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经验,荷兰佬的掠私船携带的给养不会超过一个月,他们跟吕宋一带的土著人关系很不好,很难就地补给,再加上从巴达维亚过来需要时间,所以算算日程,这些海盗为祸马尼拉的时间周期不会大于半个月,只要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小心谨慎,通知沿岸烽火台及时为过往船只发出预警,就能挺过去。”安奎拉道,话语间有些吞吐。
富拉尔爵士盯着安奎拉的蓝眼珠逼问:“你确定?”
“这个……可以确定。”安奎拉把眼神挪往别处:“毕竟近年来都是这么个情况……巴达维亚掠私船也不是头回来了……”
“但是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富拉尔对安奎拉的话并不是十分信服,继续问道:“刚才说了,掠私船成群结队出动从未发生过,要调动这么多海盗过来荷兰人也不容易,这件事非同寻常,我们应该谨慎应对。”
他吸口气,把手杖又朝地上杵了杵:“光是靠等,未免太消极了。”
安奎拉像刚才一样,把手一摊:“是很消极,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有战船呐,那两条运宝船大是够大,每条都是五百吨以上,也很结实,毕竟要横渡太平洋。但武装不足,船上只有几门八磅炮,又不够灵活,很难跟鲨鱼群一样的海盗们作战。谁让国家不给我船呢?”
“其他船呢?我看到港口里有很多船。”
“那些都是商船,没有武装。”安奎拉解释道:“基本上都是附近土著国的小船,靠他们跟海盗斗,没有希望,就算他们肯冒着生命危险这么干,也不是海盗们的对手。”
“即便如此,也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光靠等待。”
“我已经下令,沿岸的烽火台全天值班,严密注意海上的情形。所有的炮台都要打起精神,防备荷兰人可能的袭击。另外,也要求所有的土著人不得向任何荷兰船只提供帮助,不允许提供一滴淡水和一盎司面粉,碰到荷兰人上岸要坚决的驱赶。”
“驱赶?”富拉尔爵士笑了:“土著人有这个本事吗?他们的弓箭连荷兰人的胸甲都射不穿。”
“这是个态度,不一定能实现,但至少能让他们不去帮助我们的敌人。”
这些话出口,围坐在长桌周围的人虽然依然面有忧虑,但都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对策了,于是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纷纷点头。
富拉尔爵士这才微微顿首:“你说的有道理,但愿你预测的对。我会向国内诚实的转述你的应对策略,要是真的能够奏效,相信腓利国王和议会中的诸位绅士会大大的赞赏你的。”
“谢谢爵士,你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赞赏。”安奎拉很知趣的奉承道,并放下了一直扶着额头的手。
“好了,今天在这里呆的时间足够长了,我需要休息。”富拉尔的头发被一顶花卷一样的假发遮挡着,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老贵族的年纪比他脸上显现出来的皱纹还要大,能够从遥远的西班牙国内到吕宋来视察,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行为了,要不是富拉尔家族在香料航线上有巨大的利益,他也不会拖着老迈的身躯碰上今天这档子事。
见他起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有随从上前扶着他,安奎拉亲手替他拉开椅子,众人送他走出门口,顺便纷纷告辞。
安奎拉目送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僚离开,嘴角露出冷笑,这些人都是本事不大、贪心却很大的家伙,靠着家族势力在马尼拉谋得了官位,其实心里就没有在这边干一番事业的打算,根本就是为自己家族利益着想,一门心思捞钱,虽然安奎拉也是这样,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废物。
“马尼拉的安危,还得靠我们自己。”他的眼眸里一直有一层阴霾,挥之不去,作为西班牙在马尼拉的最高长官,安奎拉很清楚,荷兰人掠私船这次的举动很不寻常。
“也许是一次大规模侵袭的前兆,用巴达维亚海盗来试探我们的底细。”安奎拉自语着,来到大阳台上,凭栏远眺,吕宋岛特产的花岗岩石材手感冰凉,令西班牙总督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按在栏杆上的手掌直入心扉,无比舒爽。
“荷兰佬都是贪得无厌的强盗,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在欧洲扔一块石头,我在马尼拉都能猜出石头是圆的还是扁的。”
安奎拉凝视着港湾里停泊的大小船只,它们因为掠私船的行动而不敢出海:“但识破了,又能怎么样呢?刚才的安排已经是最好的防御了,各处炮台很坚固,靠荷兰人的陆战水平和人员数量,很难冒着炮火登陆……更不用说这座比炮台坚固百倍的圣地亚哥城堡了,荷兰人除非把他们的船抬上岸来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安奎拉嘴角浮起笑意来,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滑稽,荷兰人怎么能攻克马尼拉呢?不可能的,就像西班牙人不可能打下巴达维亚一样。
“呵呵,发动那么多的掠私船过来,一定是想困死马尼拉港,但愚蠢的西班牙人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吕宋岛的土著恨死你们了吗?想困死我们,只怕你们先会饿死在海上,吕宋可不是婆罗洲,这里的土著人不会喜欢你们的,他们忘不了你们在这里犯下的罪行。”
他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来表达心中的情绪。
“不过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不但会彻底截断香料航线,还会对马尼拉与明国、日本之间的贸易产生不利影响,丝绸运不进来,也无法运出去,欧洲大陆上正在发生的战争却处处都要用钱,天主教国家与新教国家之间的斗争是个无底洞,没有巨额金钱支撑,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都坚持不住,战争会失败,讨厌的英国人、法国人还有北欧野蛮人会把罗马教皇流放到冰岛上。”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明国那个骄傲的家伙在哪里呢?”安奎拉突然思念起没有来吃晚饭的聂先生来,他并不愿意、但无法可想的思念起聂先生手下那只庞大的船队来:“马尼拉被围困,对他也没有好处,我已经派人去澳门送求援信了,但他却就在吕宋岛的某一处,不过没有踪影,上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混蛋,他到底在干什么?在吕宋岛上抓蝴蝶吗?”
摇摇头,他觉得靠猜测是猜不出来的,只有希望那个黄皮肤黑头发的海盗头子能在什么时候及时出现,为马尼拉出一把力。
马尼拉总督站在阳台上看海,海上的人在看他。
伟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科恩用一支黄铜质地的单筒望远镜,在极远的距离上眺望马尼拉。
在镜头里,马尼拉还是一片模糊的灰色海岸,大小犹如一条略略起伏的波浪线,这当然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太远了。”站在他身边的人好心提醒他:“要不要靠近一点?”
“不必,靠得太近会被发现,在没有消耗掉守军的力量之前,我们的船是很珍贵的,不能随意冒险。”科恩拒绝了这个建议,努力朝望远镜的那一端看了许久之后,放弃了继续看下去的打算:“看起来掠私船干活很努力,我看到没有一条船从马尼拉港口进出,相信这些天来西班牙人已经被吓破了胆。”
这话引来一阵笑声,有人发出了乌拉拉的欢呼。
“掉头回去吧,不要让西班牙人发现我们的意图。”科恩下令道,让水手们把帆升起来:“让他们再过两天和平的日子,等到封锁吕宋岛北面的掠私船传来好消息,我们再动手。”
“大人,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攻打马尼拉呢?”身边有人不解:“这片海已经没有一艘吕宋的船活动,他们躲在港湾里像一群懦弱的海豚,只要用最短的时间打下来,马尼拉就是我们的了。”
“然后呢?”科恩冷笑:“我们付出极大的代价攻克了马尼拉,一旦有人趁机断我们的后路,那西班牙人被我们撵走时的狼狈下场就会在我们身上重现,我们在吕宋没有根基,西班人也许会有土著接应,而我们只有死在岛上。”
“谁会抄我们的后路?”那人随即醒悟过来:“大人是说明国人?”
“就是他们,明国人被西班牙人收买了,成为了雇佣军,他们很有实力,马六甲的故事你们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
“那就是原因。”科恩转身走向船舱:“记着,掠私船一有消息过来,就立刻通知我,我去睡一觉,不要打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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