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后为奉天门,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为文楼,武楼。
洪武帝策问贡生,便是在于此。
奉天殿坐三层汉台阶之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寻常百姓哪里见得到这样的气派?贡生们都绷紧了身子,大气不敢出,就连打量也只敢匆匆一瞥,便低下头去表示恭谨,哪里还有客栈中天之骄子般的傲气模样?
侍卫们把守着殿门。
门内还有宫人、主考官、甚至还有大臣在。
他们站定了,连头也不敢抬。
对于他们来说,能得见天子,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心中的敬畏惧怕压过了来到金殿中的喜悦。
而对于陆长亭来说,就全然不一样了。不过是在又一个场合,再一次见到洪武帝而已。可上次北伐归来,他连朝堂都上了,还会畏惧此刻吗?陆长亭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来,全然没有什么不敢直视天颜的规矩。
抬起头来以后,陆长亭也就察觉到了洪武帝的视线。
洪武帝正在看他,当然面色稍有柔和。
……
位居后列的何子友也微微抬起了头。他很想看一看,皇帝陛下究竟是什么模样,该是何等威仪!但他也知道,在殿前是万万不能失仪的。就在他正暗自纠结的时候……他突地发现,站在最前面的陆长亭,他抬起了头!
何子友屏住了呼吸,心底好一阵暗爽。
在殿前这样大胆,待会儿该够他喝一壶的了!
果然如他想的那样,这陆长亭性子过傲,哪怕到了皇帝跟前,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惜了,站在殿前,岂是谁都能放肆的?何子友心底弥漫开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是头名会元又如何呢?
何子友静静地等待着洪武帝对陆长亭发难。
只是他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位世间最尊贵的人发声。何子友想要抬起头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又不敢抬头。
焦灼环绕在他的心头,这让何子友觉得难受极了。
而就在这时,洪武帝开口了:“诸位都是大明将来的栋梁之才,且都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瞧一瞧诸位的模样。”
众人闻言,心下欢喜不已,个个都小心翼翼地试着抬起头来。
何子友一愣,这……这样一来的话,那陆长亭岂不是便不算作殿前失仪了吗?何子友心底涌起了浓浓的失望。
不过能看一看皇帝陛下的面孔也是好的。
众人纷纷都抬起了头。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座位上的洪武帝,明明是慈和的五官,但却无端叫人畏惧。有人当即就忍不住渗出了冷汗来。而何子友此时额上的冷汗更多。
那是谁!
何子友心底疯狂地叫嚣着。
他竟然看见洪武帝的身旁,站了个穿着红色衣袍的男子,这男子不正是那日,跟陆长亭一同坐在马车上的人吗?他不是陆长亭的哥哥?他竟然能站在洪武帝身侧!何子友意识到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但男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何子友隐隐有些不敢想下去。
而注意到这一点的,也并不止何子友一人。之前和何子友一同讽刺陆长亭那几人,此时也呆住了……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在放榜的时候也曾注意到陆长亭,和他身旁的男子。此时自然同样震惊不已。
能进到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傻子,他们都能根据站位和打扮,隐约推断出男子的身份。只是越作推断,便越觉得心惊。
“嗯……不错,都是我大明的有识之士。”洪武帝赞赏道。
只有陆长亭这会儿才能看出来,洪武帝的赞赏分明是浮于表面的,这批贡士之中,怕是没多少能被洪武帝看在眼中的。
众人可不知道,哪怕洪武帝的言辞简短,但他们仍旧从中听出了对自己浓浓的赞赏之情,个个都红了眼眶,激动得脖子都粗了,恨不得赶紧冲上前去,与陛下表一通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心意。
陆长亭眨了眨眼,心道,这大概是上位者天生所具有的优势了。
三言两语,便总能换来臣下者一腔热血。
陆长亭转头扫了一眼何子友……哦,这里大概还有个一腔血冷的。能不血冷吗?陆长亭观他脸色,这何子友应当是刚才便指着自己出丑、得责骂,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斥责也没得到,何子友这是失望了。
待会儿只怕还有更失望的时候呢。
陆长亭缓缓转过了头,没再看那何子友。
很快,策问便开始了。
这么多的贡士,自然不会每人都到皇帝跟前来,询问一番,瞧一瞧你究竟有何等的本事。而是皇帝出了策问的题目,众人都写与纸上,再交到皇帝的跟前去。其中特别优秀出众者,才能得皇帝更为详尽的询问。否则,贡士达百人,洪武帝若是一个个都听过去,怕累也累死了。
只是在金殿中,难免有人因紧张而出纰漏。
陆长亭便注意到有人因为过于激动,而难以握紧手中的笔。
不过身旁的吴观玄倒是镇静得很,他已然研墨提笔写了起来,丝毫不作停顿,看上去,这策问的题目丝毫难不住他。
陆长亭也慢吞吞地研好了墨,提笔开始写……
恰巧,洪武帝出的策问,正是道衍曾与他提到过的一题。光是道衍传授给他的那些,便已然足够用了,若是再加上一些后世的见解,自然不愁脱颖而出。陆长亭沉下心来,静静落笔书写。
当人一旦入了神,对周围的反应也就变得极为迟钝了。
陆长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放下笔抬起头时,还有贡生一边抬手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拼了命地写着纸上的内容。
陆长亭垂手坐好,慢慢审阅过卷面。
到这时,陆长亭都不得不感叹一声,道衍本事当真不小。他曾与自己说过的,考试中还当真都运用到了。难怪道衍总冲着自己忽悠,无形中夸耀他的本事。也难怪,这道衍和尚能成为奠定明成祖帝路上的一块坚硬的石头。
待到陆长亭审阅完卷面,还在心底感慨了一番道衍的本事……都还有不少人未答完。
这一等又是许久。
殿中安静极了,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是没甚趣味。要不是朱标和洪武帝还在上面盯着,陆长亭早忍不住露出不耐的神色来了。
“收笔!”当这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陆长亭登时松了一口气。
而其余贡生中,却有人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声,和极低的哭号声……看来淘去不少人了。
陆长亭转头看了一眼何子友,何子友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比起周围的人还算是沉得住气。看来答得也不理想啊……这何子友指望着他在金殿上出丑,怕是没想到更先方寸大乱的竟然是自己吧。
卷子很快都呈到了洪武帝的跟前。
旁边有太监将卷子一一铺陈开来。
众贡生再度屏息,连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来。
贡生们看着洪武帝拿出了一些卷子来,冲身边的男子招了招手道:“太子,你也来瞧一瞧。”
朱标躬身应了,大步走了上前。
这句话落在何子友等人的心中,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更甚至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心底的那点儿侥幸,彻底地没了……
是太子!
他真的是太子!
陆长亭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能与太子相交!
想到那日自己口中的讽刺和奚落,他们就觉得一阵阵腿软。幸好当日他们没有到陆长亭跟前去,不然便是以坏印象被太子殿下记在心中了。那,那还了得?一个得罪了储君的人,还能有什么将来可言吗?
这些人一阵阵后怕,看向陆长亭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而何子友僵在了那里,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向陆长亭的方向露出嫉恨的目光,毕竟此时皇上和太子正在座上,而殿中还另有文官……谁在这时候露了不该有的神色,那就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何子友勉强定了定心。
或许……或许陆长亭是真有本事的。但还有一个施显呢……
施显会试时,尚且排在他之后呢……殿试上,说不定施显那样的土包子表现得更为惊慌,想来答得也不如何。
何子友又一次在自我安慰中放下了心。
这一段时间是漫长而难熬的……因为皇帝和太子正在欣赏他们的策论。他们是紧张的,期待的……连目光都不敢偏移半分。
陆长亭便觉得更加难熬了。
他大约是真的不适合入朝吧,说不准日后早朝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枯燥乏味。陆长亭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乱飘了一阵,然后无意中和朱标的视线对上了。朱标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做别的动作。
毕竟大殿中,众目睽睽之下。宫廷礼仪不允许朱标做出更多的动作来。
陆长亭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忙定住了目光,不再乱看。
但这一幕,旁人或许没注意,但何子友等人却是注意到了的。包括那些早早在放榜日注意到朱标的人,他们也都留意到了这一幕。毕竟从踏入殿中来,他们就在见到朱标后充满了震惊,自然忍不住频频去关注朱标……这一关注,自然也就留意到了。
越是留意,他们就越觉得心惊。
那日陆长亭身边跟着的是太子啊!!!
瞧这模样,陆长亭与太子的关系甚好啊!!!
那些曾和何子友为伍的人,这会儿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应该和何子友扎在一堆。
何子友这厢也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
陆长亭会怎么对付他?
不,不能急。再等等,陆长亭会试中能取得好成绩,那么殿试中呢?
何子友咬了咬牙,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终于,洪武帝抬起了头,道:“唐震,任亨泰,吴观玄,吴谦……出来让朕瞧瞧。”
何子友一听到吴观玄的名字,就知道这是洪武帝要夸奖这几人了。何子友差点笑出声来,太好了!里头可没有陆长亭的名字哈哈哈……饶他再得意,在殿试中却只没得什么名次,那也是无用的!
这会儿陆长亭自己也有些疑惑。毕竟人才济济,他不说拿个第一,但也不至于太差吧……
道衍的满腹学识可都强行塞他肚子里去了。
陆长亭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仿佛到了上辈子等高考放榜的时候一样。
陆长亭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以克制自己的心绪。
此时洪武帝正在对出列的几人进行夸奖,将他们的文章挨个点评而过。那几人中不乏年纪大的,就一个吴观玄显得极为年轻,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其余几人都有些动容,在洪武帝的褒扬之下纷纷热泪盈眶。吴观玄只是眼眶微红,露出了微微激动的神色,但却没有太过失态。陆长亭猜测,他这般模样应当更能给洪武帝留下好印象。
一个年轻的贤才,更得洪武帝这类雄伟帝王的赏识。
就在这时候,洪武帝突然道:“陆长亭。”
因为单单念了陆长亭一个人的名字,语气又更重,众人都是一愣。
何子友则是骤然升起了狂喜之心。难道说洪武帝是要责备于他?
不过下一刻,何子友的心便重重落了回去。
他们只听得洪武帝开怀大笑道:“长亭果真未叫朕失望!太子多次说让燕王为你请个好老师,如今看来,这老师着实没有请错!好好好!果然是好!”
众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个个面上都掩不住震惊。
刚才吴观玄等人是得了夸,但那时候洪武帝的情绪都极为克制,而轮到陆长亭的时候,却是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赞扬欣慰之意,且口吻总让人觉得似乎亲近了几分……
若说他们如同天子门生,那么这陆长亭算什么?
他就像是洪武帝的子侄一辈一般!
难道说这陆长亭的父兄乃是什么王公贵族,在洪武帝跟前都极能说得上话?
陆长亭其实这会儿也有些懵,他没想到洪武帝会用如此愉悦和亲近的口吻和他说话。不过陆长亭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拜道:“老师是秦王请的。该夸秦王才是。”
这话一出来,别的人自又是惊讶不已。
这陆长亭竟与秦王也有交情?再联系到之前客栈中有人说,这姓陆的乃是出自燕王府……他们彻底地呆愣无语了。也不知道这陆长亭究竟有何本事,竟能与太子、王爷论交,还能得洪武帝如此青睐……
他们又是嫉恨,又觉得自己运道不好,竟刚刚撞上这么个神人!
回想之前在客栈中对人家的嘲笑,实在是太过肤浅了啊……
洪武帝笑了:“你倒是有本事,称他一声‘兄长’,便将他请的老师都给带回到燕王府去了。”
陆长亭隐隐察觉到,洪武帝这才在光明正大地抬举自己。之前他立下不少功,但他出身低下,没有功名傍身,总是欠缺几分的。那时洪武帝少了给他的赞誉,似乎都全赶在今日补上了。
陆长亭抿唇一笑,极为配合地道:“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干了……”
朱标笑道:“正是,我那里的手札都给了他……”
洪武帝笑了:“那老四又如何被你剥削了?”
陆长亭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朱棣如何被他剥削了?大抵是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吧。陆长亭低声道:“也没别的,就是四哥有把好剑,我就拿了我做的和他换了。”
等说完,陆长亭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竟然直接唤了朱棣为“四哥”。他抬头看了洪武帝,却见洪武帝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陆长亭心道,洪武帝这大概是要在他身上牢牢钉上皇家的标签吧。
陆长亭还在这边感慨,那边众人都快恨不得从陆长亭身上盯出个洞来了。谁人不嫉妒啊!能与洪武帝畅谈,那是他们做梦也想要的事啊!
洪武帝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道:“来人,取陆长亭的试卷与众人传阅。”
众人面面相觑,不大明白洪武帝这是要如何。
陆长亭却神色微微复杂了起来。他大约猜到了洪武帝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洪武帝想要给他一个好的名次,为了叫众贡生觉得心下敬服肯定,便特地将他试卷发下传阅。洪武帝刚才一番表现,也正是为了向众人说明,他与皇家关系深厚,若是想要做官总也能做的,而这功名却是他自己考的。
不过……只怕有些人反倒将这视为他科举舞弊的证据——既与皇家熟识,那名列前茅岂不是很容易?
众人很快将陆长亭的试卷传阅了下去。
当然,有震惊者,有不屑者,更有嫉妒者……
这些都落入了陆长亭的眼中,陆长亭相信同样会落入洪武帝的眼中。
总裁站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这篇策论字字珠玑,实乃真知灼见!实大有可施展的余地。”
陆长亭写了什么呢?
洪武帝给出的策论题目其实非常宽泛,他问众贡士,如今大明可有疏漏不足之处,该当如何处之?
大部分人都不敢说大明有何处不妥,国家政策就更不敢妄议了,生怕一句说错,落榜便罢了,招来更大的祸患那就可怕了。还有部分人,自认为不惧权威,敢于言真。于是他们就洋洋洒洒是数百字,批判大明……
而陆长亭只是给了个关于明后期通货膨胀的推测与分析,顺便给了点儿道衍提供并由他加工丰富后的建议。
明后期通货膨胀严重,宝钞全然不值什么价。通货膨胀往往就代表着经济崩溃,经济崩溃,民生必然受到影响。
陆长亭写的正是这个。
此时正值明初,宝钞刚刚发行不久,不管他们去唱衰什么,也不会有人来唱衰宝钞。陆长亭自然就显得独特而新颖了。当然,陆长亭估摸着洪武帝第一眼刚看见的时候,肯定是怒从心起的。没哪个帝王喜欢自己施行的新政被批判。不过像洪武帝这样的雄伟帝王,胸襟自然没那样狭隘,初时的怒火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这东西的意义所在。
策论传阅完毕。
识货的人看见之后,自然会觉得陆长亭的策论着实惊艳。不识货的就觉得陆长亭写得文采还不如自己。当然还有嫉妒的,本能地排斥去深度陆长亭的策论……
陆长亭这纸策论,就这样将不少老贡士比了下去。
陆长亭倒也不觉得脸红。虽然其中许多分析的手法都是道衍教给他的,但能记住这些东西,能化为己用,那便就是他的本事,谁也无从置噱。
洪武帝此时开口了:“长亭年少,却已立下不少功劳。”
无数贡生并不识得陆长亭,毕竟这时代,并不是你做了好事大事,便马上有新闻给你传播出去的。因而他们闻言,心中多少有些不在意。
就陆长亭这样的,年纪轻轻,看上去细皮嫩肉、吃不了苦,能立下什么功劳?
此时洪武帝接着道:“你出身虽贫寒,但在中都时能襄助百姓,后来到应天,又为太子解决了一桩烦忧。其后随秦王至西安,又助秦王拿下白莲教反贼。更在北平立功无数,助燕王一举捣毁白莲教多处分坛。拿山匪,战残元……长亭不过弱冠之龄,却能有此文武双全的成就。可见我大明多出少年英才!你在乡试、会试中皆得头名,今日朕便也点你为头名,与你凑个三元可好?”
众人都傻了眼。
何子友也呆住了,几乎无法言语。
怎么可能?
这些功绩,是他能完成的吗?简直……简直可笑!这不可能……
三元!
三元啊!
何子友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三个字。
难道皇上真的决定要让他在殿试中也得头名?
何子友忽然觉得嗓子干涩极了,嘴里更是弥漫开了一股苦味儿。怎么会这样呢?陆长亭到底是何处出众?因为……因为有一张好脸吗?
“臣附议。”文臣和总裁都躬身道。
洪武帝点了头,道:“备笔墨。”
身旁马上有太监放上了纸墨笔砚。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更不敢说话了。他们知道,洪武帝将亲手在上面定下他们的名次……
过了会儿功夫,洪武帝收了笔。一旁的太监将红纸小心翼翼地拿了过去,当场唱道:“戊辰科殿试金榜,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名。”那太监顿了顿,众人的心却都跟着吊了上去。第一名虽然已没有悬念了,但有二三名啊……
他们的未来,全都系在那一张纸上了。
“陆长亭,第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任亨泰,第一甲二名赐进士及第。唐震,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十四名。”
“吴观玄,第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
听到这里,陆长亭忍不住往吴观玄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他这个本不该存在于历史上的人物占据了第一甲头名以外,其他名列前茅的,兴许都会成为大明朝将来的重臣要员……
像吴观玄这样年轻的,未来肯定更有发展前途。
“……第二甲四名……”
“五名……”
何子友渐渐慌乱了起来。没有他,前面没有他的名字……陆长亭都得状元了,但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候,太监唱道:“施显,第二甲九名赐进士出身。”
何子友彻底呆住了,他的心底疯狂地叫嚣了起来:不可能!施显怎么可能列第九?不可能不可能!
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忍不住纷纷朝陆长亭看了过去。
那日陆长亭在客栈中说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祝你一举得魁。
魁首是没了……但这也等同夺魁了啊!第二甲啊!赐进士出身啊!施显走的究竟是何等狗屎运!
陆长亭这头也微微诧异。没想到施显还真能跻身前列……陆长亭并不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本事了。一个人的学识是不可改变的,说明施显本就有此才学,为何在会试中反倒名次不前,兴许只是擅长有所不同而已。他所能给施显做的,就是让他多一点运道,不出任何影响答题的意外罢了。不然,若是风水当真能让个蠢货考上第一,那谁都去求风水好了,也莫去学东西了。
……
只是陆长亭这样想,其他人却不见得这样想。
何子友恨不得立刻大喊出来,这是陆长亭的手笔!是他改了风水,那施显才能得这个名次!兴许那陆长亭还给自己改过运道!何子友涨红了脸,憋得难受极了。
他还有尚存的理智在,他知道自己若是这时候不管不顾地大喊出来,肯定会立即被驱逐出去,也许会丢了小命也说不定……
只是越往下听,何子友越听不见自己的名字……
没有他……
当真没有他!
何子友的心渐渐坠入了谷底。怎么会?明明、明明会试时,成绩尚可。为何会如此?且不说进士出身……竟然连同进士出身的名录上,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足足七十八名啊!却无他的位置。
殿中已经有人身形微微摇晃了起来。
何子友则是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落榜了……他落榜了……他没能中得了进士!思及之前嘲讽陆长亭连进士也中不了的模样,何子友便觉得心口仿佛被大石头重重压下去了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昔日家人亲友邻里的夸耀,在此时都化作了寒冷的利剑,扎得何子友胸口一阵刺痛。他如何回去?
何子友一时间茫然极了。
待到名次唱完,洪武帝又说了几句宽和的话。然后就打发他们出宫去了。
之后便是赐官了,自会有圣旨下来。
但这些都和他何子友无关了……何子友浑浑噩噩地出了奉天殿。
这厢吴观玄主动走到了陆长亭的身侧:“恭喜沅茝。”
“同喜。”陆长亭淡淡笑道。
何子友在不远处一看,登时觉得心头那把嫉恨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他阴着脸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其余贡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谁也不敢去拦。这还在奉天门内呢,何子友是疯了吧?他疯了,他们可不敢跟着疯,万一不小心沾上了,那可就是要命的大麻烦了。
吴观玄察觉到不对,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何子友,直接一个错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你干什么?”吴观玄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冰冷却丝毫没有压制。
何子友撞上吴观玄冰冷的目光,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才骤然冷静了下来,讷讷道:“吴兄……”
“回去吧。”吴观玄道。
何子友咬了咬牙:“吴兄为何与这般人相交?他为何会得此名次,难道不是因为那风水……”
“输了便是输了,找恁多借口做什么?”吴观玄脸色更冷:“这里是午门内。你待如何?中不了进士,便要撒泼吗?”
陆长亭在旁边眨了眨眼。看不出来啊,何子友竟然还这般畏惧吴观玄。
何子友的愤慨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是……是,这里、这里是午门内。”最后一句话,何子友像是对自己说的。
不过他好歹是压制下了情绪。
吴观玄见状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来看向陆长亭道:“沅茝,走吧。”
陆长亭总觉得那瞬间,何子友的面色似乎又扭曲了些。
陆长亭的脸色有些怪异。这何子友……不会是因着吴观玄,才这般嫉恨他吧?
陆长亭低声道:“你们先走吧。”
吴观玄一怔:“可是还有事?”
陆长亭摇了摇头:“突然有些累了,想慢些走。”
吴观玄笑道:“那我陪你便是。”
陆长亭:……
果不其然,陆长亭发现那何子友的脸色更不大好看了。
陆长亭伸手点了点何子友的方向:“叫上他一同吧。”
吴观玄也知道不能让何子友在这里胡来,当即点了点头,问何子友:“一同出去?”
何子友咬着牙点了点头,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
陆长亭看了只觉得好笑。会有今日,不是他自找的吗?不过吴观玄会落榜,确实也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吴观玄敢如此乖张,应当也是有两分本事的,怎么连个三甲都没能留住?
因为有何子友在的缘故,一时间气氛尤其的僵硬,谁都说不出话来。陆长亭倒是挺喜欢的,乐得清静。
等出去以后,便立即有马车前来接他们了。
吴观玄道:“今日大喜,还是由我请沅茝一饮吧?”
陆长亭摆了摆手:“我来做东吧。”
吴观玄也不推辞,当即欢喜地应下。
何子友当即忍无可忍地道:“陆长亭,你凭风水手段得了今日头名,便觉得得意了吗?”
陆长亭淡淡道:“我还不曾得意呢,不如改日我得意给你看?”
何子友当场被哽住,险些怄出血来。
“你……若是我将此事……”
“告知谁?总裁?今日他也看我的策论,他是如何说的,当时你没听清吗?”
“我……”
“还告给谁?皇上?皇上今日何等欣赏我,你没看见?”
“你……”
陆长亭淡淡道:“我若满腹稻草,哪怕是使再大的力气,也不会登得金榜。那木牌究竟是如何得来的,给你这东西的人,怀的什么心思,你难道不知晓?若真要论风水,你得小心将自己牵连进去。”
何子友脸色白了,讷讷张嘴说不出话来。
而他也的确不是陆长亭的对手。
一时间陆长亭觉得还挺寂寞的,这连动个嘴皮子功夫,都没对手了……
此时吴观玄才淡淡出声:“沅茝说得不错,何兄,你本也才华满腹,为何会如此?不过再等两年……待你心性更坚时,想必能得更好的名次。”
何子友顿在了那里,讷讷无言。
陆长亭看了看何子友。这人在吴观玄的跟前,还真的跟鹌鹑差不多。也是稀奇了。不过吴观玄若能劝得住他,也是一件好事。陆长亭虽然厌烦此人,但他意图坑害施显,反倒将自己坑了。这便算作是报应了,没必要与他来个你死我活。
“走吧,便去那日的酒楼。”陆长亭道。
吴观玄微笑着点了点头,同陆长亭一起朝前行去。
何子友顿在了原地,之前还与他一起编排陆长亭的几人,这会儿见了他都面无人色地跑了。何子友愣了愣,气得大骂了一句:“都是些没骨头的货!”
至少……至少他还敢与陆长亭争执。
而那些人在不知道陆长亭与太子有私交前,便同他一起唾骂陆长亭,而在知道了之后,又立即装作和他不认识似的。
何子友冷笑,个个可真会装!
不过那些人如何,金榜上的名录很快便传了下去。谁人得了殿试第一甲头名,立即便在应天府传开来了。
陆长亭?是个未曾如何听过的名字。民间百姓对这个名字起了兴趣。
但明朝诸位大臣,甚至王公贵族们却都知道这陆长亭是何人。他们听闻之后,也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人着实好运。先前便干了不少大事,如今金榜题名,自然前途似锦了!难怪从前一直不见陛下封他为官……连个军功都没给算。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那些功劳若是积攒到一处,这陆长亭的官职怕是有些不能小觑……
·
陆长亭与吴观玄踏入酒楼中,便立即有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这是何意?”陆长亭问吴观玄。
吴观玄低声道:“怕是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这么快?”
“放金榜,如何能不快?”吴观玄笑了笑,道:“这些人怕是好奇得很,金榜状元乃是何等模样……”
陆长亭扫了他们一眼,淡定地往楼上走去。
原来这些人只是好奇打量啊。那便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待到落座以后,两人点了菜。
吴观玄低声道:“沅茝,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
“何事?”陆长亭有些惊讶,吴观玄能有什么事需要提醒他?
“何子友或许不会再说那些昏话,但别的人呢?长亭,风水之名……若是有心人心下嫉妒,故意诬陷与你,那该如何?”吴观玄担忧的口吻倒是真挚得很。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吴兄难道不会疑心我真用了风水手段吗?”
吴观玄笑道:“世上哪有这样捡便宜的事?若是如此,岂不是只要请个风水师在家中,便能为所欲为了吗?”
陆长亭勾了勾唇:“正是这个道理。”
“但有些输家总愿意以此为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吴观玄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此事我记下了。”不是他心宽,而是此事对他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洪武帝将他叫去问一问。他记得这时候锦衣卫还未撤制吧,想要在天子脚下胡话,那不仅得是有点胆量,还得有点本事才行。
那些风言风语,只怕传不出多远……
“不过吴兄与我相交,就不怕他们也误会吴兄吗?”陆长亭问。
吴观玄满不在乎地道:“君子坦荡,自然不在意这等事。”
陆长亭心道,这可跟坦荡不坦荡没关系,吴观玄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背后也是有着极大依仗的。
但陆长亭并没问及这些。毕竟相交甚浅,探人家家底算怎么回事?
两人吃完饭后,便回了客栈。
而这时的确有人动了诬告的心思……有人找到了何子友的门外。
何子友却拒不相见,那几人气得不行,以为何子友要揽首告之功。
就在这时候,陆长亭的那纸策论,包括之前会试时的文章也都悄然流传了出来……当陆长亭第二日知晓的时候,都不得不叹一声。
洪武帝还知道给他搞个广告,炒作一波身价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