书坐起身,神情冷厉。
明日便是承熙继位之日,这关头,宫中绝不能乱。
“有几个暗探有动静,”红芳看她一眼,低声道:“是楚王府的人。”
“杀了!”水至清则无鱼,宫中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细作,只看能否在关键地方说得上话罢了,在这关头,不管是什么身份,锦书都容不得他们胡来:“再叫楚王往前殿去见我!”
先帝大行,诸皇子与公主都留在奉先殿守夜,几位辅臣也暂留宫中,锦书既是皇后,自然也要留居于此,见一面倒是方便。
再者,御林军与禁卫近在咫尺,也不怕宫中有人发难。
楚王若是有意皇位,便不会入宫,现下出事,只怕有了异动。
承安与承熙承瑜几人正在灵前,后两人年纪小,守了三日,显然面容憔悴,承安年长,倒还好些,听闻皇后召见,先是一怔,随即应声起身。
“楚王,”锦书坐在椅上,淡淡看他:“我今晚杀了几个人。”
承安心头一跳:“什么人?”
“不识抬举,想要兴风作浪的人,”锦书挑起一边唇角,道:“好像,还是你府里面的。”
承安心底生出几分疑惑,面上却不显:“既然进了宫,便是宫中人,当然同楚王府没了牵连。”
这也就是表态,那与他无关了。
“这样最好,”这关头,锦书其实不欲生事,站起身,道:“退下吧。”
承安却没有走,腿刚迈出去,重又收回:“娘娘……”
他轻轻道:“节哀。”
不到三日功夫,她憔悴的不成样子,虽然勉强支撑,却也是强弩之末。
他很心疼。
锦书神情倦怠,却不想再说话,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这几日以来,安慰的话她听了太多,近乎麻木,像是白水一般,品不出任何滋味。
再则,他同圣上生的太像,灯影重重,低头看她时,总叫她觉得他似乎还在……
承安见她如此,倒没强留,轻轻施礼,便待退下。
然而今夜注定难以安宁,重回奉先殿时,他恰巧遇上两名内侍进奉香料过去,正待侧身避开,哪知错身时,手中却被塞了一个纸团。
心中微动,他寻个时机,悄悄看了。
宫中危矣,速速脱身。
是楚王府的人。
承安在原地站了半刻,从方才锦书见他时说的话,到方才手中接到的纸团,乃至于这些天长安的风起云涌,猝然转身,回前殿去。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