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的?顾晓姿也想不明白,她想起以前实习时,在icu工作的带教老师,两人吃饭时说过的一句话,
“救不回来呢,人财两空。救回来啊生活也没有质量。也保证不了以后能不能恢复,活着,不光是像正常人一样。那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不也活着吗?”
李萍默然,这番话她明白。在养老院干了这么多年,生生死死看了多少,被人遗弃的,无人问津的老人比比皆是。那嘴上打着孝顺的幌子,实际上挂着氧气勉强支撑最后一口气,为的就是老人存折里那一丁点的养老金。
这个晚上注定没有好眠,四点一到,所有护理员都起来了,她们回到各自区域,开始为老人做晨间护理。
李萍和顾晓姿没有再继续谈下去,这个话题太敏感,即使有怨气,也无法去改变这个结果。顾晓姿走到洗手池,接了捧凉水,把脸上的疲惫和惊恐洗掉,她要振作起来迎接新的一天。
早上是最忙的时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此。太阳还在偷懒时,顾晓姿看见走廊灯光亮起,护理员抱着热水壶,给每一个老人擦脸和洗手。那些不能动的,还要给他们擦拭下面,保持干净卫生,这样也防止起褥疮。
顾晓姿插不上手,她就躲在一旁看。女大房间的护理员李凤正在给老人护理。这是方姨的对班,顾晓姿见过几次,脾气温和,做事不紧不慢,十分细心,和方姨很合得来。
李凤正在检查老人后背和屁股,余光看见顾晓姿站在门口,热情的招呼她进来。
“李姨,你在看什么?”
李凤指着老人后背上的褥疮,满脸揪心,“你看看,这个褥疮这么大,这宋奶奶遭老罪了。”
顾晓姿顺着方向探头看,宋淑芬奶奶腰那里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褥疮,而且还有扩散的痕迹。
“怎么这么厉害?没给治疗一下吗?”
“唉…家属送来些棉棒碘酒还有纱布,我和方芳就轮着给她消毒,万院长也从外面买的专门治褥疮的药,每天都换,可就是不见好。”
褥疮这个可大可小,刚发现的时候治很容易,如果一不仔细,就会越烂越大,还会越来越深,甚至深可到骨。腐肉的气味能让你好几天吃不了饭。不光如此,褥疮引起来的疼,那就不是人能忍受的,想起当年在医院时,给病人换药,没意识的人还会因为清除伤口而颤栗。更别提那些有意识的,一看见她们这个护士来换药,那吼声整个病区都能听到,简直毛骨悚然。
而褥疮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护理不当。比如翻身不勤,长时间压迫一个地方。还有拉了尿了以后没有及时清理,导致那一片感染。长期卧床者,护理是第一要素,其次是医疗上的帮助。护理到位了,不仅老人能少受很多罪,医疗上也不用过多干预。
“宋奶奶来了多长时间啊?”顾晓姿并没有直接问这个褥疮是在家里形成的还是在养老院,她担心自己说话不好,引起李凤的不满。
“来了一个来月。”李凤也没太在意,将宋淑芬身下的隔尿垫撤下,换上新的,又拿起毛巾从下往上给她擦拭,“来的时候比这还大,我们消毒勤,这还好了不少,你瞅瞅,长出来不少新肉。可就是恢复的慢,这么长时间,才愈合了一点,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创面,能不能长好。”
听着李凤嘴里叨念,顾晓姿没好意思说,这创面只要不继续发展,那就是最好的。要是继续往里面烂,最后老人也得活活疼死。
擦拭完后,李凤从床头柜里拿出碘酒和棉棒,揭开纱布,用棉棒蘸了碘酒,小心开始消毒。
李凤毕竟不是专业人员,消毒手法也没有无菌概念一说,就是简单用棉棒来回对着创面擦,还没等着晾干碘酒,就拿着纱布准备往上敷。
“等等,李姨。”顾晓姿赶紧打断她:“不是这样来,你这样非但起不了消毒作用,还可能会二次感染。”
李凤疑惑的看她。
顾晓姿绕到她身边,接过碘酒和棉棒,亲自给她示范,
“你先拿出两根,蘸完碘酒以后,一个方向给伤口消毒,千万不要来回擦,这样消完毒的病菌又会跑回去,也不要反复用用过的棉棒再伸进碘酒瓶里,这样也会污染。你这样顺着创面,从头擦到尾,然后把棉棒扔掉,再拿出两根干净的,用同样的方法再次消毒。”
顾晓姿将用过的棉棒扔掉,盖好碘酒瓶盖,夹出一块纱布,却不急着敷上,而是在一旁等着。
“你怎么还不敷上?”
“要等到碘酒自然晾干了,才能把纱布敷上。”顾晓姿看碘酒晾的差不多,就把纱布敷上,再用透明胶带固定好:“这样就可以了,李姨。”
李凤忍不住夸赞她:“真厉害,这上过学读过书跟我们就是不一样,等着我跟方芳说说,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就跟你学学。”
顾晓姿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敢耽搁李凤干活。坐在一旁凳子上,观察李凤每一个细节。
她看见李凤利落的给另一床老人换好身下床单,她本想上去帮忙,可李凤不用她掺手,自己三两下就弄好了。并且还把老人身下的铺垫和隔尿片也一并换好,趁着间隙,还不忘给老人换了身干净衣服。
这一切都没用顾晓姿帮忙。在医院,是有两三名护士一起帮忙,在有病人的情况下,也没有像李凤一样,一个人干完所有活。
护理员和护士所干的有些不一样,可是干起来又有很多相似之处。
“李姨,你干的真板正。这要是我,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嗨,这有啥。”李凤抱起换下的衣物床单,扔到了一旁,又转身去了别的老人床前,“干多了就熟悉了,我天天干,这些活闭着眼都能干。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们能力大,这种活都不愿意干,我们不认识几个字,没上回学,就干这种出力的活。”
“你别这么说,李姨,你这要是让我干,我肯定干的没有你好。我现在跑居家护理,愁都愁死了,好多人没听过不认可,没等你说完就撵你走,我试着都快坚持不了了。”
顾晓姿想起万玲那一脸失望,还有宋爷爷那难缠的客户,就头疼。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放弃,可想到今天又要去宋爷爷那里碰运气,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那一棒子打在胳膊上,疼了她好几天,别人看到她胳膊上的乌青,都还以为她出去跟人打架,被当成笑话一直嘲笑她。
“唉…万玲之前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我上了门,还没等着介绍,就先挨了那老爷爷一棒子,紧接着被撵了出来。晚上万玲做东,想着通过他儿子那入手,可我不会说话,又给搞砸了。”
“……”李凤停下手中活,跟顾晓姿聊天的时候,她已经干完了所有活,“你这么年轻,应该先学习勇往直前,不能因为这么点挫折就放弃。我年龄大了,50多了,出来混日子,能多挣点就多挣点补贴家里,少挣点那就说明我就这么点能力。你好学校毕业,有能力又年轻,这么多资本在你手里怕什么,一次不行就两次,万事开头难,难过以后你自己的树林就会建立成长起来。”
李凤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可她说的道理让顾晓姿陷入了深思。连一个护理员都能努力为自己奋斗挣钱,那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哎呦,你来的这么早啊?今天给阿姨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顾晓姿顺着声音望去,一眼看见衣航提着饭盒往里走,她吓了一跳,站起来的动作太大,把凳子撞倒在地。
巨大的声音让两人全都往她这里看,顾晓姿顿觉尴尬,她赶紧赔笑,把凳子搬了起来放好。
李凤没说话,抱着床单往洗衣间走。屋子里除了满床不会动弹的老人,就剩下她和衣航两个人。
屋里安静的可怕,顾晓姿绞着手指,面对正在给衣棠打饭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到那晚遇见的尴尬,可能衣航并不在意,但顾晓姿还是觉得羞愧,毕竟那晚就像是把自己全身扒光干净,露出里面最羞耻,最肮脏的一面呈现在衣航面前。
“那个…早上好,来这么早给阿姨打饭啊。”
顾晓姿决定先打声招呼,起码让自己看起来大方,说不定能缓和一下气氛。
衣航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心一意给衣棠喂饭。
接下来,气氛到达了零点,顾晓姿深知自己没有跟别人聊天的本事,打算灰溜溜离开这里。
“我起得早,做了点鸡汤给我妈送过来。”
眼瞅着脚就要跨出门口,衣航的声音阻止了顾晓姿的步伐。她回头,衣航已经喂完饭,正在收拾东西。
“是…是嘛,你还会做饭啊,真厉害!”
顾晓姿拼命在大脑里寻找聊天的词语,希望不要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弄破。
“嗯,会一点。”
时间又为两人进行了一次静默,这样带下去,顾晓姿觉得自己会疯,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我要去上班了,改天再聊啊。”
“等一下。”衣航叫住了她,从保温饭盒下面倒出一碗鸡汤,“我余外准备了一碗,你拿去喝吧。”
顾晓姿一个踉跄撞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