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到楼道,台阶上的纸被踩破,上面清晰留下好几处重叠的脚印,顾晓姿连拍的力气都没有了,扑通坐了下去。
好凉...冻彻刺骨的凉意沿着脊椎骨通向每一处神经线,今天一定不是个好日子。
她这样想,头埋进膝盖里,想借此温暖这幅身体。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再上心一下就好了,可...哪有那么多如果,时间不会倒退,它不会给你改变遗憾和后悔的机会。
“外面是谁被拉上救护车了?”
门里又传来王立民的声音,他也听到救护车疾驰的声音,隔着一层玻璃,他看不到被拉走的是谁,他问保姆,保姆也只是摇摇头,继续干手中的活。
这种现象经常出现在市委大院,他们这群上了年龄的老东西,工作时,被上司训斥,退休后被儿女嫌弃,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他们赶紧死,好扒了墙皮卖掉房产,继承那可怜的一点退休金。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昏花的双眼里,惆怅和迷茫占领了所有,不知道哪一块记忆板出现了松动,悄然无声溜进了他的脑中。
他瞥了眼门外,问保姆:“人还在外面?”
保姆通过猫眼隐约看到顾晓姿压弯的后背。
她回到王立民身边:“还在。”
王立民从鼻子发出一丝鄙夷的哼哧,桌子上送进来的餐盒他一点也没动,连包装都没有拆,他指了一下,“把这个给她扔出去。”
“啊?”保姆不解。
“听不懂人话吗!还要我教你一遍,给我扔出去!”
保姆一吓,抱起餐盒跑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连头也不敢露出去,闭上眼甩手把餐盒扔了出去。
砰——她立马关上了门。
汤汁混着菜叶溅洒在地上,包子馒头滚了几下掉在了顾晓姿脚边,她痴傻着回头看发生的这一切,小米粥飞溅到脸上都毫无察觉,她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愣了半天后,她默默将放在屁股上的那张废纸捡起来,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汁液刮进餐盒里,再把垃圾收进袋子中,收拾好一切,她颓废着走出了单元楼,将这一切扔进了垃圾桶。
“人走了?”王立民听见外面没有动静,转头问保姆。
保姆看了下,说:“走了。打扫干净走的。”
王立民脸色稍缓,可嘴里还是不饶人:“倒还有点自知之明,不然她以后连楼道都不准进。”
保姆捏紧拖把,一句话不敢说。
“杵那干嘛,该干你活干你活。”
新来的保姆王立民压根没看上眼,要不是自己行动不便,起身吃饭都需要别人照顾的话,他绝不会允许有陌生人进这个家门。
原以为顾晓姿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几乎都要动了跟她签约的心思,可几句话谈下来,两人产生了分歧,这也导致顾晓姿在他心里出现了落差。
他坐在摇椅上,看着外面三三两两在他眼前消失的人,心里冒出了一丝感慨。
我什么时候能死啊?
顾晓姿回了养老院后,窝在办公室里一天,也不提签约合同的事,也不开口说话。
她的傲气在这一刻,随着被扔出的饭盒一样,成为了垃圾桶里的垃圾。
看来她在这里实习完后,不能以成功来完结这难忘的经历,而是亘古不变的失败。
大概一开始太风平浪静,她都忽略了市委大院里水有多深,一群在职场上厮杀了半辈子的老人,到老了退休以后还依然保留着这股韧劲,用在每一个不怀好意,有歪心思的人身上。
顾晓姿自嘲,自己真是想的太美好,之前还大言不惭说要拿下市委大院,可现在,你瞅瞅,被人跟饭菜一样扔了出来,还尊严,早就被撵成了稀碎。
罢了,反正快过年了,出了正月这学习期也就结束了,到时候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回到自己城市,在那一方小天地,干点自己拿手的活得了。
徐慧她们开着车跑了回来,她也刚从市委大院回来,吴国栋身上的褥疮刚换完,换时间长了,徐慧和刘洪波也习惯了,就没什么心里负担了。
要么说人的生命力很顽强,刚开始所有人都给这个老人判了死刑,谁心里都觉得这老人难撑到过年,但随着白蛋白注入,清创伤口及时,还有周福霞尽心照顾,徐国栋居然缓过来那口气。
今天去换药,徐慧看见他双眼炯炯有神看着他们,一直到换完药,都保持着清醒。
徐慧在路上还跟刘洪波聊起这件事,刘洪波只笑了笑,他没有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盯着车窗外过马路的行人,轻轻的说:“应该能过了年…”
徐慧在开车,没听明白,趁着红灯转头问:“刘医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车窗起了一层雾,刘洪波用手在上面随意画了几条线,说:“我说,看路,开好你的车,上次咱们被罚的款你又忘了?不还被老杨从工资里扣了500块钱,长长记性,别总跟没心没肺似的。”
想到上次罚了钱还被扣了分,徐慧就心疼的要命,虽然说罚款是杨丽颖交的,可算下来,她被扣工资的钱比罚款还多,还不如直接让她去交罚款呢。
徐慧被成功带偏离了刚才的话题,嘴里又叨叨开杨丽颖罚的太狠等等一系列吐槽。
进了医院大门停好车,徐慧远远就看见顾晓姿在桌子上趴着,她小声绕到身后,不轻不重拍了她肩膀一下。
“顾姐!”
顾晓姿恹恹的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又低下了头。
徐慧奇怪,看了眼周围正在忙碌的周婷婷,用嘴型问她‘顾姐这是怎么了?’
周婷婷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好吧,看这样子,好像是受了什么强烈打击,徐慧心里好奇的要命,巴不得把顾晓姿拉起来讲给她听,可人正义的那一面又在警告她,不准掺手别人隐私。
两相纠结下,徐慧还是失落的离开了那里。
这一天,顾晓姿再也没有返回市委大院,她觉得自己回去意义也不大,赵先诚和姜素英那里一点信都没有,估摸这件事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是想想先怎么把签好的那五位老人照顾好了吧,别再流逝掉这仅有的一点资源,到时候再想发展就更起不来了。
“唉…唉…”顾晓姿抓狂的撕扯自己头发。
玻璃门外,徐慧对这诡异的一面十分惊讶,“顾姐…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是被什么附身了?”
“听说从市委大院回来就一直这样,今早走的时候还挺高兴呢,谁知道在那里经历了什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周婷婷与她们工作性质不一样,她常年跟药打交道,对外出跑居家这一块不太了解,所以也就不能跟徐慧胡佳琪、顾晓姿产生共情。
“肯定是受了很大刺激,顾姐心理承受能力挺厉害的,被摧残成这样,还是头一次见啊。”
两人惋惜的快要疯魔的顾晓姿,都帮不上任何忙,转头各自忙各自的了。
整整一晚,顾晓姿都没有睡好,她心里装着事,睁着眼熬到了天亮,套上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就往市委大院跑。
不为别的,她要去打听一下管从军怎么样?
从昨天回来她就一直惴惴不安,老是胆惊害怕,胡思乱想到半夜,好不容易眯一会,梦里也全都是一些恐怖画面,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照例先到了保安室,里面门窗封着,她擦了擦窗上起的雾,脸贴在门边使劲往里面瞅,隐约能看见昨天她给管从军送的餐盒还摆在桌子上。
粥盒没来得及打开,筷子摆在上面,馒头和包子冷了后形成了一层硬皮,菜连翻动的迹象都没有。
顾晓姿心里酸涩,管从军当时还没来得及吃口热饭就被电话叫走了,接着就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她使劲拍了拍窗玻璃,大声呼叫里面的人。
很快,一个披着军大衣的青年走了出来,他打开小窗,一股冷气冻的他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好几声喷嚏。
“啊切…啊切…你、你找谁!”
顾晓姿问:“管从军管大爷呢?他从医院回来了吗?”
青年被人从梦里吵醒,一脸不爽的说:“回来了。”
顾晓姿大喜,“那他怎么样?是回家修养吗?”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回家修养个毛线,听说今天出殡,你要是想送他就在这等着吧,真是的,一大早就问我死人的事,真晦气,呸呸呸…”
窗户哗啦关上,还有顾晓姿难以抑制的眼泪,也在悄无声息下滴在地上。
她早该想到的,昨天发现他时就听说手都冻直了,这个天寒地冻下,就算身体非常好的成年人,也能活活冻死,更别提老人了。
管从军当时就已经有了疾病的征兆,如果当时自己先给他闺女打电话就好了…
如果当时自己跟着一起去就好了…
如果自己先去,让他至少吃饱了饭就好了…
如果、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
顾晓姿悔恨交加,她最后悔的应该还在眼前那盘未动的餐盒,被里面青年拿起来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管从军是饿着肚子去世的。
她会带着这个悔意一辈子,顾晓姿垂眸哭泣,她拿袖子狠擦了一下鼻子眼睛。
不行,她得送管大爷一程。
虽然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可自己能进市委大院脱不了他的帮助,还帮她说动王立民,两人还围坐在小炉子旁谈天说地,炉盖上烤着皮酥了的地瓜,香喷喷的味道让顾晓姿总是脱离寒冷,忘记所有苦难。
人永远是在最安详的时候去世。
也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面前,走完这一生。
人又是在无法选择的病痛下折磨离世,固定的地方,从床上抬到了床下,从床下搬到了外面,固定的人围在一起,商讨下葬时费用怎么花才更省钱。
劫数到这里才算圆满,魂归大地后,才能再为自己下一世重新选择新角色,以新身份回来,再重复一次不一样的人生。
「人永远是在最安详的时候去世。
也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面前,走完这一生。
人又是在无法选择的病痛下折磨离世,固定的地方,从床上抬到了床下,从床下搬到了外面,固定的人围在一起,商讨下葬时费用怎么花才更省钱。
劫数到这里才算圆满,魂归大地后,才能再为自己下一世重新选择新角色,以新身份回来,再重复一次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